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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機祖約蘇峻傳


  王機,字令明,長沙人也。父毅,廣州刺史,甚得南越之情。機美姿儀,倜儻有度量。陳恢之亂,機年十七,率眾擊破之。嘗慕王澄為人,澄亦雅知之,以為己亞,遂與友善,內綜心膂,外為牙爪。尋用為成都內史。機終日醉酒,不存政事,由是百姓怨之,人情騷動。

  會澄遇害,機懼禍及,又屬杜弢所在發墓,而獨為機守塚,機益自疑。就王敦求廣州,敦不許。會廣州人背刺史郭納,迎機為刺史,機遂將奴客門生千余人入廣州,州部將溫邵率眾迎機。郭遣參軍葛幽追之,及於廬陵,機叱幽曰:「何以敢來?欲取死邪?」幽不敢逼而歸。郭訥聞邵之納機也,乃遣兵擊邵,反為所破。訥又遣機父兄時吏距之,鹹倒戈迎機,訥眾皆散,乃握節而避機。機遂入城就訥求節,訥歎曰:「昔蘇武不失其節,前史以為美談。此節天朝所假,義不相與,自可遣兵來取之。」機慚而止。

  機自以篡州,懼為王敦所討,乃更來交州。時杜弢餘黨杜弘奔臨賀,送金數千兩與機,求討桂林賊以自效。機為列上,朝廷許之。王敦以機難制,又欲因機討梁碩,故以降杜弘之勳轉為交州刺史。碩聞而遣子侯侯機于郁林,機怒其迎遲,責雲:「須至州當相收拷。」碩子馳使報碩,碩曰:「王郎已壞廣州,何可複來破交州也!」乃禁州人不許迎之。府司馬杜贊以碩不迎機,率兵討碩,為碩所敗。碩恐諸僑人為機,於是悉殺其良者,乃自領交址太守。機既為碩所距,遂住郁林。時杜弘大破桂林賊還,遇機於道,機勸弘取交州。弘素有意,乃執機節曰:「當相與迭持,何可獨捉!」機遂以節與之。於是機與弘及溫邵、劉沈等並反。

  尋而陶侃為廣州,到始興,州人皆諫不可輕進,侃不聽。及至州,諸郡縣皆已迎機矣。侃先討溫邵、劉沈,皆殺之。機遣牙門屈藍還州,詐言增糧,密招誘所部,欲以距侃。侃即收藍斬之,遣督護許高討機走之,病死於道。高掘出其屍斬首,並殺其二子焉。

  機兄矩,字令式。美姿容,每出遊,觀者盈路。初為南平太守,豫討陳恢有功,遷廣州刺史。將赴職,忽見一人持奏謁矩,自雲京兆杜靈之。矩問之,答稱:「天上京兆,被使召君為主簿。」矩意甚惡之。至州月餘卒。

  ***

  祖約,字士少,豫州刺史逖之弟也。初以孝廉為成皋令,與逖甚相友愛。永嘉末,隨逖過江。元帝稱制,引為掾屬,與陳留阮孚齊名。後轉從事中郎,典選舉。

  約妻無男而性妒,約亦不敢違忤。嘗夜寢於外,忽為人所傷,疑其妻所為,約求去職,帝不聽,約便從右司馬營東門私出。司直劉隗劾之曰:「約幸荷殊寵,顯位選曹,銓衡人物,眾所具瞻。當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杜漸防萌,式遏寇害。而乃變起蕭牆,患生婢妾,身被刑傷,虧其膚發。群小噂遝,囂聲遠被,塵穢清化,垢累明時。天恩含垢,猶複慰喻,而約違命輕出,既無明智以保其身,又孤恩廢命,宜加貶黜,以塞眾謗。」帝不之罪。隗重加執據,終不許。

  及逖有功於譙沛,約漸見任遇。逖卒,自侍中代逖為平西將軍、豫州刺史,領逖之眾。約異母兄光祿大夫納密言於帝曰:「約內懷陵上之心,抑而使之可也。今顯侍左右,假其權勢,將為亂階矣。」帝不納。時人亦謂納與約異生,忌其寵貴,故有此言。而約竟無綏馭之才,不為士卒所附。

