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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元振傳


  郭元振,魏州貴鄉人。舉進士,授通泉尉。任俠使氣,不以細務介意,前後掠賣所部千餘人,以遺賓客,百姓苦之。則天聞其名,召見與語,甚奇之。時吐蕃請和,乃授元振右武衛鎧曹,充使聘於吐蕃。吐蕃大將論欽陵請去四鎮兵,分十姓之地,朝廷使元振因察其事宜。元振還,上疏曰:

  臣聞利或生害,害亦生利。國家難消息者,唯吐蕃與默啜耳。今吐蕃請和,默啜受命,是將大利於中國也。若圖之不審,則害必隨之。今欽陵欲分裂十姓,去四鎮兵,此誠動靜之機,不可輕舉措也。今若直塞其善意,恐邊患之起,必甚於前,若以鎮不可拔,兵不可抽,則宜為計以緩之,藉事以誘之,使彼和望未絕,則其惡意亦不得頓生。

  且四鎮之患遠,甘、涼之患近,取捨之計,實宜深圖。今國之外患者,十姓、四鎮是也;內患者,甘、涼、瓜、肅是也。關、隴之人,久事屯戍,向三十年,力用竭矣。脫甘、涼有不虞,豈堪廣調發耶?夫善為國者,當先料內以敵外,不貪外以害內,然後夷夏晏安,昇平可保。如欽陵雲「四鎮諸部接界,懼漢侵竊,故有是請」,此則吐蕃所要者。然青海、吐渾密邇蘭、鄯,比為漢患,實在茲輩,斯亦國家之要者。

  今宜報欽陵雲:「國家非吝四鎮,本置此以扼蕃國之要,分蕃國之力,使不得並兵東侵。今委之於蕃,力強易為東擾。必實無東侵意,則還漢吐渾諸部及青海故地,即俟斤部落亦還吐蕃。」如此,則足塞欽陵之口,而事未全絕也。如欽陵小有乖,則曲在彼矣。又西邊諸國,款附歲久,論其情義,豈可與吐蕃同日而言。今未知其利害,未審其情實,遙有分裂,亦恐傷彼諸國之意,非制馭之長算也。

  則天從之。

  又上言曰:「臣揣吐蕃百姓倦徭戍久矣,鹹願早和。其大將論欽陵欲分四鎮境,統兵專制,故不欲歸款。若國家每歲發和親使,而欽陵常不從命,則彼蕃之人怨欽陵日深,望國恩日甚,設欲廣舉醜徒,固亦難矣。斯亦離間之漸,必可使其上下俱懷情阻。」則天甚然之。自是數年間,吐蕃君臣果相猜貳,因誅大將論欽陵。其弟贊婆及兄子莽布支並來降,則天仍令元振與河源軍大使夫蒙令卿率騎以接之。後吐蕃將麹莽布支率兵入寇,涼州都督唐休璟勒兵破之。元振參預其謀,以功拜主客郎中。

  大足元年,遷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州大使。先是,涼州封界南北不過四百餘裡,既逼突厥、吐蕃,二寇頻歲奄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始于南境破口置和戎城,北界磧中置白亭軍,控其要路,乃拓州境一千五百里,自是寇虜不復更至城下。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盡其水陸之利。舊涼州粟斛售至數千,及漢通收率之後,數年豐稔,乃至一匹絹粟數十斛,積軍糧支數十年。元振風神偉壯,而善於撫禦,在涼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

  神龍中,遷左驍衛將軍,兼檢校安西大都護。時西突厥首領烏質勒部落強盛,款塞通和,元振就其牙帳計會軍事。時天大雪,元振立於帳前,與烏質勒言議。須臾,雪深風凍,元振未嘗移足,烏質勒年老,不勝寒苦,會罷而死。其子娑葛以元振故殺其父,謀勒兵攻之。副使禦史中丞解琬知其謀,勸元振夜遁,元振曰:「吾以誠信待人,何所疑懼,且深在寇庭,遁將安適?」乃安臥帳中。明日,親入虜帳,哭之甚哀,行吊贈之禮。娑葛乃感其義,複與元振通好,因遣使進馬五千匹及方物。制以元振為金山道行軍大總管。

  先是,娑葛與阿史那闕啜忠節不和,屢相侵掠。闕啜兵眾寡弱,漸不能支。元振奏請追闕啜入朝宿衛,移其部落入于瓜、沙等州安置,制從之。闕啜行至播仙城,與經略使、右威衛將軍周以悌相遇,以悌謂之曰:「國家有以高班厚秩待君者,以君統攝部落,下有兵眾故也。今輕身入朝,是一老胡耳,在朝之人,誰複喜見?非唯官資難得,亦恐性命在人。今宰相有宗楚客、紀處訥,並專權用事,何不厚貺二公,請留不行。仍發安西兵並引吐蕃以擊娑葛,求阿史那獻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瓘往拔汗那征甲馬以助軍用。既得報讎,又得存其部落。如此,與入朝受制於人,豈複同也!」闕啜然其言,便勒兵攻陷於闐坎城,獲金寶及生口,遣人間道納賂于宗、紀。元振聞其謀,遽上疏曰:

  往者吐蕃所爭,唯論十姓、四鎮,國家不能舍與,所以不得通和。今吐蕃不相侵擾者,不是顧國家和信不來,直是其國中諸豪及泥婆羅門等屬國自有攜貳。故贊普躬往南征,身殞寇庭,國中大亂,嫡庶競立,將相爭權,自相屠滅。兼以人畜疲癘,財力困窮,人事天時,俱未稱愜。所以屈志,且共漢和,非是本心能忘情於十姓、四鎮也。如國力殷足之後,則必爭小事,方便絕和,縱其醜徒,來相吞擾,此必然之計也。

