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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 刑法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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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即位,遵貞觀故事,務在恤刑。嘗問大理卿唐臨在獄系囚之數,臨對曰:「見囚五十餘人,惟二人合死。」帝以囚數全少,怡然形於顏色。永徽初,敕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左僕射于志寧、右僕射行成、侍中高季輔、黃門侍郎宇文節柳奭、右丞段寶玄、太常少卿令狐德棻、吏部侍郎高敬言、刑部侍郎劉燕客、給事中趙文恪,中書舍人李友益、少府丞張行實、大理丞元紹、太府丞王文端、刑部郎中賈敏行等,共撰定律令格式。舊制不便者,皆隨刪改。遂分格為兩部:曹司常務為《留司格》,天下所共者為《散頒格》。其《散頒格》下州縣,《留司格》但留本司行用焉。 三年,詔曰:「律學未有定疏,每年所舉明法,遂無憑准。宜廣召解律人條義疏奏聞。仍使中書、門下監定。」於是太尉趙國公無忌、司空英國公勣、尚書左僕射兼太子少師監修國史燕國公志寧、銀青光祿大夫刑部尚書唐臨、太中大夫守大理卿段寶玄、朝議大夫守尚書右丞劉燕客、朝議大夫守禦史中丞賈敏行等,參撰《律疏》,成三十卷,四年十月奏之,頒於天下。自是斷獄者皆引疏分析之。永徽五年五月,上謂侍臣曰:「獄訟繁多,皆由刑罰枉濫,故曰刑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末代斷獄之人,皆以苛刻為明,是以秦氏網密秋荼,而獲罪者眾。今天下無事,四海乂安,欲與公等共行寬政。今日刑罰,得無枉濫乎?」無忌對曰:「陛下欲得刑法寬平,臣下猶不識聖意。此法弊來已久,非止今日。若情在體國,即共號癡人,意在深文,便稱好吏。所以罪雖合杖,必欲遣徒,理有可生,務入於死,非憎前人,陷於死刑。陛下矜而令放,法司亦宜固請,但陛下喜怒不妄加於人,刑罰自然適中。」上以為然。永徽六年七月,上謂侍臣曰:「律通比附,條例太多。」左僕射志寧等對:「舊律多比附斷事,乃稍難解。科條極眾,數至三千。隋日再定,惟留五百。以事類相似者,比附科斷。今日所停,即是參取隋律修易。條章既少,極成省便。」 龍朔二年,改易官號,因敕司刑太常伯源直心、少常伯李敬玄、司刑大夫李文禮等重定格式,惟改曹局之名,而不易篇第。麟德二年奏上。至儀鳳中,官號復舊,又敕左僕射劉仁軌、右僕射戴至德、侍中張文瓘、中書令李敬玄、右庶子郝處俊、黃門侍郎來恒、左庶子高智周、右庶子李義琰、吏部侍郎裴行儉馬載、兵部侍郎蕭德昭裴炎、工部侍郎李義琛、刑部侍郎張楚、金部郎中盧律師等,刪緝格式。儀鳳二年二月九日,撰定奏上。先是詳刑少卿趙仁本撰《法例》三卷,引以斷獄,時議亦為折衷。後高宗覽之,以為煩文不便。因謂侍臣曰:「律、令、格、式,天下通規,非朕庸虛所能創制。並是武德之際,貞觀已來,或取定宸衷,參詳眾議,條章備舉,軌躅昭然,臨事遵行,自不能盡。何為更須作例,致使觸緒多疑。計此因循,非適今日,速宜改轍,不得更然。」自是,《法例》遂廢不用。 則天臨朝,初欲大收人望。垂拱初年,令熔銅為匭,四面置門,各依方色,共為一室。東面名曰延恩匭,上賦頌及許求官爵者封表投之。南面曰招諫匭,有言時政得失及直言諫諍者投之。西面曰申冤匭,有得罪冤濫者投之。北面曰通玄匭,有玄象災變及軍謀秘策者投之。每日置之於朝堂,以收天下表疏。既出之後,不逞之徒,或至攻訐陰私,謗訕朝政者。後乃令中書、門下官一人,專監其所投之狀,仍責識官,然後許進封,行之至今焉。則天又敕內史裴居道、夏官尚書岑長倩、鳳閣侍郎韋方質與刪定官袁智弘等十餘人,刪改格式,加計帳及勾帳式,通舊式成二十卷。又以武德已來、垂拱已前詔敕便於時者,編為《新格》二卷,則天自製序。其二卷之外,別編六卷,堪為當司行用,為《垂拱留司格》。時韋方質詳練法理,又委其事于咸陽尉王守慎,又有經理之才,故《垂拱格》、《式》,議者稱為詳密。