  及王敦舉兵,約歸衛京都,率眾次壽陽,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以功封五等侯,進號鎮西將軍,使屯壽陽,為北境藩捍。自以名輩不後郗、卞,而不豫明帝顧命,又望開府,及諸所表請多不見許,遂懷怨望。石聰嘗以眾逼之,約屢表請救,而官軍不至。聰既退,朝議又欲作塗塘以遏胡寇,約謂為棄己,彌懷憤恚。先是,太后使蔡謨勞之,約見謨,瞋目攘袂,非毀朝政。及蘇峻舉兵,遂推崇約而罪執政,約聞而大喜。從子智及衍並傾險好亂,又贊成其事,於是命逖子沛內史渙,女婿淮南太守許柳以兵會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諫不從。及峻克京都,矯詔以約為侍中、太尉、尚書令。潁川人陳光率其屬攻之,約左右閻禿貌類約,光謂為約而擒之,約逾垣護免。光奔于石勒,而約之諸將複陰結於勒,請為內應。勒遣石聰來攻之,約眾潰,奔曆陽。遣兄子渙攻桓宣於皖城,會毛寶援宣,擊渙,敗之。趙胤複遣將軍甘苗從三焦上曆陽,約懼而夜遁,其將牽騰率眾出降。

  約以左右數百人奔于石勒,勒薄其為人,不見者久之。勒將程遐說勒曰:「天下粗定,當顯明逆順,此漢高祖所以斬丁公也。今忠於事君者莫不顯擢,背叛不臣者無不夷戮,此天下所以歸伏大王也。祖約猶存,臣切惑之。且約大引賓客,又占奪鄉里先人田地,地主多怨。」於是勒乃詐約曰:「祖侯遠來,未得喜歡,可集子弟一時俱會。」至日,勒辭之以疾,令遐請約及其宗室。約知禍及,大飲致醉。既至於市,抱其外孫而泣。遂殺之,並其親屬中外百余人悉滅之,婦女伎妾班賜諸胡。

  初,逖有胡奴曰王安,待之甚厚。及在雍丘,告之曰:「石勒是汝種類,吾亦不在爾一人。」乃厚資遣之,遂為勒將。祖氏之誅也,安多將從人於市觀省,潛取逖庶子道重,藏之為沙門,時年十歲。石氏滅後來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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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峻,字子高,長廣掖人也。父模,安樂相。峻少為書生,有才學,仕郡主簿。年十八,舉孝廉。永嘉之亂,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糾合得數千家,結壘於本縣。于時豪傑所在屯聚,而峻最強。遣長史徐瑋宣檄諸屯,示以王化,又收枯骨而葬之,遠近感其恩義,推峻為主。遂射獵于海邊青山中。元帝聞之,假峻安集將軍。時曹嶷領青州刺史,表峻為掖令,峻辭疾不受。嶷惡其得眾,恐必為患,將討之。峻懼,率其所部數百家泛海南渡。既到廣陵,朝廷嘉其遠至,轉鷹揚將軍。會周堅反于彭城,峻助討之,有功,除淮陵內史,遷蘭陵相。

  王敦作逆,詔峻討敦。卜之不吉,遲回不進。及王師敗績,峻退保盱眙。淮陵故吏徐深、艾毅重請峻為內史,詔聽之,加奮威將軍。太甯初,更除臨淮內史。王敦複肆逆,尚書令郗鑒議召峻及劉遐援京都,敦遣峻兄說峻曰:「富貴可坐取,何為自來送死?」峻不從,遂率眾赴京師,頓于司徒故府。道遠行速,軍人疲困。沈充、錢鳳謀曰:「北軍新到,未堪攻戰,擊之必克。若複猶豫,後難犯也」賊於其夜度竹格渚,拔柵將戰,峻率其將韓晃于南塘橫截,大破之。又隨庾亮追破沈充。進使持節、冠軍將軍、曆陽內史,加散騎常侍,封邵陵公,食邑一千八百戶。

  峻本以單家聚眾於擾攘之際,歸順之後,志在立功,既有功于國,威望漸著。至是有銳卒萬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頗懷驕溢,自負其眾,潛有異志,撫納亡命,得罪之家有逃死者,峻輒蔽匿之。眾力日多,皆仰食縣官,運漕者相屬,稍有不如意,便肆忿言。

