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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璞傳(1)


  郭璞,字景純,河東聞喜人也。父瑗,尚書都令史。時尚書杜預有所增損,瑗多駁正之,以公方著稱。終於建平太守。璞好經術,博學有高才,而訥於言論,詞賦為中興之冠。好古文奇字,妙於陰陽算曆。有郭公者,客居河東,精于蔔筮,璞從之受業。公以《青囊中書》九卷與之,由是遂洞五行、天文、蔔筮之術,攘災轉禍,通致無方,雖京房、管輅不能過也。璞門人趙載嘗竊《青襄書》,未及讀,而為火所焚。

  惠懷之際,河東先擾。璞筮之,投策而歎曰:「嗟乎!黔黎將湮於異類,桑梓其翦為龍荒乎!」於是潛結姻昵及交遊數十家,欲避地東南。抵將軍趙固,會固所乘良馬死,固惜之,不接賓客。璞至,門吏不為通。璞曰:「吾能活馬。」吏驚入白固。固趨出,曰:「君能活吾馬乎?」璞曰:「得健夫二三十人,皆持長竿,東行三十裡,有丘林社廟者,便以竿打拍,當得一物,宜急持歸。得此,馬活矣。」固如其言,果得一物似猴,持歸。此物見死馬,便噓吸其鼻。頃之馬起,奮迅嘶鳴,食如常,不復見向物。固奇之,厚加資給。

  行至廬江,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召為軍諮祭酒。時江淮清宴,孟康安之,無心南渡。璞為占曰「敗」。康不之信。璞將促裝去之,愛主人婢,無由而得,乃取小豆三鬥,繞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見赤衣人數千圍其家,就視則滅,甚惡之,請璞為卦。璞曰:「君家不宜畜此婢,可于東南二十裡賣之,慎勿爭價,則此妖可除也。」主人從之。璞陰令人賤買此婢。複為符投于井中,數千赤衣人皆反縛,一一自投于並,主人大悅。璞攜婢去。後數旬而廬江陷。

  璞既過江,宣城太守殷祐引為參軍。時有物大如水牛,灰色卑腳,腳類象,胸前尾上皆白,大力而遲鈍,來到城下,眾鹹異焉。祐使人伏而取之,令璞作卦,遇《遁》之《蠱》,其卦曰:「《艮》體連《乾》,其物壯巨。山潛之畜,匪兕匪武。身與鬼並,精見二午。法當為禽,兩靈不許。遂被一創,還其本墅。按卦名之,是為驢鼠。」蔔適了,伏者以戟刺之,深尺餘,遂去不復見。郡綱紀上祠,請殺之。巫雲:「廟神不悅,曰:『此是共阝亭驢山君鼠,使詣荊山,暫來過我,不須觸之。』」其精妙如此。祐遷石頭督護,璞複隨之。時有鼯鼠出延陵,璞占之曰:「此郡東當有妖人欲稱制者,尋亦自死矣。後當有妖樹生,然若瑞而非瑞,辛螫之木也。儻有此者,東南數百里必有作逆者,期明年矣。」無錫縣欻有茱萸四株交枝而生,若連理者,其年盜殺吳興太守袁琇。或以問璞,璞曰:「卯爻發而沴金,此木不曲直而成災也。」王導深重之,引參己軍事。嘗令作卦,璞言:「公有震厄,可命駕西出數十裡,得一柏樹,截斷如身長,置常寢處,災當可消矣。」導從其言。數日果震,柏樹粉碎。

  時元帝初鎮鄴,導令璞筮之,遇《鹹》之《井》,璞曰:「東北郡縣有『武』名者,當出鐸,以著受命之符。西南郡縣有『陽』名者,井當沸。」其後晉陵武進縣人于田中得銅鐸五枚,曆陽縣中井沸,經日乃止。及帝為晉王,又使璞筮,遇《豫》之《睽》,璞曰:「會稽當出鐘,以告成功,上有勒銘,應在人家井泥中得之。繇辭所謂『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者也。」及帝即位,太興初,會稽剡縣人果于井中得一鐘,長七寸二分,口徑四寸半,上有古文奇書十八字,雲「會稽嶽命」,余字時人莫識之。璞曰:「蓋王者之作,必有靈符,塞天人之心,與神物合契,然後可以言受命矣。觀五鐸啟號于晉陵,棧鐘告成於會稽,瑞不失類,出皆以方,豈不偉哉!若夫鐸發其響,鐘征其象,器以數臻,事以實應,天人之際不可不察。」帝甚重之。

  璞著《江賦》,其辭甚偉,為世所稱。後複作《南郊賦》,帝見而嘉之,以為著作佐郎。于時陰陽錯繆,而刑獄繁興,璞上疏曰:

