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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湣帝司馬鄴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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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湣皇帝諱鄴,字彥旗,武帝孫,吳孝王晏之子也。出繼後伯父秦獻王柬,襲封秦王。永嘉二年,拜散騎常侍、撫軍將軍。及洛陽傾覆,避難于滎陽密縣,與舅荀藩、荀組相遇,自密南趨許潁。豫州刺史閻鼎與前撫軍長史王毗、司徒長史劉疇、中書郎李昕及藩、組等同謀奉帝歸於長安,而疇等中塗複叛,鼎追殺之,藩、組僅而獲免。鼎遂挾帝乘牛車,自宛趣武關,頻遇山賊,士卒亡散,次於藍田。鼎告雍州刺史賈疋,疋遽遣州兵迎衛,達于長安,又使輔國將軍梁綜助守之。時有玉龜出霸水,神馬鳴城南焉。六年九月辛巳,奉秦王為皇太子,登壇告類,建宗廟社稷,大赦。加疋征西大將軍,以秦州刺史、南陽王保為大司馬。賈疋討賊張連,遇害,眾推始平太守麹允領雍州刺史,為盟主,承制選置。 建興元年夏四月丙午,奉懷帝崩問,舉哀成禮。壬申,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衛將軍梁芬為司徒,雍州刺史麹允為使持節、領軍將軍、錄尚書事,京兆大守索綝為尚書右僕射。石勒攻龍驤將軍李惲于上白,惲敗,死之。 五月壬辰,以鎮東大將軍、琅邪王睿為侍中、左丞相、大都督陝東諸軍事,大司馬、南陽王保為右丞相、大都督陝西諸軍事。又詔二王曰:「夫陽九百六之災,雖在盛世,猶或遘之。朕以幼沖,纂承洪緒,庶憑祖宗之靈,群公義士之力,蕩滅凶寇,拯拔幽宮,瞻望未達,肝心分裂。昔周邵分陝,姬氏以隆;平王東遷,晉鄭為輔。今左右丞相茂德齊聖,國之昵屬,當恃二公,掃除鯨鯢,奉迎梓宮,克復中興。令幽、並兩州勒卒三十萬,直造平陽。右丞相宜帥秦、涼、梁、雍武旅三十萬,徑詣長安。左丞相帥所領精兵二十萬,徑造洛陽。分遣前鋒,為幽並後駐。赴同大限,克成元勳。」又詔琅邪王曰:「朕以沖昧,纂承洪緒,未能梟夷凶逆,奉迎梓宮,枕戈煩冤,肝心抽裂。前得魏浚表,知公帥先三軍,已據壽春,傳檄諸侯,協齊威勢,想今漸進,已達洛陽。涼州刺史張軌,乃心王室,連旗萬里,已到汧隴;梁州刺史張光,亦遣巴漢之卒,屯在駱穀:秦川驍勇,其會如林。間遣使適還,具知平陽定問,雲幽並隆盛,余胡衰破,然猶恃險,當須大舉。未知公今所到,是以息兵秣馬,未便進軍。今為已至何許,當須來旨,便乘輿自出,會除中原也。公宜思弘謀猷,勖濟遠略,使山陵旋反,四海有賴。故遣殿中都尉劉蜀、蘇馬等具宣朕意。公茂德昵屬,宣隆東夏,恢融六合,非公而誰!但洛都陵廟,不可空曠,公宜鎮撫,以綏山東。右丞相當入輔弼,追蹤周邵,以隆中興也。」六月,石勒害兗州刺史田徽。是時,山東郡邑相繼陷於勒。 秋八月癸亥,劉蜀等達於揚州。改建鄴為建康,改鄴為臨漳。杜弢寇武昌,焚燒城邑。弢別將王真襲沔陽,荊州刺史周顗奔于健康。九月,司空荀藩薨于滎陽。劉聰寇河南,河南尹張髦死之。冬十月,荊州刺史陶侃討杜弢党杜曾於石城,為曾所敗。己巳,大雨雹。庚午,大雪。十一月,流人楊武攻陷梁州。十二月,河東地震,雨肉。 二年春正月己巳朔,黑霧著人如墨,連夜,五日乃止。辛未,辰時日隕於地。又有三日相承,出於西方而東行。丁醜,大赦。楊武大略漢中,遂奔李雄。二月壬寅,以司空王浚為大司馬,衛將軍荀組為司空,涼州刺史張軌為太尉,封西平郡公,並州刺史劉琨為大將軍。三月癸酉,石勒陷幽州,殺侍中、大司馬、幽州牧、博陵公王浚,焚燒城邑,害萬餘人。杜弢別帥王真襲荊州刺史陶侃于林鄣,侃奔灄中。夏四月甲辰,地震。五月壬辰,太尉、領護羌校尉、涼州刺史、西平公張軌薨。六月,劉曜、趙冉寇新豐諸縣,安東將軍索綝討破之。秋七月,曜、冉等又逼京都,領軍將軍麹允討破之,冉中流矢而死。