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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傳(1)


  ○范平 文立 陳邵 虞喜 劉兆 氾毓 徐苗 崔游 范隆 杜夷 董景道 續咸 徐邈 孔衍 范宣 韋謏 範弘之 王歡

  昔周德既衰,諸侯力政,禮經廢缺,雅頌陵夷。夫子將聖多能,固天攸縱,歎鳳鳥之不至,傷麟出之非時,於是乃刪《詩》《書》,定禮樂,贊《易》道,修《春秋》,載籍逸而複存,風雅變而還正。其後卜商、衛賜、田、吳、孫、孟之儔,或親稟微言,或傳聞大義,猶能強晉存魯,藩魏卻秦,既抗禮於邦君,亦馳聲於海內。及嬴氏慘虐,棄德任刑,煬墳籍於埃塵,填儒林於坑阱,嚴是古之法,抵挾書之罪,先王徽烈,靡有孑遺。漢祖勃興,救焚拯溺,粗修禮律,未遑俎豆。逮于孝武,崇尚文儒。爰及東京,斯風不墜。於是傍求蠹簡,博訪遺書,創甲乙之科,擢賢良之舉,莫不紆青拖紫,服冕乘軒,或徒步而取公卿,或累旬以膺台鼎。故晉紳之士,靡然向風,餘芳遺烈,煥乎可紀者也。洎當塗草創,深務兵權,而主好斯文,朝多君子,鴻儒碩學,無乏于時。

  武帝受終,憂勞軍國,時既初並庸蜀,方事江湖,訓卒厲兵,務農積穀,猶複修立學校,臨幸辟雍。而荀顗以制度贊惟新,鄭沖以儒宗登保傅,茂先以博物參朝政,子真以好禮居秩宗,雖愧明揚,亦非遐棄。既而荊揚底定,區寓乂安,群公草封禪之儀,天子發謙沖之詔,未足比隆三代,固亦擅美一時。惠帝纘戎,朝昏政弛,釁起宮掖,禍成藩翰。惟懷逮湣,喪亂弘多,衣冠禮樂,掃地俱盡。元帝運鐘百六,光啟中興,賀、荀、刁、杜諸賢並稽古博文,財成禮度。雖尊儒勸學,亟降於綸言,東序西膠,未聞於弦誦。明皇聰睿,雅愛流略,簡文玄嘿,敦悅丘墳,乃招集學徒,弘獎風烈,並時艱祚促,未能詳備。有晉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飾華競,祖述虛玄,擯闕裡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遂使憲章弛廢,名教頹毀,五胡乘間而競逐,二京繼踵以淪胥,運極道消,可為長歎息者矣。鄭沖等名位既隆,自有列傳,其餘編之于左,以續前史《儒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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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平,字子安,吳郡錢塘人也。其先銍侯馥,避王莽之亂適吳,因家焉。平研覽墳素,遍該百氏,姚信、賀邵之徒皆從受業。吳時舉茂才,累遷臨海太守,政有異能。孫晞初,謝病還家,敦悅儒學。吳平,太康中,頻征不起,年六十九卒。有詔追加諡號曰文貞先生,賀循勒碑紀其德行。

  三子:奭、鹹、泉,並以儒學至大官。泉子蔚,關內侯。家世好學,有書七千餘卷。遠近來讀者恒有百餘人,蔚為辦衣食。蔚子文才,亦幼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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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立,字廣休,巴郡臨江人也。蜀時遊太學,專《毛詩》、《三禮》,師事譙周,門人以立為顏回,陳壽、李虔為游夏,羅憲為子貢。仕至尚書。蜀平,舉秀才,除郎中。泰始初,拜濟陰太守,入為太子中庶子。上表請以諸葛亮、蔣琬、費禕等子孫流徙中畿,宜見敘用,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傾吳人之望,事皆施行。詔曰:「太子中庶子文立忠貞清實,有思理器幹。前濟在陰,政事修明。後事東宮,盡輔導之節。昔光武平隴蜀,皆收其賢才以敘之,蓋所以拔幽滯而濟殊方也。其以立為散騎常侍。」蜀故尚書犍為程瓊雅有德業,與立深交。武帝聞其名,以問立,對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稟姓謙退,無複當時之望,不以上聞耳。」瓊聞之曰:「廣休可謂不黨矣,故吾善夫人也。」時西域獻馬,帝問立:「馬何如?」對曰:「乞問太僕。」帝善之。遷衛尉。咸寧末,卒。所著章奏詩賦數十篇行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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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邵,字節良,東海襄賁人也。郡察孝廉,不就。以儒學征為陳留內史,累遷燕王師。撰《周禮評》,甚有條貫,行於世。泰始中,詔曰:「燕王師陳邵清貞潔靜,行著邦族,篤志好古,博通六籍,耽悅典誥,老而不倦,宜在左右以篤儒教。可為給事中。」卒於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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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喜,字仲寧,會稽余姚人,光祿潭之族也。父察,吳征虜將軍。喜少立操行,博學好古。諸葛恢臨郡,屈為功曹。察孝廉,州舉秀才,司徒辟,皆不就。元帝初鎮江左,上疏薦喜。懷帝即位,公車征拜博士,不就。喜邑人賀循為司空,先達貴顯,每詣喜,信宿忘歸,自雲不能測也。

