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晉書 | 上頁 下頁
忠義傳(2)


  王豹,順陽人也。少而抗直。初為豫州別駕,齊王冏為大司馬,以豹為主簿。冏驕縱,失天下心,豹致箋於冏曰:

  豹聞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將以安主定時,保存社稷者也。是以為人臣而欺其君者,刑罰不足以為誅;為人主而逆其諫者,靈厲不足以為諡。伏惟明公虛心下士,開懷納善,款誠以著,而逆耳之言未入於聽。豹伏思晉政漸缺,始自元康以來,宰相在位,未有一人獲終,乃事勢使然,未為輒有不善也。今公克平禍亂,安國定家,故複因前傾敗之法,尋中間覆車之軌,欲冀長存,非所敢聞。今河間樹根于關右,成都盤桓于舊魏,新野大封于江漢,三面貴王,各以方剛強盛,並典戎馬,處險害之地。且明公興義討逆,功蓋天下,聖德光茂,名震當世。今以難賞之功,挾震主之威,獨據京都,專執大權,進則亢龍有悔,退則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敢以淺見,陳寫愚情。

  昔武王伐紂,封建諸侯為二伯,自陝以東,周公主之,自陝以西,召公主之。及至其末,霸國之世,不過數州之地,四海強兵不敢入窺九鼎,所以然者,天下習於所奉故也。今誠能尊用周法,以成都為北州伯,統河北之王侯,明公為南州伯,以攝南土之官長,各因本職,出居其方,樹德於外,盡忠於內,歲終率所領而貢于朝,簡良才,命賢俊,以為天子百官,則四海長寧,萬國幸甚,明公之德當與周召同其至美,危敗路塞,社稷可保。顧明公思高祖納婁敬之策,悟張良履足之謀,遠臨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聖思,宛許可都也。

  書入,無報,豹重箋曰:

  豹書禦已來,十有二日,而聖旨高遠,未垂采察,不賜一字之令,不敕可否之宜。蓋霸王之神寶,安危之秘術,不可須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挾大功,抱大名,懷大德,執大權,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賢聖所以戰戰兢兢,日昃不暇食,雖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為兄,成王為君,伐紂有功,以親輔政,執德弘深,聖思博遠,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攝事之日,四國流言,離主出奔,居東三年,賴風雨之變,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應,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禍未知所限也。至於執政,猶與召公分陝為伯。今明公自視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來,宰相之患,危機竊發,不及容思,密禍潛起,輒在呼噏,豈複晏然得全生計!前鑒不遠,公所親見也。君子不有遠慮,必有近憂,憂至乃悟,悔無所及也。

  今若從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國,北與成都分河為伯,成都在鄴,明公都宛,寬方千里,以與圻內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結好要盟,同獎皇家;貢禦之法,一如周典。若合聖規,可先旨與成都共論。雖以小才,願備行人。昔廝養,燕趙之微者耳,百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開其說,兩國以寧。況豹雖陋,大州之綱紀,加明公起事險難之主簿也。故身雖輕,其言未必否也。

  冏令曰:「得前後白事,具意,輒別思量也。」會長沙王乂至,於冏案上見豹箋,謂冏曰:「小子離間骨肉,何不銅駝下打殺!」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納乂言,乃奏豹曰:「臣忿奸凶肆逆,皇祚顛墜,與成都、長沙、新野共興義兵,安複社稷,唯欲戮力皇家,與親親宗室腹心從事,此臣夙夜自誓,無負神明。而主簿王豹比有白事,敢造異端,謂臣忝備宰相,必遘危害,慮在一旦,不祥之聲可蹻足而待,欲臣與成都分陝為伯,盡出藩王。上誣聖朝鑒禦之威,下長妖惑,疑阻眾心,噂遝背憎,巧賣兩端,訕上謗下,讒內間外,遘惡導奸,坐生猜嫌。昔孔丘匡魯,乃誅少正;子產相鄭,先戮鄧析,誠以交亂名實,若趙高詭怪之類也。豹為臣不忠不順不義,輒敕都街考竟,以明邪正。」豹將死,曰:「懸吾頭大司馬門,見兵之攻齊也。」眾庶冤之。俄而冏敗。

  ***

  劉沈,字道真,燕國薊人也。世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學好古。太保衛瓘辟為掾,領本邑大中正。敦儒道,愛賢能,進霍原為二品,及申理張華,皆辭旨明峻,為當時所稱。齊王冏輔政,引為左長史,遷侍中。于時李流亂蜀,詔沈以侍中、假節,統益州刺史羅尚、梁州刺史許雄等以討流。行次長安,河間王顒請留沉為軍司,遣席薳代之。後領雍州刺史。及張昌作亂,詔顒遣沉將州兵萬人並征西府五千人,自藍田關以討之,顒不奉詔。沉自領州兵至藍田,顒又逼奪其眾。長沙王乂命沉將武吏四百人還州。

