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書閣 > 史籍 > 晉書 | 上頁 下頁


  曜命起酆明觀,立西宮,建陵霄台于滈池,又將於霸陵西南營壽陵。侍中喬豫、和苞上疏諫曰:「臣聞人主之興作也,必仰准乾象,俯順人時,是以衛文承亂亡之後,宗廟社稷流漂無所,而猶上候營室以構楚宮。彼其急也猶尚若茲,故能興康叔、武公之跡,以延九百之慶也。奉詔書將營酆明觀,市道芻蕘鹹以非之,曰一觀之功可以平涼州矣。又奉敕旨複欲擬阿房而建西宮,模瓊台而起陵霄,此則費萬酆明,功億前役也。以此功費,亦可以吞吳蜀,翦齊魏矣。陛下何為于中興之日而蹤亡國之事!自古聖王,人誰無過!陛下此役,實為過舉。過貴在能改,終之實難。又伏聞敕旨將營建壽陵,周回四裡,下深二十五丈,以銅為棺槨,黃金飾之,恐此功費非國內所能辦也。且臣聞堯葬谷林,市不改肆;顓頊葬廣陽,下不及泉。聖王之於終也如是。秦皇下錮三泉,周輪七裡,身亡之後,毀不旋踵,暗主之於終也如此。向魋石槨,孔子以為不如速朽;王孫倮葬,識者嘉其矯世。自古無有不亡之國,不掘之墓,故聖王知厚葬之招害也,故不為之。臣子之于君父,陵墓豈不欲高廣如山嶽哉!但以保全始終,安固萬世為優耳。興亡奢儉,冏然於前,惟陛下覽之。」曜大悅,下書曰:「二侍中懇懇有古人之風烈矣,可謂社稷之臣也。非二君,朕安聞此言乎!以孝明於承平之世,四海無虞之日,尚納鐘離一言而罷北宮之役,況朕之暗眇,當今極弊,而可不敬從明誨乎!今敕悉停壽陵制度,一遵霸陵之法。《詩》不雲乎:『無言不酬,無德不報。』其封豫安昌子,苞平輿子,並領諫議大夫。可敷告天下,使知區區之朝思聞過也。自今政法有不便於時,不利社稷者,其詣闕極言,勿有所諱。」省酆水囿以與貧戶。

  終南山崩,長安人劉終於崩所得白玉方一尺,有文字曰:「皇亡,皇亡,敗趙昌。井水竭,構五梁,咢酉小衰困囂喪。嗚呼!嗚呼!赤牛奮靷其盡乎!」時群臣咸賀,以為勒滅之征。曜大悅,齋七日而後受之於太廟,大赦境內,以終為奉瑞大夫。中書監劉均進曰:「臣聞國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為之不舉。終南,京師之鎮,國之所瞻,無故而崩,其凶焉可極言!昔三代之季,其災也如是。今朝臣皆言祥瑞,臣獨言非,誠上忤聖旨,下違眾議,然臣不達大理,竊所未同。何則?玉之于山石也,猶君之於臣下。山崩石壞,象國傾人亂。『皇亡,皇亡,敗趙昌者』,此言皇室將為趙所敗,趙因之而昌。今大趙都于秦雍,而勒跨全趙之地,趙昌之應,當在石勒,不在我也。『井水竭,構五梁』者,井謂東井,秦之分也,『五謂五車』,梁謂大樑,五車、大樑,趙之分也,此言秦將竭滅,以構成趙也。『咢』者,歲之次名作咢也,言歲馭作咢酉之年,當有敗軍殺將之事。『困』謂困敦,歲在子之年名,玄囂亦在天之次,言歲馭于子,國當喪亡。『赤牛奮靷』謂赤奮若,在醜之歲名也。『牛』謂牽牛,東北維之宿,醜之分也,言歲在醜當滅亡,盡無複遺也。此其誡悟蒸蒸,欲陛下勤修德化以禳之。縱為嘉祥,尚願陛下夕惕以答之。《書》曰:『雖休勿休。』願陛下追蹤周旦盟津之美,捐鄙虢公夢廟之凶,謹歸沐浴以待妖言之誅。」曜憮然改容。禦史劾均狂言瞽說,誣罔祥瑞,請依大不敬論。曜曰:「此之災瑞,誠不可知,深戒朕之不德,朕收其忠惠多矣,何罪之有乎!」

  曜親征氐羌,仇池楊難敵率眾來距,前鋒擊敗之,難敵退保仇池,仇池諸氐羌多降於曜。曜後複西討楊韜于南安,韜懼,與隴西太守梁勳等降於曜,皆封列侯。使侍中喬豫率甲士五千,遷韜等及隴右萬余戶于長安。曜又進攻仇池。時曜寢疾,兼癘疫甚,議欲班師,恐難敵躡其後,乃以其尚書郎王獷為光國中郎將,使于仇池,以說難敵,難敵於是遣使稱藩。曜大悅,署難敵為使持節、侍中、假黃鉞、都督益甯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甯南秦三州牧、領護南氐校尉、甯羌中郎將、武都王,子弟為公侯列將二千石者十五人。