其律令惟改二十四條,又有不便者,大抵依舊。 然則天嚴于用刑,屬徐敬業作亂,及豫、博兵起之後,恐人心動搖,欲以威制天下,漸引酷吏,務令深文,以案刑獄。長壽年有上封事言嶺表流人有陰謀逆者,乃遣司刑評事萬國俊攝監察禦史就案之,若得反狀,斬決。國俊至廣州,遍召流人,擁之水曲,以次加戮。三百余人,一時並命,然後鍛煉曲成反狀。乃更誣奏雲:「諸道流人,多有怨望。若不推究,為變不遙。」則天深然其言。又命攝監察禦史劉光業、王德壽、鮑思恭、王處貞、屈貞筠等,分往劍南、黔中、安南、嶺南等六道,按鞫流人。光業所在殺戮。光業誅九百人,德壽誅七百人,其餘少者不減數百人。亦有雜犯及遠年流人,亦枉及禍焉。時周興、來俊臣等,相次受制推究大獄。乃于都城麗景門內,別置推事使院,時人謂之「新開獄」。俊臣又與侍御史侯思止王弘義郭霸李敬仁、評事康暐衛遂忠等,招集告事數百人,共為羅織,以陷良善。前後枉遭殺害者,不可勝數。又造《告密羅織經》一卷,其意旨皆網羅前人,織成反狀。俊臣每鞫囚,無問輕重,多以醋灌鼻。禁地牢中,或盛之於甕,以火圍繞炙之。兼絕其糧餉,至有抽衣絮以啖之者。其所作大枷,凡有十號:一曰定百脈,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膽,六曰實同反,七曰反是實,八曰死豬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又令寢處糞穢,備諸苦毒。每有制書寬宥囚徒,俊臣必先遣獄卒,盡殺重罪,然後宣示。是時海內懾懼,道路以目。麟台正字陳子昂上書曰: 臣聞古之禦天下者,其政有三:王者化之,用仁義也;霸者威之,任權智也;強國脅之,務刑罰也。是以化之不足,然後威之,威之不足,然後刑之。故至於刑,則非王者之所貴矣。況欲光宅天下,追功上皇,專任刑殺以為威斷,可謂策之失者也。 臣伏睹陛下聖德聰明,遊心太古,將制靜宇宙,保乂黎民,發號施令,出於誠慊。天下蒼生,莫不懸望聖風,冀見神化,道德為政,將侍于陛下矣。臣聞之,聖人出,必有驅除,蓋天人之符,應休命也。日者東南微孽,敢謀亂常。陛下順天行誅,罪惡鹹伏,豈非天意欲彰陛下威武之功哉!而執事者不察天心,以為人意,惡其首亂唱禍,法合誅屠,將息奸源,窮其黨與。遂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冀以懲奸,觀於天下。逆党親屬及其交遊,有涉嫌疑,辭相連及,莫不窮捕考校,枝葉蟠拿。大或流血,小禦魑魅。至有奸人熒惑,乘險相誣,糾告疑似,冀圖爵賞,叫于闕下者,日有數矣。于時朝廷徨徨,莫能自固,海內傾聽,以相驚恐。賴陛下仁慈,憫其危懼,賜以恩詔,許其大功已上,一切勿論。人時獲泰,謂生再造。愚臣竊以忻然,賀陛下聖明,得天之機也。不謂議者異見,又執前圖,比者刑獄,紛紛複起。陛下不深思天意,以順休期,尚以督察為理,威刑為務,使前者之詔,不信於人。愚臣昧焉,竊恐非五帝、三王伐罪吊人之意也。 臣竊觀當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曩屬北胡侵塞,西戎寇邊,兵革相屠,向曆十載。關、河自北,轉輸幽、燕;秦、蜀之西,馳騖湟、海。當時天下疲極矣!重以大兵之後,屬遭凶年,流離饑餓,死喪略半。幸賴陛下以至聖之德,撫寧兆人,邊境獲安,中國無事,陰陽大順,年穀累登,天下父子,始得相養矣。揚州構禍,殆有五旬,而海中晏然,纖塵不動,豈非天下蒸庶厭凶亂哉?臣以此卜之,百姓思安久矣。今陛下不務玄默,以救疲民,而又任威刑以失其望,欲以察察為政,肅理寰區。愚臣暗昧,竊有大惑。且臣聞刑者,政之末節也。先王以禁暴厘亂,不得已而用之。今天下幸安,萬物思泰,陛下乃以末節之法,察理平人,愚臣以為非適變隨時之義也。頃年以來,伏見諸方告密。囚累百千輩。大抵所告,皆以揚州為名,及其窮竟,百無一實。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傍訐他事,亦為推劾。遂使奸臣之党,快意相讎,睚眥之嫌,即稱有密。一人被告,百人滿獄。使者推捕,冠蓋如市。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寧所。 臣聞自非聖人,不有外患,必有內憂,物理自然也。臣不敢以古遠言之,請指隋而說。臣聞長老雲:隋之末世,天下猶平。