  時明帝初崩,委政宰輔,護軍庾亮欲征之。峻聞將征,遣司馬何仍詣亮曰:「討賊外任,遠近從命,至於內輔,實非所堪。」不從,遂下優詔征峻為大司農,加散騎常侍,位特進,以弟逸代領部曲。峻素疑帝欲害己,表曰:「昔明皇帝親執臣手,使臣北討胡寇。今中原未靖,無用家為,乞補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鷹犬之用。」複不許。峻嚴裝將赴召,而猶豫未決,參軍任讓謂峻曰:「將軍求處荒郡而不見許,事勢如此,恐無生路,不如勒兵自守。」峻從之,遂不應命。朝廷遣使諷諭之,峻曰:「台下雲我欲反,豈得活邪!我甯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往者國危累卵,非我不濟,狡兔既死,獵犬理自應烹,但當死報造謀者耳。」於是遣參軍徐會結祖約,謀為亂,而以討亮為名。約遣祖渙、許柳率眾助峻,峻遣將韓晃、張健等襲姑孰,進逼慈湖,殺于湖令陶馥及振威將軍司馬流。峻自率渙、柳眾萬人,乘風濟自橫江,次於陵口,與王師戰,頻捷,遂據蔣陵覆舟山,率眾因風放火,台省及諸營寺署一時蕩盡。遂陷宮城,縱兵大掠,侵逼六宮,窮凶極暴,殘酷無道。驅役百官,光祿勳王彬等皆被捶撻,逼令擔負登蔣山。裸剝士女,皆以壞席苫草自鄣,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號之聲震動內外。時官有布二十萬匹,金銀五千斤,錢億萬,絹數萬匹,他物稱是,峻盡費之。矯詔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自為驃騎領軍將軍、錄尚書事,許柳丹陽尹,加前將軍馬雄左衛將軍,祖渙驍騎將軍,複弋陽王羕為西陽王、太宰、錄尚書事,羕息播亦複本官。於是改易官司,置其親黨,朝廷政事一皆由之。又遣韓晃入義興,張健、管商、弘徽等入晉陵。

  時溫嶠、陶侃已唱義于武昌,峻聞兵起,用參軍賈甯計,還據石頭,更分兵距諸義軍,所過無不殘滅。嶠等將至,峻遂遷天子于石頭,逼迫居人,盡聚之後苑,使懷德令匡術守苑城。嶠等既到,乃築壘于白石,峻率眾攻之,幾至陷沒。東西抄掠,多所擒虜,兵威日盛,戰無不克,由是義眾沮衄,人懷異計。朝士之奔義軍者,皆雲:「峻狡黠有智力,其徒黨驍勇,所向無敵。惟當以天討有罪,誅滅不久;若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溫嶠怒曰:「諸君怯懦,乃是譽賊。」及後累戰不捷,嶠亦深憚之。管商等進攻吳郡,焚吳縣、海監、嘉興,敗諸義軍。韓晃又攻宣城,害太守桓彝。商等又焚余杭,而大敗于武康,退還義興。嶠與趙胤率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欲以臨之。峻與匡孝將八千人逆戰,峻遣子碩與孝以數十騎先薄趙胤,敗之。峻望見胤走,曰:「孝能破賊,我更不如乎!」因舍其眾,與數騎北下突陣,不得入,將回趨白木陂,牙門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墜馬,斬首臠割之,焚其骨,三軍皆稱萬歲。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為主。求峻屍不獲,碩乃發庾亮父母墓,剖棺焚屍。逸閉城自守。韓晃聞峻死,引兵赴石頭。管商及弘徽進攻庱亭壘,督護李閎及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斬首千級。商率眾走延陵,李閎與庱亭諸軍追之,斬獲數千級。商詣庾亮降,匡術舉苑城降。韓晃與蘇逸等並力攻術,不能陷。溫嶠等選精銳將攻賊營,碩率驍勇數百渡淮而戰,於陣斬碩。晃等震懼,以其眾奔張健于曲阿,門厄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萬數。逸為李湯所執,斬于車騎府。

  管商之降也,餘眾並歸張健。健又疑弘徽等不與己同,盡殺之,更以舟軍自延陵向長塘,小大二萬余口,金銀寶物不可勝數。揚烈將軍王允之與吳興諸軍擊健,大破之,獲男女萬餘口。健複與馬雄、韓晃等輕軍俱走,閎率銳兵追之,及於岩山,攻之甚急。健等不敢下山,惟晃獨出,帶兩步靫箭,卻據胡床,彎弓射之,傷殺甚眾。箭盡,乃斬之。健等遂降,並梟其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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