  太寧中,與臨海任旭俱以博士征,不就。複下詔曰:「夫興化致政,莫尚乎崇道教,明退素也。喪亂以來,儒雅陵夷,每覽《子衿》之詩,未嘗不慨然。臨海任旭、會稽虞喜並潔靜其操,歲寒不移,研精墳典,居今行古,志操足以勵俗,博學足以明道,前雖不至,其更以博士征之。」喜辭疾不赴。鹹和末,詔公卿舉賢良方正直言之士,太常華恒舉喜為賢良。會國有軍事,不行。咸康初,內史何充上疏曰:「臣聞二八舉而四門穆,十亂用而天下安,徽猷克闡,有自來矣。方今聖德欽明,思恢遐烈,旌輿整駕,俟賢而動。伏見前賢良虞喜天挺貞素,高尚邈世,束脩立德,皓首不倦,加以傍綜廣深,博聞強識,鑽堅研微有弗及之勤,處靜味道無風塵之志,高枕柴門,怡然自足。宜使蒲輪紆衡,以旌殊操,一則翼贊大化,二則敦勵薄俗。」疏奏,詔曰:「尋陽翟湯、會稽虞喜並守道清貞,不營世務,耽學高尚,操擬古人。往雖征命而不降屈,豈素絲難染而搜引禮簡乎!政道須賢,宜納諸廊廟,其並以散騎常侍征之。」又不起。

  永和初,有司奏稱十月殷祭,京兆府君當遷祧室,征西、豫章、潁川三府君初毀主,內外博議不能決。時喜在會稽,朝廷遣就喜諮訪焉。其見重如此。

  喜專心經傳,兼覽讖緯,乃著《安天論》以難渾、蓋,又釋《毛詩略》,注《孝經》,為《志林》三十篇。凡所注述數十萬言,行於世。年七十六卒,無子。弟豫,自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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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兆,字延世,濟南東平人,漢廣川惠王之後也。兆博學洽聞,溫篤善誘,從受業者數千人。武帝時五辟公府,三征博士,皆不就。安貧樂道,潛心著述,不出門庭數十年。以《春秋》一經而三家殊塗,諸儒是非之議紛然,互為仇敵,乃思三家之異,合而通之。《周禮》有調人之官,作《春秋調人》七萬餘言,皆論其首尾,使大義無乖,時有不合者,舉其長短以通之。又為《春秋左氏》解,名曰《全綜》,《公羊》、《谷梁》,解詁皆納經傳中,朱書以別之。又撰《周易訓注》,以正動二體互通其文。凡所贊述百余萬言。

