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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傳(譯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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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787~850),字文饒,趙郡人(今河北贊皇縣人)。祖父李棲筠,是御史大夫。父親李吉甫,受封為趙國忠懿公,憲宗元和初年(806)任宰相。祖父和父親,(《舊唐書》裡)都有本傳。李德裕少年即有壯志,苦心致力學業,尤其精通《西漢書》【即班固《漢書》】、《左氏春秋》。羞于同眾儒生參加州縣的舉薦,不喜歡科舉考試。才過及冠之年(20歲),就立志要成就大的功業。 德宗貞元年間(785~804),因其父被貶官到南方蠻荒之地,他在父親身邊侍奉,不求做官發跡。元和初年,因其父再度主持國政,他避嫌不任中央官署的官職,多次應徵擔任各幕府的從事官。元和十一年(816),張弘靖罷相,鎮守太原,聘請他做書記官(掌管文書)。後由大理寺評事獲得殿中侍御史的官職。元和十四年,張弘靖幕府撤銷,他隨張弘靖進入朝廷,實授監察禦史官職。次年正月,穆宗李恒登基,召他入翰林院任學士。穆宗為太子時,已久聞李吉甫之名;見到李德裕後,對他尤為器重。宮中的詔令文書,涉及朝廷大事的詔命大多由李德裕草擬。本月,穆宗在思政殿召他應對策問,賜給他標示三品以上官級的金符紫服。一個月後,改任屯田員外郎。 穆宗不按法度辦事,遇事多予寬免,致使外戚眾親屬,不正當地求告,傳遞宦官旨意,與權臣相交往,李德裕憎惡這種現象。長慶元年(821)正月,他呈奏評論說:「臣恭聞本朝陳例,駙馬原是皇帝親密的人,不應當與朝廷顯要官員往來。玄宗開元年間,禁止尤其嚴厲。臣訪察得知,近來駙馬動輒去到宰相及要官私宅,這類人物沒有別的才能用來接待,惟以洩露宮中機密,交結宮廷內外人士,各種情況多所告知,臣以為弊害極大。如果現任朝廷官員為雜職一類,則不妨礙交往。倘若任職清貴,掌握機要,哪能交好、互通音信?敬祈陛下向宰輔大臣宣示:駙馬等皇親,今後凡屬公務就在中書省會見宰相,懇請不要讓他們造訪私宅。」穆宗認為他說得對。不久李德裕升任考功郎中、知制誥。長慶二年(822)二月,調任中書舍人,依舊充任翰林學士。 當初,李吉甫任憲宗朝宰相時,牛僧孺、李宗閔應考制科選士的直言極諫科。牛、李二人應對詔問時,痛斥當朝施政的失誤,李吉甫向憲宗哭訴。因此,考核策對的官員全部遭貶。此事載于《李宗閔傳》。元和初年(806),朝廷派兵討伐叛逆,始于杜黃裳征討蜀州。李吉甫負責策劃,打算平定兩河,正要出兵,李吉甫逝世,由武元衡、裴度繼續出兵。但韋貫之、李逢吉極力反對,認為出兵不對;爾後韋貫之、李逢吉相繼罷相,因此李逢吉總是惱恨李吉甫、裴度。因而李德裕在元和時期(806~820)久不提升,並且李逢吉、牛僧孺、李宗閔總是挾怨排斥他。 當時李德裕與李紳、元稹都在翰林院,因學問見識才華名聲相近,彼此感情誠摯親密,而李逢吉一黨的人痛惡他們。本月,李德裕被免去學士,調出宮廷任禦史中丞。這時元稹從宮中調出,授官工部侍郎、平章事。三月,裴度自太原回朝主政。同月,李逢吉亦自襄陽入朝,便秘密賄賂小人,陷害構成于方訟案。六月,元稹、裴度同被罷相;元稹調出朝廷任同州刺史,李逢吉替代裴度任門下侍郎、平章事。李逢吉獲得權位後,一意報復泄怨。當時李德裕與牛僧孺都有任宰相的聲望,李逢吉想引薦牛僧孺,害怕李紳與李德裕在宮內阻止,九月,調出李德裕任浙西觀察使,不久舉拔牛僧孺為同平章事。由此彼此怨恨更深。 潤州丞王國清兵變之後,前任使官竇易直傾盡官府財物賞賜供給軍用,軍隊日漸驕橫,官府財物耗盡。李德裕節省自己的日常供養,將本州財賦的留用部分,全部供養軍隊,儘管所給不甚豐足,將士並無抱怨。兩年之後,軍隊重歸安定。李德裕壯年獲得官位,銳意布施政教,凡損害百姓的舊有習俗,盡都革除其弊端。長江、五嶺之間信奉巫師,深受鬼怪之說迷惑,父母兄弟感染疫病,全家拋棄病人離去。李德裕打算改變這種風氣,選擇有見識的鄉民,對他們曉之以理,繩之以法,幾年之間,弊風盡除。所轄郡縣的祠廟,依據方志,是前代的名臣賢妃才供奉;諸郡之內,拆除濫設的祠廟一千零一十所。又毀除私家城邑、山中房屋一千四百六十處,以肅清盜賊。百姓樂於接受他的政教,朝廷特行詔書給予嘉獎。 