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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祐甫傳


  崔祐甫,字貽孫。祖晊,懷州長史。父沔,黃門侍郎,諡曰孝公。家以清儉禮法,為士流之則。祐甫舉進士,曆壽安尉。安祿山陷洛陽,士庶奔迸,祐甫獨崎危於矢石之間,潛入私廟,負木主以竄。曆起居舍人、司勳吏部員外郎,累拜禦史中丞、永平軍行軍司馬,尋知本軍京師留後。性剛直,無所容受,遇事不回。累遷中書舍人。時中書侍郎闕,祐甫省事,數為宰相常袞所侵,祐甫不從;袞怒之,奏令分知吏部選,每有擬官,袞多駁下,言數相侵。時朱泚上言,隴州將趙貴家貓鼠同乳,不相為害,以為禎祥。詔遣中使以示於朝,袞率百僚慶賀,祐甫獨否。中官詰其故,答曰:「此物之失常也,可吊不可賀。」中使征其狀,祐甫上奏言:

  臣聞天生萬物,剛柔有性,聖人因之,垂訓作則。《禮記郊特牲》曰:「迎貓,為其食田鼠也。」然則貓之食鼠,載在禮典,以其除害利人,雖微必錄。今此貓對鼠不食,仁則仁矣,無乃失於性乎!鼠之為物,晝伏夜動,詩人賦之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又曰:「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其序曰:「貪而畏人,若大鼠也。」臣旋觀之,雖雲動物,異於麋鹿麝兔,彼皆以時殺獲,為國之用。貓受人養育,職既不修,亦何異於法吏不勤觸邪,疆吏不勤扞敵?又按禮部式具列三瑞,無貓不食鼠之目,以茲稱慶,臣所未詳。伏以國家化洽理平,天符洊至,紛綸雜遝,史不絕書。今茲貓鼠,不可濫廁。若以劉向《五行傳》論之,恐須申命憲司,察聽貪吏,誡諸邊候,無失徼巡。貓能致功,鼠不為害。

  代宗深嘉之。袞益惡祐甫。

  代宗初崩,發哀於西宮,袞以獨受任遇,哀逾等禮。例,晨夕臨者,皆十五舉音,而袞輒哀慟涕泗,或中墀返哭,顧慕若不能去,同列者皆不悅。及袞與禮司議群臣喪服,曰:「案《禮》,為君斬衰三年。漢文權制,猶三十六日。國家太宗崩,遺詔亦三十六日,而群臣延之,既葬而除,約四月也。高宗崩,服絕輕重,如漢故事,武太后崩亦然。及玄宗、肅宗崩,始變天子喪為二十七日,且當時遺詔雖曰:『天下吏人三日釋服』在朝群臣實服二十七日而除,則朝臣宜如皇帝之制。」祐甫執曰:「伏准遺詔,無朝臣庶人之別,但言『天下人吏,敕到後出臨,三日皆釋服』,則朝野中外,何非天下?凡百執事,誰非吏職?則皇帝宜二十七日而群臣當三日也。」袞曰:「案賀循注義,吏者謂官長所署,則今胥吏耳,非公卿百僚之例。」祐甫曰:「《左傳》雲:『委之三吏。』則三公也。史稱循吏、良吏者,豈胥徒歟?」袞曰:「禮非天降地出,人情而已。且公卿大臣,榮受殊寵,故宜異數。今與黔首同制,信宿而除之,于爾安乎?」祐甫曰:「若遺詔何?詔旨可改,孰不可?」袞堅諍不服,而聲色甚厲,不為禮節。又袞方哭于鉤陳之前,而袞從吏或扶之,祐甫指示於眾曰:「臣哭於君前,有扶禮乎?」袞聞之,不堪其怒。乃上言祐甫率情變禮,輕議國典,請謫為潮州刺史。內議太重,改為河南少尹。

  初,肅宗時天下事殷,而宰相不減三四員,更直掌事。若休沐各在第,有詔旨出入,非大事不欲曆抵諸第,許令直事者一人假署同列之名以進,遂為故事。是時,中書令郭子儀、檢校司空平章事朱泚,名是宰臣,當署制敕,至於密勿之議,則莫得聞。時德宗踐祚未旬日,居不言之際,袞循舊事,代署二人之名進。貶祐甫敕出,子儀及泚皆表明祐甫不當貶謫,上曰:「向言可謫,今言非罪,何也?」二人皆奏實未嘗有可謫之言,德宗大駭,謂袞誣罔。是日,百僚苴絰序立于月華門,立貶袞為河南少尹,以祐甫為門下侍郎、平章事,兩換其職。祐甫出至昭應縣,征還。尋轉中書侍郎,修國史,仍平章事。