九月,北中郎將劉演克頓丘,斬石勒所署太守邵攀。丙戌,麟見襄平。單于代公猗盧遣使獻馬。蒲子馬生人。 三年春正月,盜殺晉昌太守趙佩。吳興人徐馥害太守袁琇。以侍中宋哲為平東將軍。屯華陰。二月丙子,進左丞相、琅邪王睿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右丞相、南陽王保為相國,司空荀組為太尉,大將軍劉琨為司空。進封代公猗盧為代王。荊州刺史陶侃破王真于巴陵。杜弢別將杜弘、張彥與臨川內史謝摛戰於海昏,摛敗績,死之。三月,豫率內史周訪擊杜弘,走之,斬張彥于陳。夏四月,大赦。五月,劉聰寇並州。 六月,盜發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太後面如生,得金玉彩帛不可勝記。時以朝廷草創,服章多闕,敕收其餘,以實內府。丁卯,地震。辛巳,大赦。敕雍州掩骼埋胔,修復陵墓,有犯者誅及三族。秋七月,石勒陷濮陽,害太守韓弘。劉聰寇上党,劉琨遣將救之。八月癸亥,戰於襄垣,王師敗績。荊州刺史陶侃攻杜弢,弢敗走,道死,湘州平。九月,劉曜寇北地,命領軍將軍麹允討之。冬十月,允進攻青白城。以豫州牧、征東將軍索綝為尚書僕射、都督宮城諸軍事。劉聰陷馮翊,太守梁肅奔萬年。十二月,涼州刺史張寔送皇帝行璽一紐。盜殺安定太守趙班。 四年春三月,代王猗盧薨,其眾歸於劉琨。夏四月丁醜,劉曜寇上郡,太守籍韋率其眾奔于南鄭。涼州刺史張寔遣步騎五千來赴京都。石勒陷廩丘,北中郎將劉演出奔。五月,平夷太守雷照害南廣太守孟桓,帥二郡三千餘家叛降于李雄。六月丁巳朔,日有蝕之。大蝗。秋七月,劉曜攻北地,麹允帥步騎三萬救之。王師不戰而潰,北地太守麹昌奔于京師。曜進至涇陽,渭北諸城悉潰,建威將軍魯克、散騎常侍梁緯、少府皇甫陽等皆死之。 八月,劉曜逼京師,內外斷絕,鎮西將軍焦嵩、平東將軍宋哲、始平太守竺恢等同赴國難,麹允與公卿守長安小城以自固,散騎常侍華輯監京兆、馮翊、弘農、上洛四郡兵東屯霸上,鎮軍將軍胡崧帥城西諸郡兵屯遮馬橋,並不敢進。冬十月,京師饑甚,米鬥金二兩,人相食,死者太半。太倉有曲數餅,麹允屑為粥以供帝,至是複盡。帝泣謂允曰:「今窘厄如此,外無救援,死於社稷,是朕事也。然念將士暴離斯酷,今欲因城未陷為羞死之事,庶令黎元免屠爛之苦。行矣遣書,朕意決矣。」 十一月乙末,使侍中宋敞送箋於曜,帝乘羊車,肉袒銜壁,輿櫬出降。群臣號泣攀車,執帝之手,帝亦悲不自勝。禦史中丞吉朗自殺。曜焚櫬受壁,使宋敞奉帝還宮。初,有童謠曰:「天子何在豆田中。」時王浚在幽州,以豆有藿,殺隱士霍原以應之。及帝如曜營,營實在城東豆田壁。辛醜,帝蒙塵於平陽,麹允及群官並從。劉聰假帝光祿大夫、懷安侯。壬寅,聰臨殿,帝稽首於前,麹允伏地慟哭,因自殺。尚書梁允、侍中梁浚、散騎常侍嚴敦、左丞臧振、黃門侍郎任播、張偉、杜曼及諸郡守並為曜所害,華輯奔南山。石勒圍樂平,司空劉琨遣兵援之,為勒所敗,樂平太守韓據出奔。司空長史李弘以並州叛降於勒。十二月甲申朔,日有蝕之。己未,劉琨奔薊,依段匹磾。 五年春正月,帝在平陽。庚子,虹霓彌天,三日並照。平東將軍宋哲奔江左。李雄使其將李恭、羅寅寇巴東。二月,劉聰使其將劉暢攻滎陽,太守李矩擊破之。三月,琅邪王睿承制改元,稱晉王于建康。夏五月丙子,日有蝕之。秋七月,大暑,司、冀、青、雍等四州螽蝗。石勒亦競取百姓禾,時人謂之「胡蝗」。八月,劉聰使趙固襲衛將軍華薈于定潁,遂害之。冬十月丙子,日有蝕之。劉聰出獵,令帝行車騎將軍,戎服執戟為導,百姓聚而觀之,故老或歔欷流涕,聰聞而惡之。聰後因大會,使帝行酒洗爵,反而更衣,又使帝執蓋,晉臣在坐者多失聲而泣,尚書郎辛賓抱帝慟哭,為聰所害。十二月戊戌,帝遇弑,崩于平陽,時年十八。 帝之繼皇統也,屬永嘉之亂,天下崩離,長安城中戶不盈百,牆宇頹毀,蒿棘成林。朝廷無車馬章服,唯桑版署號而已。眾唯一旅,公私有車四乘,器械多闕,運饋不繼。巨猾滔天,帝京危急,諸侯無釋位之志,征鎮闕勤王之舉,故君臣窘迫,以至殺辱雲。 史臣曰:昔炎暉杪暮,英雄多假于宗室。金德韜華,顛沛共推於懷湣。樊陽寂寥,兵車靡會,豈力不足而情有餘乎?喋喋遺萌,苟存其主,譬彼詩人,愛其棠樹。