昭湣皇帝(敬宗李湛)童年即位,頗好辦奢侈浪費的事,登基這年(824)的七月,詔令浙西製造銀梳妝匣子二十件進獻內宮。李德裕呈奏說: 「臣一生多有幸運,得遇昌隆時期,受職著名藩鎮,常憂荒廢職分,朝夕勤勉奉公,報答皇上恩德。就任數年以來,水旱災害不斷,臣下竭盡綿薄心力,略能免除百姓逃荒,物資財力方面,尚未完全恢復。臣下敬遵今年三月三日赦文:例常貢賦之外,不使另有進獻。這是陛下極其聖明,洞察秋毫,一則擔心橫徵暴斂的官吏假借進貢行詐,一則憂慮受災凋敝的黎民不堪身受弊害。陛下在上弘揚節儉美德,對下普施哀憐仁心。萬方百姓,振奮不已。臣日前敬奉五月二十三日詔書,命臣訪求茅山的真正隱士,讓臣效法其處世謙遜堅行儉約的準則,發揚講求務實擯棄浮華的美德。儘管無人進獻酬報皇上的敕令,實際四海之內已息玄談的風氣。豈止微臣一人,獨懷鼓掌慶賀之情? 「況且進獻之事,臣下常掛在心;縱有命令不許,亦當竭力上貢。只是臣所在的浙江西道,空有富饒之名,近年以來,異於往日。貞元年間(785~805),李錡任浙西觀察使時,兼管鹽鐵,除百姓按慣例繳納酒業稅外,又設官辦酒業,雙重徵收酒稅,獲利極為豐厚。臣還察訪得知,當時浙西進獻朝廷,又兼用鹽鐵經營的盈利,因此進貢名目繁多,此後再莫能及。至薛蘋任浙西觀察使時,再次奏請設置酒業專營稅收,進貢朝廷之外,所餘錢財頗多,軍費財用之中,實為優裕豐足。自元和十四年(819)七月三日朝廷下令,業已停止酒業專營稅收。又據元和十五年五月七日赦文,各州財政結餘,不讓繳送使府;鎮使僅有各州賦稅自留使用的五十萬貫錢。每年開支用度,尚欠十三萬貫空缺,凡事常須節儉,千方百計填補,財政經費之中,仍然不免長期空欠。至於采綾輕綃等物,尚屬本州出產,容易變通行事。金銀本州不產,全須外地購回。 「去年二月間臣奉內宮詔令,進獻梳妝匣子,共用白銀九千四百餘兩。當時官府貯備總共不足二、三百兩,去往各方收購,才得製成進貢。日前又奉詔令,責成進獻妝具二十件,預計需用白銀一萬三千兩,黃金一百三十兩。臣立即命令合併四節進奉本道的金銀,造成兩件獻到宮中。今又派員到淮南收買金銀,隨到隨選,連夜不停;臣雖竭力謀求,仍然深深憂慮達不到詔令要求。臣若依舊不奏明實情,將辜負陛下任用臣的恩典;臣若額外苛求百姓,又將損害陛下仁慈儉節的美德。敬祈陛下過目臣下前回所呈關於以往專營酒業利稅及各州贏餘的帳目,即知臣之軍費財用的短缺,及其前因後果的緣由。敬料陛下見到臣的奏議,定會賜恩詳察,明白臣下竭誠愛君守職的節操,極盡獻忠直言的誠意。敬乞聖上賜以慈愛,明令宰輔大臣商議:教臣怎樣能對上不違背詔令的索取,在下不空缺軍費儲備、不使黎民艱難貧困、不招致人心怨沸,那麼先後索貢的幾個詔令,臣一併皆可遵旨奉行。每每冒犯聖上威嚴,不勝恐懼之至。」 當初按照赦令不許進獻,當月一過,征貢的使臣,一路相繼而至,因此李德裕隨同呈訴一併勸諫。進奏之後,上面不予答覆。 接著,又詔索滿幅盤絛繚綾一千匹,李德裕再次奏議: 【繚綾:一種精緻的絲織品。質地細緻,文彩華麗,產於越地(浙江),唐代作為貢品。】 「臣日前依據詔令所索,已具辦本道按年度計算的軍費及近年物資財力報表呈奏,敬料聖上慈愛,必已惠覽詳察。臣又恭奉詔旨,命臣織就羅紋輕絹袍片和滿幅盤絛繚綾一千匹,敬讀索貢詔書,倍增惶恐焦灼。 「臣敬聞太宗時,朝廷使臣至涼州發現名鷹,示意都督李大亮進獻。大亮密呈奏表力陳拒獻之真情,太宗皇帝賜詔說:『使臣派獻,盡可不從。』嘉許讚歎再三,此事載於史書。又,玄宗派宦官到江南捕捉池鷺等鳥,汴州刺史倪若水上呈奏論,玄宗亦賜詔嘉許、納諫,所捕珍禽當即全部放掉。玄宗又命皇甫詢在益州製造半臂背子、琵琶扡撥、象牙雕合等,蘇頲不受詔令,即自令停織。太宗、玄宗都不加罪於他們,反而欣然採納其意見。臣暗想:池鷺牙雕,事極細微,若水等人尚且認為勞民損德,進言竭誠效忠天子。在聖明先祖朝代,有臣子如此忠誠;難道當今英明王朝,偏會沒有這樣的人?想是有權位者隱瞞不講,定非陛下拒諫不納。 「又,敬睹陛下四月二十三日的恩詔稱:『方叔、召虎那樣的中興重臣,不要有誰拋棄我、認為我不可教誨。若朕有違背天道傷害天理、曲從私欲貪圖安逸之事,望當面批評,朝堂指責,不要有所隱藏忌諱。』這正是陛下納諫從善,教導臣子光大祖風的表現;若不盡忠規諫,過失在於臣下。況且玄鶴天馬,蓅豹盤絛,文彩珍奇之物,只該聖上自用。今命織選盤絛繚綾千匹,費用極多;臣下對聖上一心盡忠,對此也有不可理解之處。昔日漢文帝穿著粗質黑綈衣物,漢元帝取消輕柔纖美服飾,他們的仁愛恩澤慈善節儉,至今為人稱頌。敬祈陛下近觀太宗、玄宗皇帝的寬容納諫,遠思漢文帝、孝元帝的嚴肅克己,將臣前回所上奏表向群臣公佈,考察為臣所轄區域物力所能承擔的限度,對貢賦再加以節減,那麼沿海地區的百姓,就將無人不受陛下恩惠。