  上初即位,庶務皆委宰司。自至德、乾元中,天下多戰伐,啟奏填委,故官賞紊雜。及永泰之後,四方既定,而元載秉政,公道隘塞,官由賄成。中書主書卓英倩、李待榮輩用事,勢傾朝列,天下官爵,大者出元載,小者自倩、榮。四方齎貨賄求官者,道路相屬,靡不稱遂而去,於是綱紀大壞。及元載敗,楊綰尋卒,常袞當國,杜絕其門,四方奏請,莫有過者,雖權勢與匹夫等。非以辭賦登科者,莫得進用。雖賄賂稍絕,然無所甄異,故賢愚同滯。及祐甫代袞,薦延推舉,無複疑滯,日除十數人,作相未逾年,凡除吏幾八百員,多稱允當。上嘗謂曰:「有人謗卿所除擬官,多涉親故,何也?」祐甫奏曰:「臣頻奉聖旨,令臣進擬庶官,進擬必須諳其才行。臣若與其相識,方可粗諳,若素不知聞,何由知其言行?獲謗之由,實在於此。」上以為然。

  神策軍使王駕鶴掌禁兵十餘年,權傾中外,德宗初登極,將令白琇珪代之,懼其生變。祐甫召駕鶴與語,留連之,琇珪已赴軍視事矣。時李正己畏懼德宗威德,乃表獻錢三十萬貫。上欲納其奏,慮正己未可誠信,以計逗留止之,未有其辭,延問宰相。祐甫對曰:「正己奸詐,誠如聖慮。臣請因使往淄青,便令宣尉將士,因正己所獻錢錫齎諸軍人,且使深荷聖德,又令外藩知朝廷不重財貨。」上悅,從之,正己大慚,而心畏服焉。祐甫謀猷啟沃,多所弘益,天下以為可複貞觀、開元之太平也。

  至冬被疾,肩輿入中書,臥而承旨。或休假在第,大事必令中使諮決。薨時年六十,上甚悼惜之,廢朝三日,冊贈太傅,賻布帛米粟有差,諡曰文貞。無子,遺命猶子植為嗣。有文集三十卷。故事,門下侍郎未嘗有贈三師者,德宗以祐甫謇謇有大臣節,故特寵異之。朱泚之亂,祐甫妻王氏陷於賊中,泚以嘗與祐甫同列,雅重其為人,乃遺王氏繒帛菽粟,王氏受而緘封之,及德宗還京,具陳其狀以獻。士君子益重祐甫家法,宜其享令名也。

  植字公修,祐甫弟廬江令嬰甫子。植既為相,上言出繼伯父胤,推恩不及于父,詔贈嬰甫吏部侍郎。植潛心經史,尤精《易象》。累曆清要,為給事中,時稱舉職。時皇甫鎛以宰相判度支,請減內外官俸祿,植封還敕書,極諫而止。鎛複奏諸州府鹽院兩稅、榷酒、鹽利、匹段等加估定數,及近年天下所納鹽酒利抬估者一切徵收,詔皆可之。植抗疏論奏,令宰臣召植宣旨嘉諭之,物議罪鎛而美植。尋除禦史中丞,入閣彈事,頗振綱紀。

  長慶初,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穆宗嘗謂侍臣曰:「國家貞觀中,文皇帝躬行帝道,治致昇平。及神龍、景龍之間,繼有內難,玄宗平定,興複不易,而聲明最盛,歷年長久,何道而然?」植對曰:「前代創業之君,多起自人間,知百姓疾苦。初承丕業,皆能厲精思理。太宗文皇帝特稟上聖之資,同符堯、舜之道,是以貞觀一朝,四海甯晏。有房玄齡、杜如晦、魏徵、王珪之屬為輔佐股肱,君明臣忠,事無不理,聖賢相遇,固宜如此。玄宗守文繼體,嘗經天后朝艱危,開元初得姚崇、宋璟,委之為政。此二人者,天生俊傑,動必推公,夙夜孜孜,致君於道。璟嘗手寫《尚書·無逸》一篇,為圖以獻。玄宗置之內殿,出入觀省,咸記在心,每歎古人至言,後代莫及,故任賢戒欲,心歸沖漠。開元之末,因《無逸圖》朽壞,始以山水圖代之。自後既無座右箴規,又信奸臣用事,天寶之世,稍倦于勤,王道於斯缺矣。建中初,德宗皇帝嘗問先臣祐甫開元、天寶治亂之殊,先臣具陳本末。臣在童丱,即聞其說,信知古人以韋、弦作戒,其益弘多。陛下既虛心理道,亦望以《無逸》為元龜,則天下幸甚。」穆宗善其對。