  陳安請朝,曜以疾篤不許。安怒,且以曜為死也,遂大掠而歸。曜疾甚篤,馬輿而還,使其將呼延實監輜重於後。陳安率精騎耍之於道。實奔戰無路,與長史魯憑俱沒于安。安囚實而謂之曰:「劉曜已死,子誰輔哉?孤當輿足下終定大業。」實叱安曰:「狗輩!汝荷人榮寵,處不疑之地,前背司馬保,今複如此。汝自視何如主上?憂汝不久梟首上邽通衢,何謂大業!可速殺我,懸我首於上邽東門,觀大軍之入城也。」安怒,遂殺之。以魯憑為參軍,又遣其弟集及將軍張明等率騎二萬追曜,曜衛軍呼延瑜逆戰,擊斬之,悉俘其眾。安懼,馳還上邽。曜至自南安。陳安使其將劉烈、趙罕襲汧城,拔之,西州氐羌悉從安。安士馬雄盛,眾十余萬,自稱使持節、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以趙募為相國,領左長史。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懸吾頭于秦州通衢,觀趙之斬陳安也。」遂殺之。曜聞憑死,悲慟曰:「賢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賢人,是塞天下之情,夫承平之君猶不敢乖臣妾之心,況于四海乎!陳安今於招賢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絕當時之望,吾知其無能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曜大悅,署武為使持節、都督秦州隴上雜夷諸軍事、平西大將軍、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曜後羊氏死,偽諡獻文皇后。羊氏內有特寵,外參朝政,生曜三子熙、襲、闡。

  曜始禁無官者不聽乘馬,祿八百石已上婦女乃得衣錦繡,自季秋農功畢,乃聽飲酒,非宗廟社稷之祭不得殺牛,犯者皆死。曜臨太學,引試學生之上第者拜郎中。

  武功男子蘇撫、陝男子伍長平並化為女子。石言於陝,若言勿東者。

  曜將葬其父及妻,親如粟邑以規度之。負土為墳,其下周回二裡,作者繼以脂燭,怨呼之聲盈于道路。遊子遠諫曰:「臣聞聖主明王、忠臣孝子之于終葬也,棺足周身,槨足周棺,藏足周槨而已,不封不樹,為無窮這計。伏惟陛下聖慈幽被,神鑒洞遠,每以清儉恤下為先。社稷資儲為本。今二陵之費至以億計,計六萬夫百日作,所用六百萬功。二陵皆下錮三泉,上崇百尺,積石為山,增土為阜,發掘古塚以千百數,役夫呼嗟,氣塞天地,暴骸原野,哭聲盈衢,臣竊謂無益於先皇先後,而徒喪國之儲力。陛下脫仰尋堯舜之軌者,則功不盈百萬,費亦不過千計,下無怨骨,上無怨人,先帝先後有太山之安,陛下饗舜、禹、周公之美,惟陛下察焉。」曜不納,乃使其將劉岳等帥騎一萬,迎父及弟暉喪于太原。疫氣大行,死者十三四。上洛男子張盧死二十七日,有盜發其塚者,盧得蘇。曜葬其父,墓號永垣陵,葬妻羊氏,墓號顯平陵。大赦境內殊死巳下,賜人爵二級,孤老貧病不能自存者帛各有差。

  太甯元年,陳安攻曜征西劉貢于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將攻上邽,以解南安之圍。安聞之懼,馳歸上邽,遇于瓜田。武以眾寡不敵,奔保張春故壘。安引軍追武曰:「叛逆胡奴!要當生縛此奴,然後斬劉貢。」武閉壘距之。貢敗安後軍,俘斬萬餘。安馳還赴救,貢逆擊敗之。俄而武騎大至,安眾大潰,收騎八千,奔於隴城。貢乃留武督後眾,躬先士卒,戰輒敗之,遂圍安於隴城。

  大雨霖,震曜父墓門屋,大風飄發其父寢堂于垣外五十余步。曜避正殿,素服哭於東堂五日,使其鎮軍劉襲、太常梁胥等繕複之。松柏眾木植已成林,至是悉枯。署其大司馬劉雅為太宰,加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給千兵百騎,甲仗百人入殿,增班劍六十人,前後鼓吹各二部。

  曜親征陳安,圍安於隴城。安頻出挑戰,累擊敗之,斬獲八千餘級。右軍劉幹攻平襄,克之,隴上諸縣悉降。曲赦隴右殊死已下,惟陳安、趙募不在其例。安留楊伯支、姜沖兒等守隴城,帥騎數百突圍而出,欲引上邽、平襄之眾還解隴城之圍。安既出,知上邽被圍,平襄已敗,乃南走陝中。曜使其將軍平先、丘中伯率勁騎追安,頻戰敗之,俘斬四百餘級。安與壯士十余騎於陝中格戰,安左手奮七尺大刀,右手執丈八蛇矛,近交則刀矛俱發,輒害五六;遠則雙帶鞬服,左右馳射而走。平先亦壯健絕人,勇捷如飛,與安搏戰,三交,奪其蛇矛而退。會日暮,雨甚,安棄馬,與左右五六人步逾山嶺,匿於溪澗。翌日尋之,遂不知所在。會連雨始霽,輔威呼延清尋其徑跡,斬安于澗曲。曜大悅。

  安善於撫接,吉凶夷險與眾同之,及其死,隴上歌之曰:「隴上壯士有陳安,驅幹雖小腹中寬,愛養將士同心肝。〈馬聶〉驄父馬鐵瑕鞍,七尺大刀奮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盤,十蕩十決無當前。戰始三交失蛇矛,棄我〈馬聶〉驄竄嚴幽,為我外援而懸頭。西流之水東流河,一去不還奈子何!」曜聞而嘉傷,命樂府歌之。

  楊伯支斬姜沖兒,以隴城降。宋亭斬趙募,以上邽降。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余戶于長安。氐羌悉下,並送質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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