臣不勝誠摯、惶恐之至。」 朝廷以特異於眾的優詔答覆,取消進獻繚綾。 元和(806年)以來,朝廷多次詔令全國各州府,不准私自度人離俗為僧尼。徐州節度王智興搜括錢財貪得無厭,借敬宗出生之月為名,奏請在泗州設置僧壇,度人出家積福,以此牟取厚利。江、淮一帶民眾,盡都結夥渡過淮河(逃難)。李德裕上呈奏議道:「王智興在隸屬的泗州設置僧尼傳戒的法壇,自去冬起在江、淮以南,處處張榜招設僧壇。江、淮一帶自元和二年後,無人再敢私自度人出家。自從聽說泗州設有僧壇,每戶有三個成年男子的必讓一人削髮出家,意在逃避徭役,隱瞞糧產。從正月以來,削髮為僧者無以數計。臣這次在蒜山渡查點渡河人員,一日一百餘人,經訊問僅十四人為舊日出家受戒者,其餘盡是蘇、常二州百姓,亦無該州所發文書,臣當即強制他們返回原籍。訪察得知泗州所設戒壇的情形是:凡有僧徒去到僧壇,每人繳錢二千文,發給度牒即回,別無任何法事。若不特令禁止,等到陛下華誕節日,總計江、淮以南,將失去六十萬壯丁。此事非同小可,關係到朝廷法度。」奏章呈上後,不幾天朝廷即詔令徐州取消僧壇。 敬宗荒誤朝政日甚一日,出遊沒有定規,疏遠賢能人士,親近一幫小人。每月上朝處理政務沒有二、三次,大臣極少能夠進言。國人憂懼不安,擔心宗廟、社稷轉移。李德裕身居偏遠藩鎮,一心嚮往王室。派遣使者呈獻《丹扆箴》六首說:「臣下聽說『心存敬愛,遠莫能助』,這是古代賢人專一侍奉君主的心意。那些行事與君主相距甚遠而言語親密的人危險,地處遠方而心志忠誠的人言不順耳。但臣暗自考慮:臣由先朝聖君選拔,備受恩寵榮耀,若不忠心愛君,這就有負皇上明察。臣剛侍奉先朝皇帝之初,接連發生許多昏暗不祥之事,曾獻《大明賦》諷諫,皆蒙先帝贊許採納。臣今日盡心竭力保全臣子節操以侍奉明主,亦出於這一意念。以往漢宣帝時,張敞出守遠鎮,梅福身處僻壤,尚能竭誠效忠進言,不避個人受過遭禍。何況臣下曾學史書,略知規諫之義,即使遠離陛下,仍想諍言進諫。敬獻《丹扆箴》六首,聖上天聰明鑒,臣下惶恐不已。」 他的《宵衣箴》說:「先王處理政務,拂曉待赴朝廷。金雞報曉完畢,日出臨朝聽政。夏禹人間至聖,珍惜點滴光陰。光武皇帝至仁,凶日依舊親政。不使皇后姜氏,獨自孤身就寢。史筆直書所言,心中銘刻古訓。」 《正服箴》說:「聖人創制服飾,效法天象示意。縱然宴飲遊樂,仍不貪圖安逸。汲黯氣度凜然,糾正著冠不合王禮;楊阜性格剛毅,譏刺服色不合定制。帝王四季所用,各有一定法則。不合法度不用,以期免災避異。」 《罷獻箴》說:「西漢文帝取消進獻,詔令退還駿馬騄耳。帝王車駕緩慢行駛,何須駿馬日行千里?此後歷代明君,亦能嚴於律己。皮裘羽衣焚毀,細布美服廢棄。王道德政為善,慈愛仁義為美。不悖天意法則,這是根本道理。」 《納誨箴》說:「帝王納諫,求其言中。從善如流,方能成功。漢成帝劉驁縱酒,乾杯滿盅一空。魏明帝曹睿又奢侈,建宮聳入雲中。忠言不覺逆耳,善言亦不聽從。規諫視為珥飾,此即所謂塞聽。」 《辨邪箴》說:「身居帝王深宮,貴在調察微萌。縱有讒言惡語,不能蒙蔽聖聰。西漢有位昭帝,盛德勝過周成王姬通。奏章知其偽詐,明察奸邪得其真情。燕公、蓋公去世之後,王道依然協和穩定。雖已經歷百代,至今美譽流行。」 《防微箴》說:「天子孝順先帝,貴在謹遵法度。安樂必須思危,謀慮方無失誤。作亂臣子猖狂,難以遽然覺出。病害一時莫辨,遇風自會倒僕。漢武帝微服出行柏穀,凶徒、愚人橫梗擋路。察顏觀色取悅,此應引起警懼。」 敬宗親筆詔複說:「卿為崇尚禮制的大臣,身負重任的一方藩鎮。以身作則統率各部,治理江南一派清平。善施教化如行春風,民風清明公務輕鬆。回顧卿的妥善施政,朕懷念讚歎在心。卿的親族,屢建顯功,兩代居官內廷重臣之首,六代承襲侯伯封爵。進言確能激揚摯愛君主的忠誠,顯示詩人諷喻的深意;身處遠方卻不忘忠告朝廷,婉言勸戒而謀慮深遠精微。以自身的正直擴大我的眼界,以遵循禮法來約束我的言行。你的再三勸戒,使我夜夜讚歎。將其置於案頭,可受隨時自警之益;銘刻在心,何止良藥療疾之功?卿致以誠心之後,朕常思廣開言路。若朕舉止失當,莫忘及時陳奏。山川遙遠,眷念不已;朕定當克制自己,以與卿誠意相符。」 李德裕意在懇切規勸,不想直接明言,因此假託箴言盡傾心意。《宵衣》暗示敬宗上朝既稀又晚;《正服》暗示敬宗服飾不合禮制;《罷獻》暗示濫征玩賞物品;《納誨》暗示輕棄正直之言;《辨邪》暗示信任眾多小人;《防微》暗示輕率外出遊歷。敬宗雖然不能完全採用他的意見,仍命學士韋處厚代擬殷懇的複詔,十分嘉許容受其良苦用心。李德裕長期留任長江一帶,心中依戀朝廷,借事寄託情懷,以期得到皇帝的推重。但因李逢吉當政,設置重重障礙,終於不能調回朝廷。 寶曆二年(826),亳州傳言湧出聖水,飲用它即能病癒。