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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傳


  玄字幼度。少穎悟,與從兄朗俱為叔父安所器重。安嘗戒約子侄,因曰:「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安悅。玄少好佩紫羅香囊,安患之,而不欲傷其意,因戲賭取,即焚之,於此遂止。

  及長,有經國才略,屢辟不起。後與王珣俱被桓溫辟為掾,並禮重之。轉征西將軍桓豁司馬、領南郡相、監北征諸軍事。于時苻堅強盛,邊境數被侵寇,朝廷求文武良將可以鎮禦北方者,安乃以玄應舉。中書郎郗超雖素與玄不善,聞而歎之,曰:「安違眾舉親,明也。玄必不負舉,才也。」時鹹以為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在桓公府,見其使才,雖履屐間亦得其任,所以知之。」於是征還,拜建武將軍、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

  時苻堅遣軍圍襄陽,車騎將軍桓沖禦之。詔玄發三州人丁,遣彭城內史何謙遊軍淮泗,以為形援。襄陽既沒,堅將彭超攻龍驤將軍戴逯于彭城。玄率東莞太守高衡、後軍將軍何謙次於泗口,欲遣間使報逯,令知救至,其道無由。小將田泓請行,乃沒水潛行,將趣城,為賊所獲。賊厚賂泓,使雲「南軍已敗」。泓偽許之。既而告城中曰:「南軍垂至,我單行來報,為賊所得,勉之!」遂遇害。時彭超置輜重於留城,玄乃揚聲遣謙等向留城。超聞之,還保輜重。謙馳進,解彭城圍。超複進軍南侵,堅將句難、毛當自襄陽來會。超圍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有眾六萬。詔征虜將軍謝石率水軍次塗中,右衛將軍毛安之、遊擊將軍河間王曇之、淮南太守楊廣、宣城內史丘准次堂邑。既而盱眙城陷,高密內史毛藻沒,安之等軍人相驚,遂各散退,朝廷震動。玄於是自廣陵西討難等。何謙解田洛圍,進據白馬,與賊大戰,破之,斬其偽將都顏。因複進擊,又破之。斬其偽將邵保。超、難引退。玄率何謙、戴逯、田洛追之,戰於君川,複大破之。玄參軍劉牢之攻破浮航及白船,督護諸葛侃、單父令李都又破其運艦。難等相率北走,僅以身免。於是罷彭城、下邳二戍。詔遣殿中將軍慰勞,進號冠軍,加領徐州刺史,還于廣陵,以功封東興縣侯。

  及苻堅自率兵次於項城,眾號百萬,而涼州之師始達咸陽,蜀漢順流,幽並系至。先遣苻融、慕容暐、張蠔、苻方等至潁口,梁成、王顯等屯洛澗。詔以玄為前鋒、都督徐兗青三州揚州之晉陵幽州之燕國諸軍事,與叔父征虜將軍石、從弟輔國將軍琰、西中郎將桓伊、龍驤將軍檀玄、建威將軍戴熙、揚武將軍陶隱等距之,眾凡八萬。玄先遣廣陵相劉牢之五千人直指洛澗,即斬梁成及成弟雲,步騎崩潰,爭赴淮水。牢之縱兵追之,生擒堅偽將梁他、王顯、梁悌、慕容屈氏等,收其軍實。堅進屯壽陽,列陣臨肥水,玄軍不得渡。玄使謂苻融曰:「君遠涉吾境,而臨水為陣,是不欲速戰。諸君稍卻,令將士得周旋,僕與諸君緩轡而觀之,不亦樂乎!」堅眾皆曰:「宜阻肥水,莫令得上。我眾彼寡,勢必萬全。」堅曰:「但卻軍,令得過,而我以鐵騎數十萬向水,逼而殺之。」融亦以為然,遂麾使卻陣,眾因亂不能止。於是玄與琰、伊等以精銳八千涉渡肥水。石軍距張蠔,小退。玄、琰仍進,決戰肥水南。堅中流矢,臨陣斬融。堅眾奔潰,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勝計,肥水為之不流。餘眾棄甲宵遁,聞風聲鶴唳,皆以為王師已至,草行露宿,重以饑凍,死者十七八。獲堅乘輿雲母車,儀服、器械、軍資、珍寶山積,牛馬驢騾駱駝十萬餘。詔遣殿中將軍慰勞。進號前將軍、假節,固讓不受。賜錢百萬,彩千匹。

