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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俊載記(2)


  初,冉閔之僣號也,石季龍將李曆、張平、高昌等並率其所部稱藩於俊,遣子入侍。既而投款建鄴,結援苻堅,並受爵位,羈縻自固,雖貢使不絕,而誠節未盡。呂護之走野王也,遣弟奉表謝罪於俊,拜甯南將軍、河內太守。又上党馮鴦自稱太守,附于張平,平屢言之,俊以平故,赦其罪,以為京兆太守。護、鴦亦陰通京師。張平跨有新興、雁門、西河、太原、上黨、上郡之地,壘壁三百余,胡晉十余萬戶,遂拜置征、鎮,為鼎峙之勢。俊其司徒慕容評討平,領軍慕輿根討鴦,司空陽騖討昌,撫軍慕容臧攻曆。並州壘壁降者百餘所,以尚書右僕射悅綰為安西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並州刺史以撫之。平所署征西諸葛驤、鎮北蘇象、甯東喬庶、鎮南石賢等率壘壁百三十八降於俊,俊大悅,皆複其官爵。既而平率眾三千奔於平陽,鴦奔于野王,曆走滎陽,昌奔邵陵,悉降其眾。

  俊於是複圖入寇,兼欲經略關西,乃令州郡校閱見丁,精覆隱漏,率戶留一丁,餘悉發之,欲使步卒滿一百五十萬,期明年大集,將進臨洛陽,為三方節度。武邑劉貴上書極諫,陳百姓凋弊,召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禍,並陳時政不便於時者十有三事。俊覽而悅之,付公卿博議,事多納用,乃改為三五占兵,寬戎備一周,悉令明年季冬赴集鄴都。

  是歲,晉將荀羨攻山茌,拔之。斬俊太山太守賈堅。俊青州刺史慕容塵遣司馬悅明救之,羨師敗績,複陷山茌。

  俊立小學於顯賢裡以教胄子。封其子泓為濟北王,沖為中山王。宴群臣于蒲池,酒酣,賦詩,因談經史,語及周太子晉,潸然流涕,顧謂群臣曰:「昔魏武追痛倉舒,孫權悼登無已,孤常謂二主緣愛稱奇,無大雅之體。自曄亡以來,孤鬚髮中白,始知二主有以而然。卿等言曄定何如也?孤今悼之,得無貽怪將來乎?」其司徒左長史李績對曰:「獻懷之在東宮,臣為中庶子,既忝近侍,聖質志業,臣實不敢不知。臣聞道備無愆,其唯聖人乎。先太子大德有八,未見闕也。」俊曰:「卿言亦以過矣,然試言之。」績言:「至孝自天,性與道合,此其一也。聰敏慧悟,機思若流,此其二也。沈毅好斷,理詣無幽,此其三也。疾諛亮物,雅悅直言,此其四也。好學愛賢,不恥下問,此其五也。英姿邁古,藝業超時,此其六也。虛襟恭讓,尊師重道,此其七也。輕財好施,勤恤民隱,此其八也。」俊泣曰:「卿雖褒譽,然此兒若在,吾死無憂也。吾既不能追蹤唐、虞,官天下以禪有德,近模三王,以世傳授。景茂幼沖,器藝未舉,卿以為何如?」績曰:「皇太子天資岐嶷,聖敬日躋,而八闃然,二闕未補,雅好游田,娛心絲竹,所以為損耳。」俊顧謂暐曰:「伯陽之言,藥石之惠,汝宜戢之。」因問高年疾苦、孤寡不能自存者,賜穀帛有差。

  俊夜夢石季龍齧其臂,寤而惡之,命發其墓,剖棺出屍,蹋而罵之曰:「死胡安敢夢生天子!」遣其禦史中尉陽約數其殘酷之罪,鞭之,棄于漳水。

  諸葛攸又率水陸三萬討俊,入自石門,屯於河渚。攸部將匡超進據碻磝,蕭館屯於新柵,又遣督護徐冏率水軍三千泛舟上下,為東西聲勢。俊遣慕容評、傅顏等統步騎五萬,戰于東阿,王師敗績。

  塞北七國賀蘭、涉勒等皆降。

  俄而俊寢疾,謂慕容恪曰:「吾所疾惙然,當恐不濟。修短命也,複何所恨!但二寇未除,景茂沖幼,慮其未堪多難。吾欲遠追宋宣,以社稷屬汝。」恪曰:「太子雖幼,天縱聰聖,必能勝殘刑措,不可以亂正統也。」俊怒曰:「兄弟之間豈虛飾也!」恪曰:「陛下若以臣堪荷天下之任者,寧不能輔少主乎!」俊曰:「若汝行周公之事,吾複何憂!李績清方忠亮,堪任大事,汝善遇之。」