李德裕呈奏說:「臣訪察得知,所謂聖水本系妖僧謊言騙人,施用狡計弄錢。數月以來,江南百姓,競相奔往,塞滿一路。每二、三十家,都派一人取水。將去取水之時,患者停食葷腥,飲水之後,又素食兩個七日;危重病人,坐等病癒。那水每鬥價錢三貫,而取水的人又摻進別的水,沿途轉手倒賣;沉屙痼疾患者飲後,大多病情更加危重。日前查點兩浙、福建過江取水的百姓,每日三、五十人。臣在蒜山渡已行捉拿。如不斷其根本,終將損害黎民。以往吳國時傳言有聖水,宋、齊時傳言有聖火,其實都是妖異妄言,古人業已非議。敬祈下詔本道觀察使令狐楚,火速令其填塞,以求斷絕妖源。」朝廷依從他的奏請。 敬宗被兩街道士趙歸真【職稱為:兩街道門都教授博士】用神仙法術之說遊說:應當訪求有仙術的異人學習他的仙術;僧人惟貞、齊賢、正簡則以建廟祭神祈福遊說敬宗,以求長壽。這四個人都能進出內宮,天天進演邪說。方士杜景先呈文朝廷,請派他在江南求訪異人。他到了浙西,聲稱有個隱士周息元年壽已數百歲,敬宗立即命高人薛季眣前往潤州迎接,還下詔給李德裕派軍車送他。李德裕趁宦官返回京都,呈進奏疏道: 「臣聽說道行至高者莫過於廣成、玄元,人間至聖者莫過於軒轅、孔子。當初軒轅黃帝詢問廣成子,養生的精要是什麼,怎樣才能長生?廣成子回答說:『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靜心守神。身軀自會完善,心神自必純淨。不要勞損肢體,不要搖盪精神,便可長生。謹慎固精守一,以使身心和順。因此我修養身心一千二百歲了,形體從未衰老。』又說:『獲得我的道術,上可為皇帝下可為王侯。』玄元對孔子說:『去掉您的驕氣與多欲、故作姿態與過分追求,這些都無益於您的身體。我能告訴您的就是這些了。』因此軒轅黃帝發出以廣成子為神的讚歎,孔子產生玄元如神龍高深莫測的感慨。先聖們關於養生之道的見地,難道不是至理嗎? 「臣敬思太宗皇帝陛下,取用玄元祖師老子的教誨修性,遵循軒轅黃帝的道術養生,凝神於靜舍,訪求異人,是藉以神遇肌膚冰雪的神人,竭盡順應時尚的真情。臣敬思:受到聖上感召,必有真仙降臨。假若廣成、玄元掩藏本相而來,告訴陛下的養生之道,傳授陛下的長生真言,據臣料想,不會超出以上所講的道理。臣憂慮的是應召者,必是迂闊怪誕之士,隨便附合之徒,用藥物消融厚冰,以他的區區小技,炫耀邪門左道,蒙蔽聖上視聽。就像漢朝方士少翁、欒大所當的文成大將、五利將軍,虛妄之言無一可以驗證。臣之所以在三年之中,四次接到詔書,不敢推薦一個所謂的異人以搪塞詔令,實在是為臣有所憂懼。 「臣又聽說前代帝王,縱然喜愛方士,卻沒有服用方士藥物的,因此《漢書》僅稱:黃金可以煉成,用它製作飲食器皿便會延年益壽。又,高宗朝的方士劉道合、玄宗朝的方士孫甑生,都曾煉成黃金,二位皇祖終究不敢服用,難道不是因為宗廟社稷事關重大,不可輕視?這些事在國史上記載得明明白白。據臣淺見,倘若陛下明智謀慮精誠求索,定能招來真正的隱士,只問保真養和的方法,不求服藥長生的功效,即使終於煉成黃金,也只供觀賞把玩。那麼九廟供奉的歷代皇祖在天之靈有鑒,定當歡欣喜悅;海內萬民,誰不歡心?臣謁盡愚誠,以期補助教化,不勝憂懼之至。」 周息元來到京都,敬宗讓他居住在山亭中,向他詢問方術。周息元自稱認識二百多年前的張果老、中宗時期的葉靜能;敬宗下詔給寫真待詔李士昉,詢問周息元的形貌,並將其繪製成圖進獻。周息元是鄉野之民,本來就沒有道行學問,論事荒誕虛妄,不近人情。待到敬宗遇刺身亡,文宗將周息元放回江左。李德裕見識深遠篤守正道的言行,都與此類似。 文宗登基,李德裕就原職加任檢校禮部尚書。太和三年(829)八月,被召回朝廷任兵部尚書,裴度舉薦他任宰相。但吏部侍郎李宗閔得到宦官幫助,同月授職平章事,害怕李德裕受重用。九月,李德裕以檢校禮部尚書職位,調出朝廷任鄭滑節度使。李德裕被李逢吉排斥,在浙西八年,雖遠離朝廷,仍常常上奏議政。文宗一向知道李德裕竭忠盡心,採納朝臣議論召他回朝。回到朝廷不到十天,又被李宗閔排斥出京;他心中抑鬱,無從自辯。仰賴鄭覃在內宮給皇帝講學,不時地稱道李德裕的美德,儘管李宗閔一黨散佈流言,文宗徵召李德裕回朝任職的心願未斷。不久李宗閔引薦牛僧孺一同主持政務,再次結怨,凡與李德裕友好的人,全被貶斥出朝廷。太和四年(830)十月,委任李德裕為檢校兵部尚書、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觀察處置、西山八國雲南招撫等使臣。裴度曾對李宗閔有恩,裴度征討淮西時,請求朝廷任用李宗閔為彰義觀察判官,從此以後李宗閔名聲、地位日益上升。到這時卻懷恨裴度舉薦李德裕,罷免了裴度的宰相職位,逐出朝廷任興元節度使,牛、李權勢一時天下顯赫。 