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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聰載記(3)


  郭猗有憾于劉乂,謂劉粲曰:「太弟于主上之世猶懷不逞之志,此則殿下父子之深仇,四海蒼生之重怨也。而主上過垂寬仁,猶不替二尊之位,一旦有風塵之變,臣竊為殿下寒心。且殿下高祖之世孫,主上之嫡統,凡在含齒,孰不系仰。萬機事大,何可與人!臣昨聞太弟與大將軍相見,極有言矣,若事成,許以主上為在太上皇,大將軍為皇太子。乂又許衛軍為大單于,二王已許之矣。二王居不疑之地,並握重兵,以此舉事,事何不成!臣謂二王茲舉,禽獸之不若也。背父親人,人豈親之!今又苟貪其一切之力耳,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故在忘言,東宮、相國、單于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許以三月上巳因宴作難,事淹變生,宜早為之所。《春秋傳》曰:『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臣屢啟主上,主上性敦友于,謂臣言不實。刑臣刀鋸之余,而蒙主上、殿下成造之恩,故不慮逆鱗之誅,每所聞必言,冀垂採納。臣當入言之。願殿下不泄,密表其狀也。若不信臣言,可呼大將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惇,假之恩顧,通其歸善之路以問之,必可知也。」粲深然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相已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猗曰:「此事必無疑,吾憐卿親舊並見族耳。」於是歔欷流涕。皮、惇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作計,卿能用不?」二人皆曰:「謹奉大人之教。」猗曰:「相國必問卿,卿但雲有之。若責卿何不先啟,卿即答雲:『臣誠負死罪,然仰惟主上聖性寬慈,殿下篤于骨肉,恐言成詿偽故也。』」皮、惇許諾。粲俄而召問二人,至不同時,而辭若畫一,粲以為信然。

  初,靳准從妹為乂孺子,淫于侍人,乂怒殺之,而屢以嘲准。准深慚恚,說粲曰:「東宮萬機之副,殿下宜自居之,以領相國,使天下知早有所系望也。」至是,准又說粲曰:「昔孝成距子政之言,使王氏卒成篡逆,可乎?」粲曰:「何可之有!」准曰:「然,誠如聖旨。下官亟欲有所言矣,但以德非更生,親非皇宗,恐忠言暫出,霜威已及,故不敢耳。」粲曰:「君但言之。」准曰:「聞風塵之言,謂大將軍、衛將軍及左右輔皆謀奉太弟,克季春構變,殿下宜為之備。不然,恐有商臣之禍。」粲曰:「為之奈何?」准曰:「主上愛信于太弟,恐卒聞未必信也。如下官愚意,宜緩東宮之禁固,勿絕太弟賓客,使輕薄之徒得與交遊。太弟既素好待士,必不思防此嫌,輕薄小人不能無逆意以勸太弟之心。小人有始無終,不能如貫高之流也。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與太宰拘太弟所與交通者考問之,窮其事原,主上必以無將之罪罪之。不然,今朝望多歸太弟,主上一旦晏駕,恐殿下不得立矣。」於是粲命蔔抽引兵去東宮。

  聰自去冬至是,遂不復受朝賀,軍國之事一決於粲,唯發中旨殺生除授,王沈、郭猗等意所欲皆從之。又立市於後庭,與宮人宴戲,或三日不醒。聰臨上秋閣,誅其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彧,尚書王琰、田歆,少府陳休,左衛蔔崇,大司農朱誕等,皆群閹所忌也。侍中蔔幹泣諫聰曰:「陛下方隆武宣之化,欲使幽谷無考槃,奈何一旦先誅忠良,將何以垂之於後!昔秦愛三良而殺之,君子知其不霸。以晉厲之無道,屍三卿之後,猶有不忍之心,陛下如何忽信左右愛憎之言,欲一日屍七卿!詔尚在臣間,猶未宣露,乞垂昊天之澤,回雷霆之威。且陛下直欲誅之耳,不露其罪名,何以示四海!此豈是帝王三訊之法邪!」因叩頭流血。王沈叱幹曰:「蔔侍中欲距詔乎?」聰拂衣而入,免幹為庶人。