夫有非常之事,而無非常之功,詳觀發跡,用非天啟,是以輿棺齒劍,可得而言焉。于時五嶽三塗,並皆淪寇,龍州、牛首,故以立君。股肱非挑戰之秋,劉石有滔天之勢,療饑中斷,嬰戈外絕,兩京淪狄,再駕徂戎。周王隕首於驪峰,衛公亡肝於淇上,思為一郡,其可得乎!幹寶有言曰: 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碩量,應時而仕,值魏太祖創基之初,籌畫軍國,嘉謀屢中,遂服輿軫,驅馳三世。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行任數以禦物,而知人善采拔。故賢愚鹹懷,大小畢力。爾乃取鄧艾于農隙,引州泰於行役,委以文武,各善其事。故能西禽孟達,東舉公孫,內夷曹爽,外襲王淩。神略獨斷,征伐四克,維禦群後,大權在己。於是百姓與能,大象始構。世宗承基,太祖繼業,玄豐亂內,欽誕寇外,潛謀雖密,而在機必兆;淮浦再擾,而許洛不震:鹹黜異圖,用融前烈。然後推轂鐘鄧,長驅庸蜀,三關電埽,而劉禪入臣,天符人事,於是信矣。始當非常之禮,終受備物之錫。至於世祖,遂享皇極。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馳,寬而能斷,故民詠維新,四海悅勸矣。聿修祖宗之志,思輯戰國之苦。腹心不同,公卿異議,而獨納羊祜之策,杖王杜之決,役不二時,江湘來同。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於八荒,天下書同文,車同軌,牛馬被野,餘糧委畝,故于時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足以明吏奉其法,民樂其生矣。武皇既崩,山陵未乾,而楊駿被誅,母后廢黜。尋以二公、楚王之變,宗子無維城之助,師尹無具瞻之貴,至乃易天子以太上之號,而有免官之謠。民不見德,惟亂是聞,朝為伊周,夕成桀蹠,善惡陷於成敗,毀譽脅於世利,內外混淆,庶官失才,名實反錯,天綱解紐。國政迭移於亂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岳無鈞石之鎮,關門無結草之固。李辰、石冰傾之于荊楊,元海、王彌撓之于青冀,戎羯稱制,二帝失尊,何哉?樹立失權,託付非才,四維不張,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作法於治,其弊猶亂;作法於亂,誰能救之!彼元海者,離石之將兵都尉;王彌者,青州之散吏也。蓋皆弓馬之士,驅走之人,非有吳先主、諸葛孔明之能也;新起之寇,烏合之眾,非吳蜀之敵也;脫耒為兵,裂裳為旗,非戰國之器也;自下逆上,非鄰國之勢也。然而擾天下如驅群羊,舉二都如拾遺芥,將相王侯連頸以受戮,後嬪妃主虜辱於戎卒,豈不哀哉!天下,大器也;群生,重畜也。愛惡相攻,利害相奪,其勢常也。若積水於防,燎火于原,未嘗暫靜也。器大者,不可以小道治;勢重者,不可以爭競擾。古先哲王知其然也,是以捍其大患,禦其大災。百姓皆知上德之生己,而不謂浚己以生也,是以感而應之,悅而歸之,如晨風之郁北林,龍魚之趣藪澤也。然後設禮文以理之,斷刑罰以威之,謹好惡以示之,審禍福以喻之,求明察以官之,尊慈愛以固之。故眾知向方,皆樂其生而哀其死,悅其教而安其俗;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廉恥篤於家閭,邪辟消於胸懷。故其民有見危以授命,而不求生以害義,又況可奮臂大呼,聚之以干紀作亂乎!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則不亂,膠結則不遷,是以昔之有天下者之所以長久也。夫豈無僻主,賴道德典刑以維持之也。 昔周之興也,後稷生於薑嫄,而天命昭顯,文武之功起於後稷。至於公劉,遭夏人之亂,去邰之豳,身服厥勞。至於太王,為戎翟所逼,而不忍百姓之命,杖策而去之。故從之如歸市,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三年五倍其初。