西川遭南方外族搶劫後,郭釗安撫治理無方,民不聊生。李德裕便整頓關隘邊防,修理完善防守陣地。又派人到南詔,尋找被虜去的工匠,尋得僧人、道士、能工巧匠四千余人,回歸成都。太和五年(831)九月,吐蕃的維州守將悉怛謀請求獻城歸降。維州南接江陽,岷山連綿向西,不知其邊界在哪裡;北望隴山,積雪如玉;東眺成都,如在井底。背倚孤峰,三面臨江,這是西蜀控制吐蕃的要地。肅宗至德(756~757)以後,河右、隴西被吐蕃攻佔,僅維州尚存。吐蕃覺得維州險要,對它有利,將婦女嫁給此州守城門的人。二十年後,這個婦人所生二子長大成人。待到吐蕃軍攻城,此二人做內應,維州因此失陷。吐蕃得到維州,稱其為「無憂城」。德宗貞元年間(785~804),韋皋鎮守蜀州,經管西山八國,用盡計謀仍無法奪回此州,直至這次悉怛謀派人致以歸附誠意。李德裕懷疑有詐,派人送錦袍金帶給他,假託說是聽候皇帝決定,悉怛謀便帶領全郡人眾歸附成都。李德裕這才派兵鎮守維州,並就佔據此州向朝廷陳述出兵攻打吐蕃的重要性。這時遭到牛僧孺反對,說是剛與吐蕃結盟,不應毀約,語載《牛僧孺傳》。於是朝廷詔令李德裕將悉怛謀統率的部從全部退回維州,吐蕃首領得到他們後,全都施以酷刑。李德裕於太和六年(832)重修邛峽關,將巂州州治遷至台登城以抵禦異族進犯。 李德裕歷任方鎮,均以政績聞名。他治蜀時,西邊抵禦了吐蕃的進犯,南方平定了南蠻、蜒人地區。數年之間,夜無犬驚,遭受創傷的黎民,民生略有恢復、充實。適逢監軍王踐言入朝主管樞密院,曾對文宗言及捆送悉怛謀使吐蕃首領快意稱心,而斷絕了對歸降者的恩義,文宗頗為怨怪牛僧孺。這年冬,召李德裕入朝任兵部尚書,牛僧孺罷相,調出朝廷任淮南節度使。太和七年(833)二月,李德裕以本職位任平章事,晉封為贊皇伯,食邑七百戶。李宗閔亦罷相,李德裕代任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 同年十二月,文宗暴發風疾,一個多月不能說話。太和八年(834)正月十六日,才強撐病體到紫宸殿接見百官。宰輔大臣在退朝後詢問病好沒有,文宗歎息已很久沒有名醫,於是王守澄舉薦鄭注。當初,鄭注誣陷宋申錫的事,使文宗痛惡他,打算命京兆尹以杖刑將他殺掉。這時因鄭注下藥漸漸見效,才善待他。王守澄又舉薦李訓,稱其精于《易》學。這年秋,文宗想授予李訓諫官之職,李德裕進言說:「李訓是小人,不可在陛下身邊。他近年惡行累累,天下人都知道,平白無故任用他,必定驚擾人們對朝政的看法。」文宗說:「人誰無過,望其悔改。朕因李逢吉托請,不願食言。」李德裕說:「聖人有教人改過的訓義。李訓天性奸邪,沒有悔改的必然趨勢。」文宗對王涯說:「商量一下,另給他一個官職。」於是授予李訓四門助教之職。制令發出後,給事中鄭肅、韓佽封存不下達,王涯召鄭肅面告其下達制令。不久鄭注也從絳州至京,李訓、鄭注憎恨李德裕排斥自己;九月十日,從興元再將李宗閔召回朝廷,授官中書侍郎、平章事,替代李德裕,將李德裕調出任興元節度使。李德裕進宮謝恩時,自陳眷戀朝廷,不願出任藩鎮;朝廷追發詔書任命他代理兵部尚書。李宗閔上奏說:詔令業已發出,不應聽其自便。旋即改任李德裕為檢校尚書左僕射、潤州刺史、鎮海軍節度、蘇常杭潤觀察等使,替代王璠。 李德裕到任後,奉詔令在道觀安頓宮女杜仲陽,給她供給。杜仲陽是漳王李湊的養母,漳王獲罪,因此將杜仲陽放逐到潤州。太和九年(835)三月,尚書左丞王璠、戶部尚書李漢呈進訴狀,給李德裕定下在藩鎮厚贈杜仲陽財物、結交投身于漳王、圖謀不軌的罪名。四月,文宗在蓬萊殿召見王涯、李固言、路隨、王璠、李漢、鄭注等人,當面對證此事。王璠、李漢虛構誣陷,言語非常密合。路隨進言說:「李德裕決不至於到此地步。果真像王璠、李漢所說,微臣也該有罪。」眾人的議論旋即平息。不久,任李德裕為太子賓客,分管東都洛陽。同月,又將他貶為袁州長史。路隨因替李德裕質證獲罪,被罷相,調任鎮守浙西。這年七月,李宗閔因救楊虞卿獲罪,貶官到處州;李漢因與李宗閔結黨,貶至分州。十一月,王璠與李訓作亂伏法處死,因而文宗深深省悟上述事件,明白李德裕是被朋黨誣陷。次年(836)三月,委任李德裕為銀青光祿大夫,就近調任滁州刺史。七月,升任太子賓客。十一月,任檢校戶部尚書,複任浙西觀察使。李德裕共三次鎮守浙西,前後十餘年。 開成二年(837)五月,授李德裕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使事之職,替代牛僧孺。起先,牛僧孺一聽說李德裕替代自己,便把軍府事務交給了副使張鷺,即刻入朝。這時揚州府庫有錢帛八十萬貫匹,待李德裕到任,奏報朝廷:他僅領得四十萬,另一半全被張鷺支用。