  既而安奏苻堅喪敗,宜乘其釁會,以玄為前鋒都督,率冠軍將軍桓石虔徑造渦潁,經略舊都。玄複率眾次於彭城,遣參軍劉襲攻堅兗州刺史張崇于鄄城,走之,使劉牢之守鄄城。兗州既平,玄患水道險澀,糧運艱難,用督護聞人奭謀,堰呂梁水,樹柵,立七埭為派,擁二岸之流,以利運漕,自此公私利便。又進伐青州,故謂之青州派。遣淮陵太守高素以三千人向廣固,降堅青州刺史苻朗。又進伐冀州,遣龍驤將軍劉牢之、濟北太守丁匡據碻磝,濟陽太守郭滿據滑台,奮武將軍顏雄渡河立營。堅子丕遣將桑據屯黎陽。玄命劉襲夜襲據,走之。丕惶遽欲降,玄許之。丕告饑,玄饋丕米二千斛。又遣晉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陽,三魏皆降。以兗、青、司、豫平,加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並七州軍事。玄上疏以方平河北,幽冀宜須總督,司州縣遠,應統豫州。以勳封康樂縣公。玄請以先封東興侯賜兄子玩,詔聽之,更封玩豫甯伯。複遣甯遠將軍竂演伐申凱于魏郡,破之。玄欲令豫州刺史朱序鎮梁國,玄住彭城,北固河上,西援洛陽,內藩朝廷。朝議以征役既久,宜置戍而還,使玄還鎮淮陰,序鎮壽陽。會翟遼據黎陽反,執滕恬之,又泰山太守張願舉郡叛,河北騷動,玄自以處分失所,上疏送節,盡求解所職。詔慰勞,令且還鎮淮陰,以朱序代鎮彭城。

  玄既還,遇疾,上疏解職,詔書不許。玄又自陳,既不堪攝職,慮有曠廢,詔又使移鎮東陽城。玄即路,於道疾篤,上疏曰:

  臣以常人,才不佐世,忽蒙殊遇,不復自量,遂從戎政。驅馳十載,不辭鳴鏑之險,每有征事,輒請為軍鋒,由恩厚忘軀,甘死若生也。冀有毫釐,上報榮寵。天祚大晉,王威屢舉,實由陛下神武英斷,無思不服。亡叔臣安協贊雍熙,以成天工。而雰霧尚翳,六合未朗,遺黎塗炭,巢窟宜除,覆命臣荷戈前驅,董司戎首。冀仰憑皇威,宇宙甯一,陛下致太平之化,庸臣以塵露報恩,然後從亡叔臣安退身東山,以道養壽。此誠以形于文旨,達於聖聽矣。臣所以區區家國,實在於此,不謂臣愆咎夙積,罪鐘中年,上延亡叔臣安、亡兄臣靖,數月之間,相系殂背,下逮稚子,尋複夭昏。哀毒兼纏,痛百常情。臣不勝禍酷暴集,每一慟殆弊。所以含哀忍悲,期之必存者,雖哲輔傾落,聖明方融,伊周嗣作,人懷自厲,猶欲申臣本志,隆國保家,故能豁其情滯,同之無心耳。

  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遠圖,逮問臣進止之宜。臣進不達事機,以蹙境為恥,退不自揆,故欲順其宿心。豈謂經略不振,自貽斯戾。是以奉送章節,待罪有司,執徇常儀,實有愧心。而聖恩赦過,黷法垂宥,使抱罪之臣複得更名于所司。木石猶感,而況臣乎!顧將身不良,動與釁會,謙德不著,害盈是荷,先疾既動,便至委篤,陛下體臣疢重,使還藩淮側。甫欲休兵靜眾,綏懷善撫,兼苦自療,冀日月漸瘳,繕甲俟會,思更奮迅。而所患沈頓,有增無損。今者惙惙,救命朝夕。臣之平日,率其常矩,加以匪懈,猶不能令政理弘宣,況今內外天隔,永不復接,寧可臥居重任,以招患慮。

  追尋前事,可為寒心。臣之微身,複何足惜,區區血誠,憂國實深。謹遣兼長史劉濟重奉送節蓋章傳。伏願陛下垂天地之仁,拯將絕之氣,時遣軍司鎮慰荒雜,聽臣所乞,盡醫藥消息,歸誠道門,冀神祇之佑。若此而不差,修短命也。使臣得及視息,瞻睹墳柏,以此之盡,公私真無恨矣,伏枕悲慨,不覺流涕。

  詔遣高手醫一人,令自消息,又使還京口療疾。玄奉詔便還,病久不差,又上疏曰:「臣同生七人,凋落相繼,惟臣一己,孑然獨存。在生荼酷,無如臣比。所以含哀忍痛,希延視息者,欲報之德,實懷罔極,庶蒙一瘳,申其此志。且臣孤遣滿目,顧之惻然,為欲極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於灰士。慺慺之情,可哀可湣。伏願陛下矜其所訴,霈然垂恕,不令微臣銜恨泉壤。」表寢不報。前後表疏十餘上,久之。乃轉授散騎常侍、左將軍、會稽內史。時吳興太守晉甯侯張玄之亦以才學顯,自吏部尚書與玄同年之郡,而玄之名亞于玄,時人稱為「南北二玄」,論者美之。玄既輿疾之郡,十三年,卒于官,時年四十六。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獻武。

  子瑍嗣,秘書郎,早卒。子靈運嗣。瑍少不惠,而靈運文藻豔逸,玄嘗稱曰:「我尚生瑍,瑍那得生靈運!」永熙中,為劉裕世子左衛率。

  始從玄征伐者,何謙字恭子,東海人,戴逯字安丘,處士逵之弟,並驍果多權略。逵厲操東山,而逯以武勇顯。謝安嘗謂逯曰:「卿兄弟志業何殊?」逯曰:「下官不堪其憂,家兄不改其樂。」逯以軍功封廣信侯,位至大司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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