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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崇傳


  姚崇,本名元崇,陝州硤石人也。父善意,貞觀中,任巂州都督。元崇為孝敬挽郎,應下筆成章舉,授濮州司倉,五遷夏官郎中。時契丹寇陷河北數州,兵機填委,元崇剖析若流,皆有條貫。則天甚奇之,超遷夏官侍郎,又尋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聖曆初,則天謂侍臣曰:「往者周興、來俊臣等推勘詔獄,朝臣遞相牽引,鹹承反逆,國家有法,朕豈能違。中間疑有枉濫,更使近臣就獄親問,皆得手狀,承引不虛,朕不以為疑,即可其奏。近日周興、來俊臣死後,更無聞有反逆者,然則以前就戮者,不有冤濫耶?」元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是枉酷自誣而死。告者特以為功,天下號為羅織,甚於漢之黨錮。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輒有動搖?被問者若翻,又懼遭其毒手,將軍張虔勖、李安靜等皆是也。賴上天降靈,聖情發寤,誅鋤凶豎,朝廷乂安。今日已後,臣以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內外官更無反逆者。乞陛下得告狀,但收掌,不須推問。若後有征驗,反逆有實,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則天大悅曰:「以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其日,遣中使送銀千兩以賜元崇。

  時突厥叱利元崇構逆,則天不欲元崇與之同名,乃改為元之。俄遷鳳閣侍郎,依舊知政事。

  長安四年,元之以母老,表請解職侍養,言甚哀切,則天難違其意,拜相王府長史,罷知政事,俾獲其養。其月,又令元之兼知夏官尚書事、同鳳閣鸞台三品。元之上言:「臣事相王,知兵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相王。」則天深然其言,改為春官尚書。是時,張易之請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訴,元之斷停,易之屢以為言,元之終不納。由是為易之所譖,改為司僕卿,知政事如故,使充靈武道大總管。

  神龍元年,張柬之、桓彥範等謀誅易之兄弟,適會元之自軍還都,遂預謀,以功封梁縣侯,賜實封二百戶。則天移居上陽宮,中宗率百官就閤起居,王公已下皆欣躍稱慶,元之獨嗚咽流涕。彥範、柬之謂元之曰:「今日豈是啼泣時!恐公禍從此始。」元之曰:「事則天歲久,乍此辭違,情發於衷,非忍所得。昨預公誅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豈敢言功;今辭違舊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終節,緣此獲罪,實所甘心。」無幾,出為亳州刺史,轉常州刺史。

  睿宗即位,召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尋遷中書令。時玄宗在東宮,太平公主干預朝政,宋王成器為閑廄使,岐王范、薛王業皆掌禁兵,外議以為不便。元之同侍中宋璟密奏請令公主往就東都,出成器等諸王為刺史,以息人心。睿宗以告公主,公主大怒。玄宗乃上疏以元之、璟等離間兄弟,請加罪,乃貶元之為申州刺史。再轉揚州長史、淮南按察使,為政簡肅,人吏立碑紀德。俄除同州刺史。先天二年,玄宗講武在新豐驛,召元之代郭元振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複遷紫微令。避開元尊號,又改名崇,進封梁國公。固辭實封,乃停其舊封,特賜新封一百戶。

  先是,中宗時,公主外戚皆奏請度人為僧尼,亦有出私財造寺者,富戶強丁,皆經營避役,遠近充滿。至是,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於心。佛圖澄最賢,無益于全趙;羅什多藝,不救于亡秦。何充、苻融,皆遭敗滅;齊襄、梁武,未免災殃。但發心慈悲,行事利益,使蒼生安樂,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壞正法?」上納其言,令有司隱括僧徒,以偽濫還俗者萬二千餘人。