  是時兵集鄴城,盜賊互起,每夜攻劫,晨昏斷行。於是寬常賦,設奇禁,賊盜有相告者賜奉車都尉,捕誅賊首木穀和等百餘人,乃止。

  升平四年,俊死,時年四十二,在位十一年。偽諡景昭皇帝,廟號烈祖,墓號龍陵。

  俊雅好文籍,自初即位至末年,講論不倦,覽政之暇,唯與侍臣錯綜義理,凡所著述四十餘篇。性嚴重,慎威儀,未曾以慢服臨朝,雖閒居宴處亦無懈怠之色雲。

  韓恒,字景山,灌津人也。父默,以學行顯名。恒少能屬文,師事同郡張載,載奇之,曰:「王佐才也。」身長八尺一寸,博覽經籍,無所不通。永嘉之亂,避地遼東。廆既逐崔毖,複徙昌黎,召見,嘉之,拜參軍事。咸和中,宋該等建議以廆立功一隅,勤誠王室,位卑任重,不足以鎮華夷,宜表請大將軍、燕王之號。廆納之,命群僚博議,鹹以為宜如該議。恒駁曰:「自群胡乘間,人嬰荼毒,諸夏蕭條,無複綱紀。明公忠武篤誠,憂勤社稷,抗節孤危之中,建功萬里之外,終古勤王之義,未之有也。夫立功者患信義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故桓文有甯複一匡之功,亦不先求禮命以令諸侯。宜繕甲兵,候機會,除群凶,靖四海,功成之後,九錫自至。且要君以求寵爵者,非為臣之義也。」廆不平之,出為新昌令。皝為鎮軍,複參軍事。遷營丘太守,政化大行。俊為大將軍,征拜諮議參軍,加揚烈將軍。

  俊僣位,將定五行次,眾論紛紜。恒時疾在龍城,俊召恒以決之。恒未至而群臣議以燕宜承晉為水德。既而恒至,言於俊曰:「趙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實與之,而人奪之,臣竊謂不可。且大燕王跡始自于震,于《易》,震為青龍。受命之初,有龍見於都邑城,龍為木德,幽契之符也。」俊初雖難改,後終從恒議。俊秘書監清河聶熊聞恒言,乃歎曰:「不有君子,國何以興,其韓令君之謂乎!」後與李產俱傅東宮,從太子曄入朝,俊顧謂左右曰:「此二傅一代偉人,未易繼也。」其見重如此。

  李產,字子喬,范陽人也。少剛厲,有志格。永嘉之亂,同郡祖逖擁眾部于南土,力能自固,產遂往依之。逖素好從橫,弟約有大志,產微知其旨,乃率子弟十數人間行還鄉里,仕于石氏,為本郡太守。及慕容俊南征,前鋒達郡界,鄉人皆勸產降,產曰:「夫受人之祿,當同其安危,今若舍此節以圖存,義士將謂我何!」眾潰,始詣軍請降。俊嘲之曰:「卿受石氏寵任,衣錦本鄉,何故不能立功于時,而反委質乎!烈士處身于世,固當如是邪?」產泣曰:「誠知天命有歸,非微臣所抗。然犬馬為主,豈忘自效,但以孤窮勢蹙,致力無術,僶俛歸死,實非誠款。」俊嘉其慷慨,顧謂左右曰:「此真長者也。」乃擢用之,曆位尚書。性剛正,好直言,每至進見,未曾不論朝政之得失,同輩咸憚焉,俊亦敬其儒雅。前後固辭年老,不堪理劇。轉拜太子太保。謂子績曰:「以吾之才而致於此,始者之願亦已過矣,不可複以西夕之年取笑於來今也。」固辭而歸,死於家。子績。

  績字伯陽,少以風節知名,清辯有辭理。弱冠為郡功曹。時石季龍親征段遼,師次范陽,百姓饑儉,軍供有闕。季龍大怒,大守惶怖避匿。績進曰:「郡帶北裔,與寇接攘,疆埸之間,人懷危慮。聞輿駕親戎,將除殘賊,雖嬰兒白首,鹹思效命,非唯為國,亦自求寧,雖身膏草野,猶甘為之,敢有私吝而闕軍實!但此年災儉,家有菜色,困弊力屈,無所取濟,逋廢之罪,情在可矜。」季龍見績年少有壯節,嘉而恕之,於是太守獲免。刺史王午辟為主簿。俊之南征也,隨午奔魯口。鄧恒謂午曰:「績鄉里在北,父已降燕,今雖在此,終不為用,方為人患。」午曰:「績於喪亂之中捐家立義,情節之重,有侔古烈,若懷嫌害之,必駭眾望。」恒乃止。午恐績終為恒所害,乃資遣之。及到,俊責其背親後至,績答曰:「臣聞豫讓報智伯仇,稱于前史。既官身所在,何事非君!陛下方弘唐、虞之化,臣實未謂歸順之晚也。」俊曰:「此亦事主之一節耳。」累遷太子中庶子。及暐立,慕容恪欲以績為尚書右僕射,暐憾績往言,不許。恪屢請,乃謂恪曰:「萬機之事委之叔父,伯陽一人,暐請獨裁。」績遂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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