  他日,複謂宰臣曰:「前史稱漢文帝惜十家之產而罷露臺。又雲身衣弋綈,履革舄,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何太儉也!信有此乎?」植對曰:「良史所記,必非妄言。漢興,承亡秦殘酷之後,項氏戰爭之餘,海內凋弊,生人力竭。漢文仁明之主,起自代邸,知稼穡之艱難,是以即位之後,躬行儉約。繼以景帝,猶遵此風。由是海內黔首,咸樂其生,家給戶足。迨至武帝,公私殷富,用能出師征伐,威行四方,錢至貫朽,穀至紅腐。上務侈靡,資用複竭,末年稅及舟車六畜,人不聊生,戶口減半,乃下哀痛之詔,封丞相為富人侯。皆漢史明征,用為事實。且耕蠶之勸,出自人力,用既無度,何由以至富強!據武帝嗣位之初,物力阜殷,前代無比,固當因文帝儉約之致也。」上曰:「卿言甚善,患行之為難耳。」

  憲宗皇帝削平群盜,河朔三鎮複入提封。長慶初,幽州節度使劉總表以幽、薊七州上獻,請朝廷命帥。總仍懼部將構亂,乃籍其豪銳者先送京師。時朱克融在籍中。植與同列杜元潁素不知兵,且無遠慮。克融等在京羈旅窮餓,日詣中書乞官,殊不介意。及張弘靖赴鎮,令克融等從還。不數月,克融囚弘靖,害賓佐,結王廷湊,國家複失河朔,職植兄弟之由。乃罷知政事,守刑部尚書,出為華州刺史。大和三年正月卒,年五十八。植雖器量謹厚,而無開物成務之才,及喪師異方,天下尤其失策。

  倰,字德長。祖濤,大理卿孝公沔之弟也。濤生儀甫,終大理丞,即俊之父。以門蔭由太廟齋郎調授太平、東陽二主簿。李衡廉察湖南、江西,辟為賓佐,坐事沉廢。久之,複以選授宣州錄事參軍。觀察使崔衍奇其才,奏加章服,倰辭而不受。李巽鎮江西,奏為副使,得監察裡行,又從巽領使,為河陰院鹽鐵留後。入為侍御史,尋改膳部員外,充轉運判官。入為膳部郎中,充荊襄十道兩稅使,賜金紫。遷蘇州刺史,理行為第一。轉潭州刺史、湖南都團練觀察使。湖南舊法,豐年貿易不出境,鄰部災荒不相恤。倰至,謂屬吏曰:「此非人情也,無宜閉糶,重困於民也。」自是商賈通流。入為戶部侍郎、判度支。

  時倰再從弟植為宰相,倰性剛褊,恃其權寵,與奪任情。時朝廷以王承元歸國,命田弘正移帥鎮州。弘正之行,以魏卒二千為帳下,又以常山之人久隔朝化,人情易為變擾,累表請留魏卒為綱紀,其糧賜請度支歲給。穆宗下宰臣議,倰固言魏、鎮各有鎮兵,朝廷無例支給,恐為事例,不可聽從。弘正不獲已,遣魏卒還藩,不數日而鎮州亂,弘正遇害。穆宗失德,倰党方盛,人不敢糾其罪。罷領度支,檢校禮部尚書,出為鳳翔節度等使。不期歲,召為河南尹,時年七十,抗疏致仕,詔以戶部尚書歸第。明年暴卒,輟朝一日,贈太子少保,諡曰肅。倰居官清嚴,所至必理,然性介急,待僚屬不以禮節,恃己之廉,見贓汙者如仇焉。

  子岩,登進士第,辟襄陽掌書記、監察禦史,方雅有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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