牛僧孺上奏章訴訟此事,朝廷詔令李德裕重新核查,果然是牛僧孺所報的數字。李德裕申說:「初到鎮職即生病,被吏屬隱瞞欺騙,請求處罰。」文宗下詔寬免。補闕王績、魏謨、崔党、韋有翼,拾遺令狐綯、韋楚老、樊宗仁等,連上奏章非議李德裕謊報錢帛之數,以此傾軋牛僧孺,文宗始終不予追究。開成四年(838)四月,就李德裕原職加任他為檢校尚書左僕射。開成五年(839)正月,武宗登基。七月,朝廷從淮南召回李德裕。九月,任命他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當初,李德裕的父親李吉甫,五十一歲被貶官鎮守淮南,五十四歲恢復相位。現今李德裕鎮守淮南,到再入朝任宰相,年歲與他父親完全一樣,也是件奇事。 武宗會昌元年(841),李德裕兼左僕射。在開成末年(840)時,回紇遭到黠戛斯進攻,戰敗,部族離散,其首領烏介可汗送和親的唐朝大和公主南歸。會昌二年(842)二月,他在邊界上設立衙署,派使臣向唐朝求助軍糧,以收復本國,並暫借天德軍鎮以安頓大和公主。這時的天德軍鎮守使田牟,呈請朝廷借助沙陀、退渾諸部落的軍隊攻打烏介可汗。武宗主意未定,下詔群臣商議此事,參與商議者大多主張照田牟的奏請辦。李德裕說:「近時正當國家艱難之際,回紇連立大功。現在他國破家亡,無處投身,自居邊界,未曾滲進擴張。他窮途歸附,即行殺伐,這不是漢宣帝善待呼韓邪的辦法。不如姑且接濟他軍糧,慢慢觀察他的變化。」宰相陳夷行說:「這如同借給暴徒兵器、資助盜賊食糧,是失策,不如攻打他有利。」李德裕說:「田牟、韋仲平稱沙陀、退渾一致表示願意攻打賊軍;到情勢急迫時這是不可依賴的。見利則爭先,遇敵即離散,是部族混雜的胡人的常態,決不肯為我國捍衛邊境。天德全城,守軍兵少勢弱,要與強敵結仇,必定失陷。不如按名份撫恤他,等到他越軌了,再使用武力始為有利。」武宗認為這一主張對,准許借米三萬石給回紇。 不久,回紇宰相霡沒斯殺了赤心宰相,帶領他的部眾降唐。赤心的部族又投奔幽州,烏介可汗勢力孤單,又不給他米,他統率的部眾饑鋨困乏,漸漸推進到振武的保大柵、杷頭峰,突襲進入朔州州界。沙陀、退渾都以險要山勢自保其部族,雲州張獻節則加固城防以自安。烏介寇軍大肆劫掠,始終沒有抵禦者。武宗憂心忡忡,與宰輔大臣商議對策。李德裕說:「杷頭峰北面便是沙漠,在那裡野戰,須用騎兵。若以步兵對陣,難有必勝之理。現在烏介倚仗的是大和公主在他手裡,若派勇將出奇不意地奪得公主,他就不攻自敗了。」武宗認為有理,當即責成李德裕草擬詔令部置代北諸軍,加固城防,將出奇制勝的佈陣權力授予劉沔。劉沔命令大將石雄在殺胡山迅疾襲擊烏介可汗,將其擊敗,迎接大和公主回宮,事見《石雄傳》,接著,李德裕職位晉升為司空。 會昌三年(843)二月,趙蕃奏報黠戛斯攻打安西和北庭都護府,該出兵救援。李德裕上奏說: 「據地理志,安西離長安七千一百里,北庭離長安五千二百里。太平時由西路從河西、隴右出玉門關,連綿不斷盡是本國州縣,處處都有重兵駐守。安西、北庭要兵,宜在附近徵集。自國勢艱難以後,河西、隴右盡都失陷於吐蕃,若要通往安西、北庭,必須取道回紇前去。現今回紇破滅,又不知它是否確已歸屬黠戛斯?即令能援救二地,也必須再設都護,需派漢族軍隊鎮守。每處不下萬人,上萬的人從哪裡徵集?運送糧餉取哪條道路?眼下天德、振武二地離長安極近,尚且常常苦於兵力不足,無事故時貯糧不足支用三年,朝廷對它們還力所不及,何況保全七千裡外的安西呢?因此臣以為即使得到它們,實際上也毫無用處。以往漢宣帝時,魏相請求取消在東師國的墾田;漢元帝時,賈捐之奏請放棄珠崖郡;本朝賢相狄仁傑亦曾奏請朝廷放棄四鎮,在當地立斛瑟羅為可汗;又請棄安東,仍然立高氏為王。都是因為不想貪占外域而使內部空虛,黎民耗損殆盡。這三位大臣,在自身富有時,尚且要捨棄外域地盤,以使中國富足;何況遠隔萬里之地,怎麼能去控制它呢?臣下擔心西戎藩國詭計多端,明知我朝國力不能達到那裡,以此騙取援助,希求中國的金銀財帛,屆時陛下又不能中途反悔,這將是拿實財去換取虛功,這就是滅掉一個回紇卻又使它生存下來,恐怕出兵之計不利。」武宗准奏,阻止了出兵。 李德裕又以太和五年(831)吐蕃的維州守將獻城歸降,被牛僧孺阻止,終於失掉維州,上奏議論道: 「臣在前代王朝,出任西蜀鎮守。那時,吐蕃維州首領悉怛謀,雖是部族混雜的胡人,卻久已喜好天朝的風範教化,將他的堅固守城,歸附於為臣鎮守的劍南道。臣旋即差遣兵馬,進駐該城,並將其事急奏朝廷,先帝聞知驚喜讚歎。那時對臣不滿的人,窺察勢頭嫉妒為臣,急忙進獻疑言,惑亂了先帝的英明決斷,誤以為與吐蕃已訂盟約,不能違背,惟恐吐蕃以此作為藉口,侵犯我朝都城近地。