  開元四年,山東蝗蟲大起,崇奏曰:「《毛詩》雲:『秉彼蟊賊,以付炎火。』又漢光武詔曰:『勉順時政,勸督農桑,去彼蝗蜮,以及蟊賊。』此並除蝗之義也。蟲既解畏人,易為驅逐。又苗稼皆有地主,救護必不辭勞。蝗既解飛,夜必赴火,夜中設火,火邊掘坑,且焚且瘞,除之可盡。時山東百姓皆燒香禮拜,設祭祈恩,眼看食苗,手不敢近。自古有討除不得者,只是人不用命,但使齊心戮力,必是可除。」乃遣禦史分道殺蝗。汴州刺史倪若水執奏曰:「蝗是天災,自宜修德。劉聰時除既不得,為害更深。」仍拒禦史,不肯應命。崇大怒,牒報若水曰:「劉聰偽主,德不勝妖;今日聖朝,妖不勝德。古之良守,蝗蟲避境,若其修德可免,彼豈無德致然!今坐看食苗,何忍不救,因以饑饉,將何自安?幸勿遲回,自招悔吝。」若水乃行焚瘞之法,獲蝗一十四萬石,投汴渠流下者不可勝紀。時朝廷喧議,皆以驅蝗為不便,上聞之,複以問崇。崇曰:「庸儒執文,不識通變。凡事有違經而合道者,亦有反道而適權者。昔魏時山東有蝗傷稼,緣小忍不除,致使苗稼總盡,人至相食;後秦時有蝗,禾稼及草木俱盡,牛馬至相啖毛。今山東蝗蟲所在流滿,仍極繁息,實所稀聞。河北、河南,無多貯積,倘不收穫,豈免流離,事系安危,不可膠柱。縱使除之不盡,猶勝養以成災。陛下好生惡殺,此事請不煩出敕,乞容臣出牒處分。若除不得,臣在身官爵,並請削除。」上許之。黃門監盧懷慎謂崇曰:「蝗是天災,豈可制以人事?外議鹹以為非。又殺蟲太多,有傷和氣。今猶可複,請公思之。」崇曰:「楚王吞蛭,厥疾用瘳;叔敖殺蛇,其福乃降。趙宣至賢也,恨用其犬;孔丘將聖也,不愛其羊。皆志在安人,思不失禮。今蝗蟲極盛,驅除可得,若其縱食,所在皆空。山東百姓,豈宜餓殺!此事崇已面經奏定訖,請公勿複為言。若救人殺蟲,因緣致禍,崇請獨受,義不仰關。」懷慎既庶事曲從,竟亦不敢逆崇之意,蝗因此亦漸止息。

  是時,上初即位,務修德政,軍國庶務,多訪於崇,同時宰相盧懷慎、源乾曜等,但唯諾而已。崇獨當重任,明於吏道,斷割不滯。然縱其子光祿少卿彝、宗正少卿異廣引賓客,受納饋遺,由是為時所譏。時有中書主書趙誨為崇所親信,受蕃人珍遺,事發,上親加鞫問,下獄處死。崇結奏其罪,複營救之,上由是不悅。其冬,曲赦京城,敕文時標誨名,令決杖一百,配流嶺南。崇自是憂懼,頻面陳避相位,薦宋璟皆獲進見。有人于洛水中獲自代。俄授開府儀同三司,罷知政事。

  居月余,玄宗將幸東都,而太廟屋壞,上召宋璟、蘇頲問其故,璟等奏言:「陛下三年之制未畢,誠不可行幸。凡災變之發,皆所以明教誡。陛下宜增崇大道,以答天意,且停幸東都。」上又召崇問曰:「朕臨發京邑,太廟無故崩壞,恐神靈誡以東行不便耶?」崇對曰:「太廟殿本是苻堅時所造,隋文帝創立新都,移宇文朝故殿造此廟,國家又因隋氏舊制,歲月滋深,朽蠹而毀。山有朽壞,尚不免崩,既久來枯木,合將摧折,偶與行期相會,不是緣行乃崩。且四海為家,兩京相接,陛下以關中不甚豐熟,轉運又有勞費,所以為人行幸,豈是無事煩勞?東都百司已作供擬,不可失信於天下。以臣愚見,舊廟既朽爛,不堪修理,望移神主於太極殿安置,更改造新廟,以申誠敬。車駕依前徑發。」上曰:「卿言正合朕意。」賜絹二百匹,令所司奉七廟神主於太極殿,改新廟,車駕乃幸東都。因令崇五日一參,仍入閤供奉,甚承恩遇。後又除太子少保,以疾不拜。九年薨,年七十二,贈揚州大都督,諡曰文獻。

  璟崇先分其田園,令諸子侄各守其分,仍為遺令以誡子孫,其略曰:

  古人雲:富貴者,人之怨也。貴則神忌其滿,人惡其上;富則鬼瞰其室,虜利其財。自開闢已來,書籍所載,德薄任重而能壽考無咎者,未之有也。故範蠡、疏廣之輩,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況吾才不逮古人,而久竊榮寵,位逾高而益懼,恩彌厚而增憂。往在中書,遘疾虛憊,雖終匪懈,而諸務多闕。薦賢自代,屢有誠祈,人欲天從,竟蒙哀允。優遊園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田巴雲:「百年之期,未有能至。」王逸少雲:「俯仰之間,已為陳跡。」誠哉此言。