  張方既逼京都,王師屢敗,王瑚、祖逖言於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間,宜啟上詔與沈,使發兵襲顒,顒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計之良也。」乂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合七郡之眾及守防諸軍、塢壁甲士萬餘人,以安定太守衛博、新平太守張光、安定功曹皇甫澹為先登,襲長安。顒時頓于鄭縣之高平亭,為東軍聲援,聞沈兵起,還鎮渭城,遣督護虞夔率步騎萬余人逆沈於好畤。接戰,夔眾敗,顒大懼,退入長安,果急呼張方。沈渡渭而壘,顒每遣兵出鬥,輒不利,沈乘勝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從長安門而入,力戰至顒帳下。沈軍來遲,顒軍見澹等無繼,氣益倍。馮翊太守張輔率眾救顒,橫擊之,大戰於府門,博父子皆死之,澹又被擒。顒奇澹壯勇,將活之。澹不為之屈,於是見殺。沈軍遂敗,率余卒屯于故營。張方遣其將敦偉夜至,沈軍大驚而潰,與麾下百余人南遁,為陳倉令所執。沈謂顒曰:「夫知己之顧輕,在三之節重,不可違君父之詔,量強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薺。」辭義慷慨,見者哀之。顒怒,鞭之而後腰斬。有識者以顒幹上犯順,虐害忠義,知其滅亡不久也。

  ***

  麹允,金城人也。與遊氏世為豪族,西州為之語曰:「麹與游,牛羊不數頭。南開朱門,北望青樓。」洛陽傾覆,閻鼎等立秦王為皇太子于長安,鼎總攝百揆。允時為安夷護軍、始平太守,心害鼎功,且規權勢,因鼎殺京兆太守梁綜,乃與綜弟馮翊太守緯等攻鼎,走之。會雍州刺史賈疋為屠各所殺,允代其任。湣帝即尊位,以允為尚書左僕射、領軍、持節、西戎校尉、錄尚書事,雍州如故。時劉曜、殷凱、趙染數萬眾逼長安,允擊破之,擒凱於陣。曜複攻北地,允為太都督、驃騎將軍,次於青白城以救之。曜聞而轉寇上郡,允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曜後複圍北地,太守麹昌遣使求救,允率步騎赴之。去城數十裡,群賊繞城放火,煙塵蔽天,縱反間詐允曰:「郡城已陷,焚燒向盡,無及矣。」允信之,眾懼而潰。後數日,麹昌突圍赴長安,北地遂陷。

  允性仁厚,無威斷,吳皮、王隱之徒,無賴凶人,皆加重爵,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楊像、扶風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征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欲以撫結眾心。然諸將驕恣,恩不及下,人情頗離,由是羌胡因此跋扈,關中淆亂,劉曜複攻長安,百姓饑甚,死者太半。久之,城中窘逼,帝將出降,歎曰:「誤我事者,麹、索二公也。」帝至平陽,為劉聰所幽辱,允伏地號哭不能起。聰大怒,幽之於獄,允發憤自殺。聰嘉其忠烈,贈車騎將軍,諡節湣侯。

  ***

  焦嵩,安定人。初率眾據雍。曜之逼京都,允告難於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救之。」及京都敗,嵩亦尋為寇所滅。

  ***

  賈渾,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為介休令。及劉元海作亂,遣其將喬晞攻陷之。渾抗節不降,曰:「吾為晉守,不能全之,豈苟求生以事賊虜,何面目以視息世間哉!」晞怒,執將殺之,晞將尹崧曰:「將軍舍之,以勸事君。」晞不聽,遂害之。

  ***

  王育,字伯春,京兆人也。少孤貧,為人傭牧羊,每過小學,必歔欷流涕。時有暇,即折蒲學書,忘而失羊,為羊主所責,育將鬻己以償之。同郡許子章,敏達之士也,聞而嘉之,代育償羊,給其衣食,使與子同學,遂博通經史。身長八尺餘,須長三尺,容貌絕異,音聲動人。子章以兄之子妻之,為立別宅,分之資業,育受之無愧色。然行己任性,頗不偶俗。妻喪,吊之者不過四五人,然皆鄉閭名士。太守杜宣命為主簿。俄而宣左遷萬年令,杜令王攸詣宣,宣不迎之,攸怒曰:「卿往為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儕耳,何故不見迎?欲以小雀遇我,使我畏死鷂乎?」育執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如日月之蝕耳,小縣令敢輕辱吾君!汝謂吾刀鈍邪,敢如是乎!」前將殺之。宣懼,跣下抱育,乃止。自此知名。司徒王渾辟為掾,除南武陽令。為政清約,宿盜逃奔他郡。遷並州督護。成都王穎在鄴,又以育為振武將軍。劉元海之為北單于,育說穎曰:「元海今去,育請為殿下促之,不然,懼不至也。」穎然之,以育為破虜將軍。元海遂拘之,其後以為太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