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書 > 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 | 上頁 下頁
刺陝西義勇


  治平元年十一月乙亥,命屯田郎中徐億、職方員外郎李師錫、屯田員外郎錢公紀刺陝西諸州軍百姓為義勇。初,宰相韓琦奏:「三代、漢、唐以來,皆籍民為兵,故其數雖多,而贍養至薄。所以維制萬寓而威服四裔,又非近世所蓄冗兵可及也。唐置府兵,最為近古。天寶已後,廢不能複,因循至於五代,廣募長征之兵,故困天下而不能給。今之義勇,河北幾十五萬,河東幾八萬,勇悍純實,生於天性。而有物力資產、父母妻子之所系,若稍加簡練,亦唐之府兵也。陝西當西事之初,亦嘗三丁選一丁為弓手。其後刺為保捷正軍。及夏國納欵,朝廷揀放,於今所存者無幾。河東、河北、陝西三路當西北控禦之地,事當一體。今若于陝西諸州亦點義勇,止刺手背,則又知不復刺面,可無驚駭。或令永興、河中、鳳翔三府先刺,觀聽既安,然後刺及諸郡,一時不無小擾,而終成長利。」詔從之。樞密副使胡宿請且刺緣邊州軍。上曰:「不若即了之。韓琦意亦欲如此。」乃命億等往,除商、虢二州不籍,餘悉籍義勇,凡主戶家三丁選一,六丁選二,九丁選三。年二十至五十材勇者充,止刺手背。以五百人為指揮使,並副二人、正都頭三人、十將、虞候、承局、押官各五人,歲以十月番上閱教,一月而罷。又詔秦州成紀等六縣有買保毅甲承名額者,三丁刺一,六丁刺二,九丁刺三,悉以為義勇,人賜錢一千,總得十五萬六千八百七十三人。其後複詔秦、隴、儀、渭、涇、原、鄰、寧、環、慶、鄜、延十二州義勇遇召集防守日,給米二升,月給醬菜錢三百。