至於王季,能貊其德音;至於文王,而維新其命。由此觀之,周家世積忠厚,仁及草木,內隆九族,外尊事黃耇,以成其福祿者也。而其妃後躬行四教,尊敬師傅,服瀚濯之衣,修煩辱之事,化天下以成婦道。是以漢濱之女,守潔白之志,中林之士,有純一之德,始於憂勤,終於逸樂。以三聖之知,伐獨夫之紂,猶正其名教,曰逆取順守。及周公遭變,陳後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者,則皆農夫女工衣食之事也。故自後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十六王而武始居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故其積基樹本,經緯禮俗,節理人情,恤隱民事,如此之纏綿也。今晉之興也,功烈于百王,事捷於三代。宣景遭多難之時,誅庶孽以便事,不及修公劉、太王之仁也。受遺輔政,屢遇廢置,故齊王不明,不獲思庸於亳;高貴沖人,不得複子明辟也。二祖逼禪代之期,不暇待參分八百之會也。是其創基立本,異於先代者也。加以朝寡純德之人,鄉乏不貳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老莊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蕩為辨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鹹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杖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若夫文王日旰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黜以為灰塵矣。由是毀譽亂於善惡之實,情慝奔於貨欲之塗。選者為人擇官,官者為身擇利,而執鈞當軸之士,身兼官以十數。大極其尊,小錄其耍,而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婦女,莊櫛織紝皆取成於婢僕,未嘗知女工絲枲之業,中饋酒食之事也。先時而婚,任情而動,故皆不恥淫泆之過,不拘妒忌之惡,父兄不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又況責之聞四教于古,修貞順於今,以輔佐君子者哉!禮法刑政於此大壞,如水斯積而決其提防,如火斯畜而離其薪燎也。國之將亡,未必先顛,其此之謂乎!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馳之所由也。察庾純、賈充之爭,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而知將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寤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鹹之奏、《錢神》之論,而睹寵賂之彰。民風國勢如此,雖以中庸之主治之,辛有必見之于祭祀,季劄必得之于聲樂,範燮必為之請死,賈誼必為之痛哭,又況我惠帝以放蕩之德臨之哉!懷帝承亂得位,羈于強臣,湣帝奔播之後,徒廁其虛名,天下之政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取之矣!淳耀之烈未渝,故大命重集于中宗皇帝。 贊曰:懷佩玉璽,湣居黃屋。鼇墜三山,鯨吞九服,獯入金商,穹居未央。圜顱盡僕,方趾鹹僵。大夫反首,徙我平陽。主憂臣哭,於何不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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