詔令臣下退還此城,並將悉怛謀等人捆送吐蕃,讓其自行懲處。又派宮中使臣,前來急催送還。昔日秦國白起坑殺降卒,終於招致在杜郵被迫自殺之禍;漢朝陳湯被貶戍邊,這是被殺的郅支單于向他報仇。感歎捆送降將之事,臣下整日心中羞愧。現今幸逢英明君主,愧列宰輔之位,特冒昧追論往事,敬祈陛下明察。 「維州佔據高山頂峰,三面臨江,地處西戎平川的要道,這是入侵我國的通路。當初,河西、隴右地區全部失陷,惟有維州得以保存。吐蕃暗將該族婦人嫁給此州把守城門的人,二十年後,此婦人的兩個兒子長大成人,暗地打開軍堡的城門,夜間引進吐蕃軍隊,維州因此失陷,吐蕃稱其為『無憂』城。憑藉此城在我西部邊界集結兵力,在其南路再無後顧之憂,從而侵擾我朝都城近地,我朝數代先皇為此日夜操心。貞元年間(785~805),韋皋曾籌劃治理黃河、湟水地區,須從維州開始,竭盡精兵萬人,猛攻此城多年。吐蕃首領極其珍惜此城,因而派其舅父論莽熱前來援助。維州城牆高峻,我方戰車難達高聳入雲的山城;一路險道盤曲,攻城猛士大多在滾石下碎骨粉身。無從施展魯班似的巧技,僅只擒獲論莽熱而回。 「及至南方諸族首領忘恩背義,將我民驅趕劫掠殆盡。臣初到西蜀之時,人心仍未安定;臣正對外張揚國威,在內治理邊防。那維州的主將篤誠向善,便致臣以歸附誠意,臣以尚待奏報朝廷相告,想試探其真偽。悉怛謀不久便率領全城兵眾,隨帶州印、兵器,結隊塞途而來,空其城堡歸順。臣派出大批衙府士兵,接受其歸降禮儀。降者在隊列中,不敢仰視。況且,西山八國,隔有維州,胡人封予的鎮使名位,此後都成一句空話。羌族各部久受吐蕃的徵稅與服役之苦,願做有功于大唐的臣民。自維州歸降以後,都表示只要得到臣給予委任名義的證書,便都仿效維州歸屬我朝。與維州交界的合水、棲雞等城,失去險固關隘,自必脫離吐蕃來歸,這樣便可減少八處鎮守兵力,自然而然收回千里舊有土地。臣見此莫大的利益,實是恢復疆土的基業。接連呈奏朝廷,請求賞賜降將;臣自己贈予錦袍金帶,企盼詔書下達。而吐蕃在維州未降之前一年,仍在圍攻魯州。以此而言,難道它信守盟約?何況臣未曾用兵攻取維州,是它的守將自受感化來降。況且,反對者不知事實。西戎人行動遲鈍,地廣人稀,每次想乘秋季犯我邊境,都須移兵糧多地區數年。臣得到維州後一個多月,吐蕃無一使臣入境。從此以後,它當喪膽,哪有擔心它以後生怨之理,而鼓吹這種不實之詞? 「臣受降之時,曾指天盟誓,豈忍心犧牲三百多人的性命,背信偷安。臣屢屢奉表上陳,敬乞下文憐恤寬赦。但答詒嚴厲,竟然命令拘捕降將送還吐蕃;加之他們身戴枷鎖,畚箕抬著,將上路時,呼天喊冤。降將降吏對臣,無不流淚。那些被送還的人,立即遭到吐蕃主帥的譏嘲說:『既已投降他人,何必又送回來?』隨即將這些降順我朝者,在我邊界上殺戮,恣意進行殘害,用以禁錮叛逆。甚至於拋擲其嬰孩,用長矛戳殺。臣聽說楚靈王誘殺蠻人,《春秋》直言譏刺;周文送出鄧叔,書冊極其鄙夷。何況天朝大國,背棄異邦小族,堵絕真誠效忠者之路,快慰兇殘暴虐者之心,自古以來,從無此事。臣實在痛心悉怛謀全城遭受慘禍,系由為臣坑害了這些無辜;乞請告慰忠魂,特予褒獎贈封。」 武宗感到傷痛,不久賜贈官銜。 這年(843),李德裕兼任司徒。四月,澤潞節度使劉從諫亡故,軍眾推其侄子劉稹統兵留後,三軍請求朝廷賜予軍權。武宗與宰輔大臣商議是否可以,李德裕說:「澤潞在國家內地,不同於河朔邊防;前後任命主帥,全用文儒大臣。往時李抱真成立此軍,死後,德宗尚且不許其後嗣繼位,命令其子李緘返回洛陽治喪。自從劉悟任方鎮,穆宗長慶年間(821~823)他又非常擅自專斷,適逢敬宗遇事拖遝從舊,於是准許劉從諫承襲父職。文宗開成初年(836),劉從諫在長子駐紮,想發動晉陽軍隊,以清君側,與鄭注、李訓交結極深,表面假託效忠朝廷,實地心中有所圖謀。自病重之初,他便讓劉稹掌管兵馬。若不加以討伐,朝廷還如何向天下傳佈命令?如果再依舊例授任劉稹承襲叔父之職,各藩鎮競相效法,自此朝廷的權威、命令就廢棄了!」武宗問:「卿謀算過用兵必勝嗎?」李德裕回答說:「劉稹所依賴的,不過是河朔三鎮而已。只要使魏博和鎮冀不與劉稹協同,打敗他是肯定的了。請派一位重要大臣,傳達聖旨,講明澤潞主帥的委任,不同於河朔三鎮。自國難以來,歷代皇帝都准許三鎮的軍帥以嗣子承襲,已成慣例。現今朝廷打算派兵誅除劉稹,京城禁軍不準備派出山東。山東的三個州,委派鎮冀、魏博二鎮出兵攻取。」武宗同意此計,便命禦史中丞李回出使三鎮宣旨,賜給魏、鎮藩鎮的詔書稱:「卿等不要為子孫謀慮,想與劉稹形成相依之勢。」二鎮的節度使何弘敬、王元逵收到詔令,肅然從命。初議出兵時,朝官相繼上疏,請朝廷依從劉從諫襲職的舊例,允許劉稹承襲繼職,而宰相四人中,也有認為出兵不利的。