煬帝不恭,窮毒威武,厭居皇極,自總元戎,以百萬之師,觀兵遼海,天下始騷然矣。遂使楊玄感挾不臣之勢,有大盜之心,欲因人謀,以竊皇業。及稱兵中夏,將據洛陽,哮寔之勢傾宇宙矣。然亂未逾月,而頭足異處。何者?天下之弊,未有土崩,蒸人之心,猶望樂業。煬帝不悟,暗忽人機。自以為元惡既誅,天下無巨猾也,皇極之任,可以刑罰理之。遂使兵部尚書樊子蓋專行屠戮,大窮黨與,海內豪士,無不罹殃。遂至殺人如麻,流血成澤,天下靡然思為亂矣。於是蕭銑、朱粲起于荊南,李密、竇建德亂于河北。四海雲搖,遂並起而亡隋族矣。豈不哀哉!長老至今談之,委曲如是。 觀三代夏、殷興亡,已下至秦、漢、魏、晉理亂,莫不皆以毒刑而致敗壞也。夫大獄一起,不能無濫。何者?刀筆之吏,寡識大方,斷獄能者,名在急刻。文深網密,則共稱至公,爰及人主,亦謂其奉法。於是利在殺人,害在平恕,故獄吏相誡,以殺為詞。非憎於人也,而利在己。故上以希人主之旨,以圖榮身之利。徇利既多,則不能無濫,濫及良善,則淫刑逞矣。夫人情莫不自愛其身,陛下以此察之,豈非無濫矣!冤人籲嗟,感傷和氣;和氣悖亂,群生癘疫;水旱隨之,則有凶年。人既失業,則禍亂之心怵然而生矣。頃來亢陽愆候,雲而不雨,農夫釋耒,瞻望嗷嗷,豈不由陛下之有聖德而不降澤於人也?儻旱遂過春,廢于時種,今年稼穡,必有損矣。陛下可不敬承天意,以澤恤人?臣聞古者明王重慎刑罰,蓋懼此也。《書》不雲乎,「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陛下奈何以堂堂之聖,猶務強國之威。愚臣竊為陛下不取。 且愚人安則樂生,危則思變。故事有招禍,法有起奸。倘大獄未休,支黨日廣,天下疑惑,相恐無辜,人情之變,不可不察。昔漢武帝時巫蠱獄起,江充行詐,作亂京師,至使太子奔走,兵交宮闕,無辜被害者以萬千數。當時劉宗幾覆滅矣,賴武帝得壺關三老上書,幡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餘獄不論,天下少以安耳。臣讀書至此,未嘗不為戾太子流涕也。古人雲:「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伏願陛下念之。今臣不避湯鑊之罪,以螻蟻之命,輕觸宸嚴。臣非不惡死而貪生也,誠以負陛下恩遇,以微命蔽塞聰明,亦非敢欲陛下頓息嚴刑,望在恤刑耳。乞與三事大夫,圖其可否。夫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無以臣微而忽其奏,天下幸甚。 疏奏不省。 時司刑少卿徐有功常駁酷吏所奏,每日與之廷爭得失,以雪冤濫,因此全濟者亦不可勝數,語在《有功傳》。及俊臣、弘義等伏誅,刑獄稍息。前後宰相王及善、姚元崇、朱敬則等,皆言垂拱已來身死破家者,皆是枉濫,則天頗亦覺悟。於是監察禦史魏靖上言曰: 臣聞國之綱紀,在乎生殺。其周興、來俊臣、丘神勣、萬國俊、王弘義、侯思止、郭弘霸、李敬仁、彭先覺、王德壽、張知默者,即堯年四凶矣。恣騁愚暴,縱虐含毒,讎嫉在位,安忍朝臣,罪逐情加,刑隨意改。當其時也,囚囹如市,朝廷以目。既而素虛不昧,冤魂有托,行惡其報,禍淫可懲,具嚴天刑,以懲亂首。竊見來俊臣身處極法者,以其羅織良善,屠陷忠賢,籍沒以勸將來,顯戮以謝天下。臣又聞之道路,上至聖主,傍洎貴臣,明明知有羅織之事矣,俊臣既死,推者獲功,胡元禮超遷,裴談顯授,中外稱慶,朝廷載安。破其黨者,即能賞不逾時;被其陷者,豈可淹之累歲。且稱反徒,須得反狀。惟據片辭,即請行刑,拷楚妄加,款答何限。故徐有功以寬平而見忌,斛瑟羅以妓女而受拘,中外具知,枉直斯在,藉以為喻,其餘可詳。臣又聞之,郭弘霸自刺而唱快,萬國俊被遮而遽亡。霍獻可臨終,膝拳于項;李敬仁將死,舌至於臍。皆眾鬼滿庭,群妖橫道,惟徵集應,若響隨聲。備在人謠,不為虛說,伯有晝見,殆無以過。此亦羅織之一據也。臣以至愚,不識大體,儻使平反者數人,眾共詳覆來俊臣等所推大獄,庶鄧艾獲申於今日,孝婦不濫于昔時,恩渙一流,天下幸甚。 疏奏,制令錄來俊臣、丘神勣等所推鞫人身死籍沒者,令三司重推勘,有冤濫者,並皆雪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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