  太宰劉易及大將軍劉敷、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王延等詣闕諫曰:「臣聞善人者,乾坤之紀,政教之本也。邪佞者,宇宙之螟螣,王化之蟊賊也。故文王以多士基周,桓靈以群閹亡漢,國之興亡,未有不由此也。自古明王之世,未嘗有宦者與政,武、元、安、順豈足為故事乎!今王沈等乃處常伯之位,握生死與奪於中,勢傾海內,愛憎任之,矯弄詔旨,欺誣日月,內諂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於人主矣。王公見之駭目,卿宰望塵下車,銓衡迫之,選舉不復以實,士以屬舉,政以賄成,多樹奸徒,殘毒忠善。知王琰等忠臣,必盡節于陛下,懼其奸萌發露,陷之極刑。陛下不垂三察,猥加誅戮,怨感穹蒼,痛入九泉,四海悲惋,賢愚傷懼。沈等皆刀鋸之餘,背恩忘義之類,豈能如士人君子感恩展效,以答乾澤也。陛下何故親近之?何故貴任之?昔齊桓公任易牙而亂,孝懷委黃皓而滅,此皆覆車於前,殷鑒不遠。比年地震日蝕,雨血火災,皆沈等之由。願陛下割翦凶醜與政之流,引尚書、禦史朝省萬機,相國與公卿五日一入,會議政事,使大臣得極其言,忠臣得逞其意,則眾災自弭,和氣呈祥。今遺晉未殄,巴蜀未賓,石勒潛有跨趙魏之志,曹嶷密有王全齊之心,而複以沈等助亂大政,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複誅巫鹹,戮扁鵲,臣恐遂成桓侯膏肓之疾,後雖欲療之,其如病何!請免沈等官,付有司定罪。」聰以表示沈等,笑曰:「是兒等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寢之。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幸得備灑掃宮閣,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讎,又深恨陛下。願收大造之恩,以臣等膏之鼎鑊,皇朝上下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恒然,卿複何足恨乎!」更以訪粲,粲盛稱沈等忠清,乃心王室。聰大悅,封沈為列侯。太宰劉易詣闕,又上疏固諫。聰大怒,手壞其表,易遂忿恚而死,元達哭之悲慟,曰:「人之雲亡,邦國殄悴。吾既不復能言,安用此默默生乎!」歸而自殺。

  北地饑甚,人相食啖,羌酋大軍須運糧以給麹昌,劉雅擊敗之。麹允與劉曜戰于磻石谷,王師敗績,允奔靈武。平陽大饑,流叛死亡十有五六。石勒遣石越率騎二萬,屯於並州,以懷撫叛者。聰使黃門侍郎喬詩讓勒,勒不奉命,潛結曹嶷,規為鼎峙之勢。

  聰立上皇后樊氏,即張氏之侍婢也。時四後之外,佩皇后璽綬者七人,朝廷內外無複綱紀,阿諛日進,貨賄公行,軍旅在外,饑疫相仍,後宮賞賜動至千萬。劉敷屢泣言之,聰不納,怒曰:「爾欲得使汝公死乎?朝朝夕夕生來哭人!」敷憂忿發病而死。

  河東大蝗,唯不食黍豆。靳准率部人收而埋之,哭聲聞于十餘裡,後乃鑽土飛出,複食黍豆。平陽饑甚,司隸部人奔于冀州二十萬戶,石越招之故也。犬與豕交于相國府門,又交于宮門,又交司隸、禦史門。有豕著進賢冠,升聰坐。犬冠武冠,帶綬,與豕並升。俄而鬥死殿上。宿衛莫有見其入者。而聰昏虐愈甚,無誡懼之心。宴群臣於光極前殿,引見其太弟乂,容貌毀悴,鬢髮蒼然,涕泣陳謝。聰亦對之悲慟,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劉曜陷長安外城,湣帝使侍中宋敞送箋於曜,帝肉袒牽羊,輿櫬銜璧出降。及至平陽,聰以帝為光祿大夫、懷安侯,使粲告於太廟,大赦境內,改年麟嘉。麹允自殺。