李德裕上奏道:「如果出兵無功,臣請自擔罪責,不連累李紳、李讓夷等人。」待到何弘敬、王元逵出兵後,李德裕又進言說:「貞元(785~805)、太和(827~834)之間,朝廷討伐叛逆,詔令各道集結軍隊,才出轄區邊界便計劃支用供餉,緩慢行軍、避敵觀望,以致國力疲憊;有的人還暗地與叛賊商量,把攻佔一縣一壘作為取勝告捷,所以出兵無功。現請吩咐元逵、弘敬,只許佔領州城,不要攻打縣邑。」武宗同意。當初王宰、石雄進討時,連年未攻下澤潞。待到何弘敬、王元逵攻佔了邢、洛、磁等三個州,劉稹一夥便分崩離析,直至被平定消滅,全都與李德裕的謀算一樣。 正當官軍討伐澤潞時,會昌三年(843)十二月,太原府駐守橫水的士兵因移防榆社,竟倒戈攻入太原城,驅逐了節度使李石,推舉其部將楊牟為留後官。武宗因叛賊劉稹未滅,又發生太原之亂,心裡非常憂愁。派宮中使臣馬元貫赴太原宣佈詔諭,以觀察他們的所為。馬元貫受楊牟賄賂,想庇護他。會昌四年(844)正月,馬元貫返回,奏報說:「楊牟兵馬極多,從衙署列隊到柳子,十五裡多路,明光錦甲拖至地面。」李德裕進言說:「李石近因太原無兵,抽調橫水的士兵一千五百人赴榆社駐防,哪能朝夕之間便弄來列隊十五裡路長的士兵和錦甲呢?」馬元貫說:「晉民驍勇,都可以當兵,重賞招募來的。」李德裕說:「招募士兵要有錢,日前橫水兵變,僅僅因為欠每人絹一匹。李石無從得到,楊牟從何處弄到的呢?而且太原府若有一副鎧甲,也全在行營之內,怎能弄到列隊十五裡長的士兵所穿的錦甲呢?」馬元貫理屈詞窮。李德裕進言說:「楊牟是卑賤的叛賊,決不可寬恕。如果國力不夠,寧可放棄平定劉稹。」當即請下詔書,命令王逢調動榆社軍隊,又命令王元逵的部隊從土門入境,在太原會合。河東監軍呂義忠得知詔令,當日召集駐紮在榆社的本道軍隊,殺了楊牟後奏報朝廷。 自從開成五年(840)冬,回紇軍到達天德軍,至會昌四年(844)八月平定澤潞,前後五年,朝中適時籌謀決策,選拔任用將帥,擬制軍中文書、詔令,奏請調集四方兵力,起草指揮調度指示,全由李德裕獨自決定,其他宰相皆不參與。論功兼任更高官階的太尉職務,晉封為衛國公,食邑三千戶。會昌五年(845),武宗加徽號後,李德裕屢屢上表請求告老還鄉,武宗不同意。李德裕臥病一個多月,堅持請求解除軍政要務,才獲准以本官平章事兼江陵尹、荊南節度使。幾個月後又被召回朝廷,再度主持政事。宣宗登基(846)後,李德裕被罷相,調出朝廷任東都留守、東畿汝都防禦使。 李德裕特別受武宗的優遇厚待,委以權力中樞的要職。決策用兵,舉措沒有遺憾,以身抗禦國難,功勞流布國家。到武宗去世,那班不得志的同僚都嫉妒他的功業。白敏中、令狐綯,在會昌年間,李德裕不因他們是政敵的黨羽猜疑他們,將他們安置在台閣任職,十分優待他們。到李德裕失去權勢,他們拍手斥駡,同謀排擠貶黜李德裕;而崔鉉也因在會昌末年被罷相怨恨德裕。宣宗大中初年(847),白敏中再舉薦崔鉉在中書省任職,於是共同指摘構陷,指使其黨羽李咸,指控李德裕輔政時的秘密行動,因而罷免了李德裕的留守職務,以太子少保身份分管東都,時間是大中元年秋季。不久再將他貶為潮州司馬。白敏中又指使前永甯縣尉吳汝納呈狀,指控李紳鎮守楊州時錯斷刑獄。次年(848)冬,又將李德裕貶為潮州司戶。李德裕被貶以後,于大中二年(848),從洛陽水路經江、淮赴潮州。這年冬,到達潮陽,再被貶為崖州司戶。至大中三年(849)正月,才抵達珠崖郡。同年十二月逝世,這年他六十三歲。 李德裕以有才、建功自負,突出於眾,不甚合群。喜歡著書撰文,褒獎善良憎恨邪惡;雖居宰相之位,卻不中斷讀書。有個叫劉三複的人,擅長撰寫奏章,李德裕特別優待他。自李德裕開始鎮守浙西,直到擔任淮南節度使,劉三複都是被禮待的幕僚。在軍政公務之余,李德裕便與他整日吟誦、推敲詩文。在長安的私宅裡,李德裕另建有一座起草院;院內有座精思亭,每當朝廷用兵,草擬詔書制令,他就獨處亭中,凝神構思揮毫,貼身侍者也不許干擾。在東都洛陽的伊闕南邊,他建有平泉別墅,其中清流涓涓,細竹翠綠,樹石清幽奇崛。尚未出仕之初,他在這裡研習學問。到他做官擔任藩鎮,出將入相,三十年間未再重遊,但他所題寫的文字詩章,全部刻在這座別墅的石上。至今還有刻寫了《花木記》、《歌詩篇錄》的兩塊石頭保存。他有文集二十卷。說述往事的文字,則有《次柳氏舊聞》、《禦臣要略》、《伐叛志》、《獻替錄》流傳於世。 剛被貶至潮州時,雖在倉皇顛沛之中,李德裕仍然著意著述,寫有雜序數十篇,彙集總題為《窮愁志》。 (下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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