  今忠節乃不論國家大計,直欲為吐蕃作鄉導主人,四鎮危機,恐從此啟。頃緣默啜憑陵,所應處兼四鎮兵士,歲久貧羸,其勢未能得為忠節經略,非是憐突騎施也。忠節不體國家中外之意,而別求吐蕃,吐蕃得志,忠節則在其掌握,若為複得事漢?往年吐蕃于國非有恩有力,猶欲爭十姓、四鎮;今若效力樹恩之後,或請分於闐、疏勒,不知欲以何理抑之?又其國中諸蠻及婆羅門等國見今攜背,忽請漢兵助其除討,亦不知欲以何詞拒之?是以古之賢人,皆不願夷狄妄惠,非是不欲其力,懼後求請無厭,益生中國之事。故臣愚以為用吐蕃之力,實為非便。

  又請阿史那獻者,豈不以獻等並可汗子孫,來即可以招脅十姓?但獻父元慶、叔僕羅、兄俀子並斛瑟羅及懷道,豈不俱是可汗子孫?往四鎮以他匐十姓不安,請冊元慶為可汗,竟不能招脅得十姓,卻令元慶沒賊,四鎮盡淪。頃年,忠節請斛瑟羅及懷道俱為可汗,亦不能招脅得十姓,卻遣碎葉數年被圍,兵士饑餒。又,吐蕃頃年亦冊俀子及僕羅並拔布相次為可汗,亦不能招得十姓,皆自磨滅。何則?此等子孫非有惠下之才,恩義素絕,故人心不歸,來者既不能招攜,唯與四鎮卻生瘡磐,則知冊可汗子孫,亦未獲招脅十姓之算也。今料獻之恩義,又隔遠於其父兄,向來既未樹立威恩,亦何由即遣人心懸附。若自舉兵,力勢能取,則可招脅十姓,不必要須得可汗子孫也。

  又,欲令郭虔瓘入拔汗那稅甲稅馬以充軍用者,但往年虔瓘已曾與忠節擅入拔汗那稅甲稅馬,臣在疏勒其訪,不聞得一甲入軍,拔汗那胡不勝侵擾,南勾吐蕃,即將俀子重擾四鎮。又虔瓘往入之際,拔汗那四面無賊可勾,恣意侵吞,如獨行無人之境,猶引俀子為蔽。今此有娑葛強寇,知虔瓘等西行,必請相救。胡人則內堅城壘,突厥則外伺邀遮。必知虔瓘等不能更如往年得恣其吞噬,內外受敵,自陷危道,徒與賊結隙,令四鎮不安。臣愚揣之,亦為非計。

  疏奏不省。

  楚客等既受闕啜之賂,乃建議遣攝禦史中丞馮嘉賓持節安撫闕啜,禦史呂守素處置四鎮,持璽書便報元振。除牛師獎為安西副都護,便領甘、涼已西兵募,兼征吐蕃,以討娑葛。娑葛進馬使娑臘知楚客計,馳還報娑葛。娑葛是日發兵五千騎出安西,五千騎出撥換,五千騎出焉耆,五千騎出疏勒。時元振在疏勒,於河口柵不敢動。闕啜在計舒河口候見嘉賓,娑葛兵掩至,生擒闕啜,殺嘉賓等。呂守素至僻城,亦見害。又殺牛師獎於火燒城,乃陷安西,四鎮路絕。

  楚客又奏請周以悌代元振統眾,征元振,將陷之。使阿史那獻為十姓可汗,置軍焉耆以取娑葛。娑葛遺元振書曰:「與漢本來無惡,只讎于闕啜。而宗尚書取闕啜金,枉擬破奴部落,馮中丞、牛都護相次而來,奴等豈坐受死!又聞史獻欲來,徒擾亂軍州,恐未有寧日,乞大使商量處置。」元振奏娑葛狀。楚客怒,奏言元振有異圖。元振使其子鴻間道奏其狀,以悌竟得罪,流于白州。複以元振代以悌,赦娑葛罪,冊為十四姓可汗。元振奏稱西土未寧,事資安撫,逗遛不敢歸京師。

  會楚客等被誅,睿宗即位,征拜太僕卿,加銀青光祿大夫。景雲二年,同中書門下三品,代宋璟為吏部尚書。無幾,轉兵部尚書,封館陶縣男。時元振父愛年老在鄉,就拜濟州刺史,仍聽致仕。其冬,與韋安石、張說等俱罷知政事。先天元年,為朔方軍大總管,始築定遠城,以為行軍計集之所,至今賴之。明年,複同中書門下三品。及蕭至忠、竇懷貞等附太平公主潛謀不順,玄宗發羽林兵誅之,睿宗登承天門,元振躬率兵侍衛之。事定論功,進封代國公,食實封四百戶,賜物一千段。又令兼御史大夫,持節為朔方道大總管,以備突厥,未行。

  玄宗於驪山講武,坐軍容不整,坐於纛下,將斬以徇,劉幽求、張說于馬前諫曰:「元振有翊贊大功,雖有罪,當從原宥。」乃赦之,流於新州。尋又思其舊功,起為饒州司馬。元振自恃功勳,怏怏不得志,道病卒。開元十年,追贈太子少保。有文集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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