  比見諸達官身亡以後,子孫既失覆蔭,多至貧寒,鬥尺之間,參商是競。豈唯自玷,乃更辱先,無論曲直,俱受嗤毀。莊田水碾,既眾有之,遞相推倚,或致荒廢。陸賈、石苞,皆古之賢達也,所以預為定分,將以絕其後爭,吾靜思之,深所嘆服。

  昔孔子亞聖,母墓毀而不修;梁鴻至賢,父亡席捲而葬。昔楊震、趙諮、盧植、張奐,皆當代英達,通識今古,鹹有遺言,屬以薄葬。或濯衣時服,或單帛幅巾,知真魂去身,貴於速朽,子孫皆遵成命,迄今以為美談。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或溺於流俗,不察幽明,鹹以奢厚為忠孝,以儉薄為慳惜,至令亡者致戮屍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誚。可為痛哉!可為痛哉!死者無知,自同糞土,何煩厚葬,使傷素業。若也有知,神不在柩,複何用違君父之令,破衣食之資。吾身亡後,可殮以常服,四時之衣,各一副而已。吾性甚不愛冠衣,必不得將入棺墓,紫衣玉帶,足便於身,念爾等勿複違之。且神道惡奢,冥塗尚質,若違吾處分,使吾受戮于地下,于汝心安乎?念而思之。

  今之佛經,羅什所譯,姚興執本,與什對翻。姚興造浮屠於永貴裡,傾竭府庫,廣事莊嚴,而興命不得延,國亦隨滅。又齊跨山東,周據關右,周則多除佛法而修繕兵威,齊則廣置僧徒而依憑佛力。及至交戰,齊氏滅亡,國既不存,寺複何有?修福之報,何其蔑如!梁武帝以萬乘為奴,胡太后以六宮入道,豈特身戮名辱,皆以亡國破家。近日孝和皇帝發使贖生,傾國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張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術彌街,鹹不免受戮破家,為天下所笑。經雲:「求長命得長命,求富貴得富貴」,「刀尋段段壞,火坑變成池。」比求緣精進得富貴長命者為誰?生前易知,尚覺無應,身後難究,誰見有征。且五帝之時,父不葬子,兄不哭弟,言其致仁壽、無夭橫也。三王之代,國祚延長,人用休息,其人臣則彭祖、老聃之類,皆享遐齡。當此之時,未有佛教,豈抄經鑄像之力,設齋施佛之功耶?《宋書》《西域傳》,有名僧為《白黑論》,理證明白,足解沈疑,宜觀而行之。

  且佛者覺也,在乎方寸,假有萬像之廣,不出五蘊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惡,則佛道備矣。何必溺于小說,惑於凡僧,仍將喻品,用為實錄,抄經寫像,破業傾家,乃至施身亦無所吝,可謂大惑也。亦有緣亡人造像,名為追福,方便之教,雖則多端,功德須自發心,旁助甯應獲報?遞相欺誑,浸成風俗,損耗生人,無益亡者。假有通才達識,亦為時俗所拘。如來普慈,意存利物,損眾生之不足,厚豪僧之有餘,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來不免,所造經像,何所施為?

  夫釋迦之本法,為蒼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兒女子曹,終身不悟也。吾亡後必不得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須順俗情,從初七至終七,任設七僧齋。若隨齋須佈施,宜以吾緣身衣物充,不得輒用餘財,為無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虛談。

  道士者,本以玄牝為宗,初無趨競之教,而無識者慕僧家之有利,約佛教而為業。敬尋老君之說,亦無過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彌遠。汝等勿拘鄙俗,輒屈於家。汝等身沒之後,亦教子孫依吾此法雲。

  十七年,重贈崇太子太保。崇長子彝,開元初光祿少卿。次子異,坊州刺史。少子弈,少而修謹,開元末,為禮部侍郎、尚書右丞。天寶元年,右相牛仙客薨,彝男閎為侍御史、仙客判官,見仙客疾亟,逼為仙客表,請以弈及兵部侍郎盧奐為宰相代己。其妻因中使奏之,玄宗聞而怒之,閎決死,弈出為永陽太守,奐為臨淄太守。玄孫合,登進士第,授武功尉,遷監察禦史,位終給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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