  嘗有人著靴騎驢至兆門外,曰:「吾欲見劉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無稱其字者,門人大怒。兆曰:「聽前。」既進,踞床問兆曰:「聞君大學,比何所作?」兆答如上事,末雲:「多有所疑。」客問之。兆說疑畢,客曰:「此易解耳。」因為辯釋疑者是非耳。兆別更立意,客一難,兆不能對。客去,已出門,兆欲留之,使人重呼還。客曰:「親親在此營葬,宜赴之,後當更來也。」既去,兆令人視葬家,不見此客,竟不知姓名。兆年六十六卒。有五子:卓、炤、耀、育、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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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氾毓,字稚春,濟北盧人也。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時人號其家「兒無常父,衣無常主,」毓少履高操,安貧有志業。父終,居於墓所三十餘載,至晦朔,躬掃墳壟,循行封樹,還家則不出門庭。或薦之武帝,召補南陽王文學、秘書郎、太傅參軍,並不就。于時青土隱逸之士劉兆、徐苗等皆務教授,惟毓不蓄門人,清靜自守。時有好古慕德者諮詢,亦傾懷開誘,以一隅示之。合《三傳》為之解注,撰《春秋釋疑》、《肉刑論》,凡是述造七萬餘言。年七十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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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苗,字叔胄,高密淳於人也。累世相承,皆以博士為郡守。曾祖華,有至行。嘗宿亭舍,夜有神人告之「亭欲崩」,遽出,得免。祖邵,為魏尚書郎,以廉直見稱。苗少家貧,晝執鋤耒,夜則吟誦。弱冠,與弟賈就博士濟南宋鈞受業,遂為儒宗。作《五經同異評》,又依道家著《玄微論》,前後所造數萬言,皆有義味。性抗烈,輕財貴義,兼有知人之鑒。弟患口癰,膿潰,苗為吮之。其兄弟皆早亡,撫養孤遺,慈愛聞於州裡,田宅奴婢盡推與之。鄉鄰有死者,便輟耕助營棺槨,門生亡于家,即斂於講堂。其行己純至,類皆如此。遠近咸歸其義,師其行焉。郡察孝廉,州辟從事、治中、別駕、舉異行,公府五辟博士,再征,並不就。武惠時計吏至台,帝輒訪其安不。永寧二年卒,遺命濯巾浣衣,榆棺雜磚,露車載屍,葦席瓦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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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遊,字子相,上黨人也。少好學,儒術甄明,恬靖謙退,自少及長,口未嘗語及財利。魏末,察孝廉,除相府舍人,出為氐池長,甚有惠政。以病免,遂為廢疾。泰始初,武帝祿敘文帝故府僚屬,就家拜郎中。年七十餘,猶敦學不倦,撰《喪服圖》,行於世。及劉元海僣位,命為御史大夫,固辭不就。卒于家,時年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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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隆,字玄嵩,雁門人。父方,魏雁門太守。隆在孕十五月,生而父亡。年四歲,又喪母,哀號之聲,感慟行路。單孤無緦功之親,疏族範廣湣而養之,迎歸教書,為立祠堂。隆好學修謹,奉廣如父。博通經籍,無所不覽,著《春秋三傳》,撰《三禮吉凶宗紀》,甚有條義。惠帝時,天下將亂,隆隱跡不應州郡之命,晝勤耕稼,夜誦書典。頗習秘曆陰陽之學,知並州將有氛祲之祥,故彌不復出仕。與上党朱紀友善,嘗共紀遊山,見一父老於窮澗之濱。父老曰:「二公何為在此?」隆等拜之,仰視則不見。後與紀依于劉元海,元海以隆為大鴻臚,紀為太常,並封公。隆死于劉聰之世,聰贈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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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夷,字行齊,廬江灊人也。世以儒學稱,為郡著姓。夷少而恬泊,操尚貞素,居甚貧窘,不營產業,博覽經籍百家之書,算曆圖緯靡不畢究。寓居汝潁之間,十載足不出門。年四十餘,始還鄉里,閉門教授,生徒千人。惠帝時三察孝廉,州命別駕,永嘉初,公車征拜博士,太傅、東海王越辟,並不就。懷帝詔王公舉賢良方正,刺史王敦以賀循為賢良,夷為方正,乃上疏曰:「臣聞有唐疇諮,元凱時登;漢武欽賢,俊彥響應,故能允協時雍,敷崇盛化。伏見太孫舍人會稽賀循、處士盧江杜夷履道彌高,清操絕俗,思學融通,才經王務。循宰二縣,皆有名績,備僚東宮,忠恪允著。夷清虛沖淡,與俗異軌,考槃空穀,肥遁匿跡。蓋經國之良寶,聘命之所急。若得待詔公車,承對冊問,必有忠讜良謨,弘益政道矣。」敦於是逼夷赴洛。夷遁于壽陽。鎮東將軍周馥,傾心禮接,引為參軍,夷辭之以疾。馥知不可屈,乃自詣夷,為起宅宇,供其醫藥。馥敗,夷歸舊居,道遇兵寇。刺史劉陶告盧江郡曰:「昔魏文侯軾幹木之閭,齊相曹參尊崇蓋公,皆所以優賢表德,敦勵末俗。征士杜君德懋行潔,高尚其志,頃流離道路,聞其頓躓,刺史忝任,不能崇飾有道,而使高操之士有此艱屯。今遣吏宣慰,郡可遣一吏,縣五吏,恒營恤之,常以市租供給家人糧廩,勿令闕乏。」尋以胡寇,又移渡江,王導遣吏周贍之。元帝為丞相,教曰:「今大義頹替,禮典無宗,朝廷滯義莫能攸正,宜特立儒林祭酒官,以弘其事。處士杜夷棲情遺遠,確然絕俗,才學精博,道行優備,其以夷為祭酒。」夷辭疾,未嘗朝會。帝常欲詣夷,夷陳萬乘之主不宜往庶人之家。帝乃與夷書曰:「吾與足下雖情在忘言,然虛心曆載。正以足下羸疾,故欲相省,甯論常儀也!」又除國子祭酒。建武中,令曰:「國子祭酒杜夷安貧樂道,靜志衡門,日不暇給,雖原憲無以加也。其賜穀二百斛。」皇太子三至夷第,執經問義。夷雖逼時命,亦未嘗朝謁,國有大政,恒就夷諮訪焉。明帝即位,夷自表請退。詔曰:「先王之道將墜於地,君下帷研思,今之劉、楊。搢紳之徒景仰軌訓,豈得高退,而朕靡所取則焉!」太甯元年卒,年六十六。贈大鴻臚,諡曰貞子。夷臨終,遺命子晏曰:「吾少不出身,頃雖見羈錄,冠舄之飾,未嘗加體,其角巾素衣,斂以時服,殯葬之事,務從簡儉,亦不須苟取矯異也。」夷所著《幽求子》二十篇行於世。

  晏仕至蒼梧太守。夷兄弟三人。兄崧,字行高,亦有志節。惠帝時,俗多浮偽,著《任子春秋》以刺之。弟援,高平相。援子潛,右衛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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