  臣聞《春秋》之義,貴元慎始,故分至啟閉以觀雲物,所以顯天人之統,存休咎之征。臣不揆淺見,輒依歲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濟》。案爻論思,方涉春木王龍德之時,而為廢水之氣來見乘,加升陽未布,隆陰仍積,《坎》為法象,刑獄所麗,變《坎》加《離》,厥象不燭。以義推之,皆為刑獄殷繁,理有壅濫。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蝕月。月者屬《坎》,群陰之府,所以照察幽情,以佐太陽者也。太白,金行之星,而來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壞其所以為法者也。臣術學庸近,不練內事,卦理所及,敢不盡言。又去秋以來,沈雨跨年,雖為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獄充溢,怨歎之氣所致。往建興四年十二月中,行丞相令史淳于伯刑于市,而血逆流長標。伯者小人,雖罪在未允,何足感動靈變,致若斯之怪邪!明皇天所以保祐金家,子愛陛下,屢見災異,殷勤無已。陛下宜側身思懼,以應靈譴。皇極之謫,事不虛降。不然,恐將來必有愆陽苦雨之災,崩震薄蝕之變,狂狡蠢戾之妖,以益陛下旰食之勞也。

  臣謹尋按舊經,《尚書》有五事供禦之術,京房易傳有消複之救,所以緣咎而致慶,因異而邁政。故木不生庭,太戊無以隆;雉不鳴鼎,武丁不為宗。夫寅畏者所以饗福,怠傲者所以招患,此自然之符應,不可不察也。案《解卦》繇雲:「君子以赦過宥罪。」《既濟》雲;「思患而豫防之。」臣愚以為宜發哀矜之詔,引在予之責,蕩除瑕釁,贊陽布惠,使幽斃之人應蒼生以悅育,否滯之氣隨穀風而紓散。此亦寄時事以制用,藉開塞而曲成者也。

  臣竊觀陛下貞明仁恕,體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區夏,啟重光於已昧,廓四祖之遐武,祥靈表瑞,人鬼獻謀,應天順時,殆不尚此。然陛下即位以來,中興之化未闡,雖躬綜萬機,勞逾日昃,玄澤未加於群生,聲教未被乎宇宙,臣主未甯於上,黔細未輯於下,《鴻雁》之詠不興,康衢之歌不作者,何也?杖道之情未著,而任刑之風先彰,經國之略未震,而軌物之跡屢遷。夫法令不一則人情惑,職次數改則覬覦生,官方不審則秕政作,懲勸不明則善惡渾,此有國者之所慎也。臣竊為陛下惜之。夫以區區之曹參,猶能遵蓋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鎮俗,寄市獄以容非,德音不忘,流詠於今。漢之中宗,聰悟獨斷,可謂令主,然厲意刑名,用虧純德。《老子》以禮為忠信之薄,況刑又是禮之糟粕者乎!夫無為而為之,不宰以宰之,固陛下之所體者也。恥其君不為堯舜者,亦豈惟古人!是以敢肆狂瞽,不隱其懷。若臣言可采,或所以為塵露之益;若不足采,所以廣聽納之門。願陛下少留神鑒,賜察臣言。

  疏奏,優詔報之。

  其後日有黑氣,璞複上疏曰:

  臣以頑昧,近者冒陳所見,陛下不遺狂言,事蒙禦省。伏讀聖詔,歡懼交戰。臣前雲升陽未布,隆陰仍積,《坎》為法象,刑獄所麗,變《坎》加《離》,厥象不燭,疑將來必有薄蝕之變也。此月四日,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潛昧,而色都赤,中有異物大如雞子,又有青黑之氣共相薄擊,良久方解。案時在歲首純陽之月,日在癸亥全陰之位,而有此異,殆元首供禦之義不顯,消複之理不著之所致也。計去微臣所陳,未及一月,而便有此變,益明皇天留情陛下懇懇之至也。

  往年歲末,太白蝕月,今在歲始,日有咎謫。會未數旬,大眚再見。日月告釁,見懼詩人,無曰天高,其鑒不遠。故宋景言善,熒惑退次;光武甯亂,呼沲結冰。此明天人之懸符,有若形影之相應。應之以德,則休祥臻;酬之以怠,則咎征作。陛下宜恭承靈譴,敬天之怒,施沛然之恩,諧玄同之化,上所以允塞天意,下所以弭息群謗。

  臣聞人之多幸,國之不幸。赦不宜數,實如聖旨。臣愚以為子產之鑄刑書,非政事之善,然不得不作者,須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隨時之宜,亦聖人所善者。此國家大信之要,誠非微臣所得幹豫。今聖朝明哲,思弘謀猷,方辟四門以亮采,訪輿誦於群心,況臣蒙珥筆朝末,而可不竭誠盡規哉!

  頃之遷尚書郎。數言便宜,多研匡益。明帝之在東宮,與溫嶠、庾亮並有布衣之好,璞亦以才學見重,埒於嶠、亮,論者美之。然性輕易,不修威儀,嗜酒好色,時或過度。著作郎幹寶常誡之曰:「此非適性之道也。」璞曰:「吾所受有本限,用之恒恐不得盡,卿乃憂酒色之為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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