  聰東宮四門無故自壞,後內史女人化為丈夫。時聰子約死,一指猶暖,遂不殯殮。及蘇,言見元海於不周山,經五日,遂複從至昆侖山,三日而複返於不周,見諸王公卿將相死者悉在,宮室甚壯麗,號曰蒙珠離國。元海謂約曰:「東北有遮須夷國,無主久,待汝父為之。汝父後三年當來,來後國中大亂相殺害,吾家死亡略盡,但可永明輩十數人在耳。汝且還,後年當來,見汝不久。」約拜辭而歸,道遇一國曰猗尼渠余國,引約入宮,與約皮囊一枚,曰:「為吾遺漢皇帝。」約辭而歸,謂約曰:「劉郎後年來必見過,當以小女相妻。」約歸,置皮囊於機上。俄而蘇,使左右機上取皮囊開之,有一方白玉,題文曰:「猗尼渠余國天王敬信遮須夷國天王,歲在攝提,當相見也。」馳使呈聰,聰曰:「若審如此,吾不懼死也。」及聰死,與此玉並葬焉。

  時東宮鬼哭;赤虹經天,南有一歧;三日並照,各有兩珥,五色甚鮮;客星曆紫宮入於天獄而滅。太史令康相言於聰曰:「蛇虹見彌天,一歧南徹;三日並照;客星入紫宮。此皆大異,其征不遠也。今虹達東西者,許洛以南不可圖也。一歧南徹者,李氏當仍跨巴蜀,司馬睿終據全吳之象,天下其三分乎!月為胡王,皇漢雖苞括二京,龍騰九五,然世雄燕代,肇基北朔,太陰之變其在漢域乎!漢既據中原,曆命所屬,紫宮之異,亦不在他,此之深重,胡可盡言。石勒鴟視趙魏,曹嶷狼顧東齊,鮮卑之眾星布燕代,齊、代、燕、趙皆有將大之氣。願陛下以東夏為慮,勿顧西南。吳蜀之不能北侵,猶大漢之不能南向也。今京師寡弱,勒眾精盛,若盡趙魏之銳,燕之突騎自上黨而來,曹嶷率三齊之眾以繼之,陛下將何以抗之?紫宮之變何必不在此乎!願陛下早為之所,無使兆人生心。陛下誠能發詔,外以遠追秦皇、漢武循海之事,內為高帝圖楚之計,無不克矣。」聰覽之不悅。

  劉粲使王平謂劉乂曰:「適奉中詔,雲京師將有變,敕裹甲以備之。」乂以為信然,令命宮臣裹甲以居。粲馳遣告靳准、王沈等曰:「向也王平告雲東宮陰備非常,將若之何?」准白之,聰大驚曰:「豈有此乎!」王沈等同聲曰:「臣等久聞,但恐言之陛下弗信。」於是使粲圍東宮。粲遣沈、准收氐羌酋長十余人,窮問之,皆懸首高格,燒鐵灼目,乃自誣與乂同造逆謀。聰謂沈等言曰:「而今而後,吾知卿等忠於朕也。當念為知無不言,勿恨往日言不用也。」於是誅乂素所親厚大臣及東宮官屬數十人,皆靳准及閹豎所怨也。廢乂為北部王,粲使准賊殺之。坑士眾萬五千餘人,平陽街巷為之空。氏羌叛者十余萬落,以靳准行車騎大將軍以討之。時聰境內大蝗,平陽、冀、雍尤甚。靳准討之,震其二子而死。河汾大溢,漂沒千餘家。東宮災異,門閣宮殿蕩然。立粲為皇太子,大赦殊死已下。以粲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前。

  聰校獵上林,以帝行車騎將軍,戎服執戟前導,行三驅之禮。粲言於聰曰:「今司馬氏跨據江東,趙固、李矩同逆相濟,興兵聚眾者皆以子鄴為名,不如除之,以絕其望。」聰然之。

  趙固郭默攻其河東,至於絳邑,右司隸部人盜牧馬負妻子奔之者三萬餘騎。騎兵將軍劉勳追討之,殺萬餘人,固、默引歸。劉頡遮邀擊之,為固所敗。使粲及劉雅等伐趙固,次於小平津,固揚言曰:「要當生縛劉粲以贖天子。」聰聞而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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