  《實錄》雲:刺義勇十三萬八千四百六十五人,《會要》與《實錄》數同,今從本志。十二月別給米及錢,《會要》及三年八月十五事,本志以為是歲。今從本志,並附見於此。

  於是知諫院司馬光奏曰:「伏見康定、慶曆之際,趙元昊叛亂,王師屢敗,乏少正軍,遂籍陝西之民,三丁之內選一丁,以為鄉弓手。尋又刺充保捷指揮,于沿邊戍守。閭裡愁怨,不可勝言。耕桑之民,不習戰鬥,官中既費衣糧,私家又須供送,骨肉流離,田園蕩盡。陝西之民,至今二十餘年終不復舊者,皆以此也。是時河北、河東邊事稍緩,朝廷但藉其民以充義勇,不刺為正軍。今議者但怪陝西獨無義勇,不知陝西之民三丁已有一丁充保捷矣。西事以來。惟陝西困於科調,比于景祐以前,民力減耗三分之二。加以近歲屢遭凶歉,今秋方獲小稔,且望息肩,又值邊鄙有警,眾心已搖。若更聞此詔上,必大致驚擾。況即目陝西正軍甚多,不至缺乏,何為據作此有害無益之事,以循覆車之轍?」又奏曰:「昔康定、慶曆之間籍陝西之民為鄉弓手,始者明出敕榜雲:使之守護鄉里,必不刺充正軍、屯戍邊境。榜猶未收,而朝廷盡刺充保捷指揮,令于邊地屯戍。當是時,臣丁憂在陝,備見其事。民皆生長太平,不識兵革,一旦調發為兵,自陝以西,閭閻之間,如人人有喪,戶戶被掠,往往逃避於外。宮中縶其父母妻子,急如追捕,鬻賣田園,以充購賞。暨刺面之後,教頭利其家富,百端誅剝,衣糧不足以自贍,須至取於私家。或屯戍在邊,更須千里供送,父母財產,日銷月鑠,以至於盡。況其平生所習者,惟桑麻耒耜,至於甲冑弩槊,雖日加教閱,不免生疏,臨敵之際,不便即思退走。不惟自喪其身,兼更拽動大陣。自後宮中知其無用,遂大加沙汰,給以公據,放令逐便。而遊惰已久,不復肯服稼穡之勞,兼田產已空,無所複歸,皆流落凍餒,不知所在。長老至今言之,猶長歎出涕。其為失業,較然可知。今朝廷雖雲所籍之民止刺手背,農隙之時委州縣召集教閱,止在鄉里,不令戍邊,而民間懲往年之事,必大興訛言,互相驚擾。朝廷號令失信前後已多,雖州縣之吏遍至民家,面加曉諭,亦終不肯信,逃亡避匿,刑獄必繁,足以動搖群心,感傷和氣。若使分毫有益於國,亦無所顧,此有害無益,顯然明白。伏望陛下軫念生民,早賜寢罷。」又奏曰:「康定間揀差鄉弓手時,元不曾刺手。後至慶曆中,刺充保捷,富有之家,猶得多用錢財,雇召壯健之人充替。今一切皆刺其手,則是十余萬無罪之人永充軍籍,不得複為平民。其為害民,尤甚于康定之時也!」又奏曰:「臣比日以來熟思其事,誠於民有世世之害,于國無分毫之利。何謂於民有世世之害?臣竊見河北、陝西、河東自景祐以前,本無義勇,凡州縣諸般色役,並是上等物力人戶支當,其鄉村下等人戶除二稅之外,更無大段差徭,自非大饑之歲,則溫衣飽食,父子兄弟,熙熙相樂。自寶元、慶曆之間,將陝西一路弓手盡刺充保捷正軍,自此騷然愁苦矣。其河北、河東民比于陝西路,雖免離家去鄉戍邊死敵之患,然一刺手背之後,或遇水旱凶荒,欲分房逐熟,或典賣盡田產,欲浮游作客,皆慮官中非時點集,不敢東西。又差點之際,州縣之吏,寧無乞覓?教閱之時,軍員教頭甯無斂掠?是以常時色役之外,添此一種科徭云云。且今日既籍之後,州縣之義勇皆有常數,每有逃亡病死,州縣必隨而補之。然義勇之身既羈縻以至老死,而子孫若有壯丁,又不免刺為義勇,是使陝西之民,子子孫孫,常有三分之一為兵也。故臣曰於民有世世之害也。何謂于國無分毫之利?難者曰:『古之兵皆出民間,豈民兵可用于古而不可用於今乎?』臣對曰:三代之時,用井田之法,以出士卒車馬。居則為比、閭、旅、黨、州、鄉,行則為伍、兩、卒、旅、師、軍。為之長者,皆鄉士大夫也。唐初府兵各有營,府有將軍、郎將、折衝、果毅以相統攝,是以令下之日,數萬之眾可以立具,無敢逃亡避匿者,以其紀綱素備故也。今鄉兵則不然,雖有軍員節級之名,皆其鄉黨族姻,平居相與拍肩把袂、飲博鬥毆之人,非如正軍,有階級上下之嚴也。若安寧無事之時,州縣集教閱,則亦有行陣旗鼓、開弓彍弩、坐作鬥噪,真如可以戰敵者。設若聞敵寇大入,邊兵已敗,邊城不守,則莫不迎望風聲,奔波進散。其軍員節級將鳥伏鼠竄,自救之不暇,豈有一人能為縣官率士卒以待寇乎?臣故曰:于國無分毫之利也。」又奏曰:「今建議以義勇為便者,必曰:『即河北、河東不用衣糧,而得勝兵數十萬,皆教閱精熟,可以戰敵。又兵出民間,合于古制。』臣請言其不然:彼數十萬者,虛數也;教閱精熟者,外貌也;兵出民間者,名與古同而實異也。古者兵出民間,耕桑之所得,皆以衣食其家,故處則富足,出則精銳。今既賦斂農民之粟帛以瞻正軍,又籍農民之身以為兵,是一家獨任二家之事也。如此,民之財力安得不屈?以臣愚見,河北、河東已刺之民猶當放遣,況陝西未刺之民乎?陛下欲知利害之實,何不試召諫議者而問之?河北、河東自製義勇以來,敵寇凡幾次深入腹內州軍,用義勇拒戰而敵寇敗退。今既有義勇之後,三路之正軍皆可廢罷,此乃萬世之長策也。願陛下行之勿疑。若自置義勇以來未嘗經陣敵使用,今來雖有義勇正軍,亦未可廢罷,則何忍以十余萬無罪之赤子,盡刺以為無用之兵乎?」又奏曰:「臣昨上殿乞罷刺義勇,陛下宣諭、以為命令已行。臣退而思之,不勝鬱悒,終夕不寐,深病陛下此言之失。自古明聖之君,聞一善言,立為之變更號令者多矣,不可悉數。惟近歲大臣自知思慮不熟,號令已失,無以抑台諫之言,則雲命令已行,難以改更,此乃遂非拒諫之辭。陛下新臨大政,當求善無厭,從諫如流之時,而亦有此言,天下將何望焉?且唐室以前,諫議大夫、拾遺、補闕,皆中書門下省屬官,日與中書令、侍中侍于天子之側,議論大政。苟事有闕失,皆得隨時規正。今國家凡有大政,惟兩府大臣數人相與議論,深嚴秘密,外廷之人,無一人知者。及詔敕已下,然後台諫官始得與知。或事有未當,須至論列,又雲命令已行,是難以更改,則是國家凡有失政,皆不可複救也。如此,豈惟愚臣一人無用于時?諫爭之官,皆可廢也!以臣所見,但當論其事之得失,言之是非,不當雲命令已行,不可改也。」終弗聽。光凡六奏,及申中書自劾求去,亦終弗許。嘗至中書,與韓琦辨。琦謂光曰:「兵貴先聲後實。今諒祚方桀傲,使聞陝西驟益二十萬兵,豈不震懾?」光曰:「兵之用先聲,謂無其實也,獨可以欺之於一日之間爾。小緩則敵知其情,不可複用矣。今吾雖益二十萬兵,然實不可用,過十日西人知其詳,寧複懼乎?」琦不能答,複曰:「君但見慶曆間陝西鄉兵初刺手背,後皆刺面充正軍,憂今複然耳。今已降敕榜,與民約,永不充軍戍邊矣。」光曰:「雖光亦未免疑也。」琦曰:「吾在此,君無憂此語之不信。」光曰:「光終不敢奉信。非獨不敢,但恐相公亦不能自信爾!」琦怒目:「君何相輕甚耶?」光曰:「相公長在此可也,萬一均逸偃藩,他人在此,因相公見成之兵遣使運糧戍邊,反掌間耳!」琦默然,竟不為止。其後十年,義勇運糧、戍邊以為常矣。

  熙甯元年五月丙申,樞密使呂公弼請以河北義勇每指揮揀少壯人材武藝取百人,手刺「上等」二字,量免戶下支移折變,別團會教閱,依日限,於放散並給口食。即及百人而又有出倫者,聽注籍,候有闕收補。從之。戊戌,詔諸路籍義勇有膽力者別為一等,以備非時捕盜,候有功,當議量材優與名目。並立呈試武藝法三等,許諸色人自陳。中下等,許義勇陳乞(余見神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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