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書 > 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 | 上頁 下頁 |
英宗濮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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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元年五月癸亥,宰臣韓琦等奏:「陛下即位以來,仁施澤浹。九族既睦,萬國交歡。而濮安懿王德盛位隆,所宜尊禮。伏請下有司議濮安懿王及譙國太夫人王氏、襄國太夫人韓氏、仙游縣君任氏合行典禮,詳處其當,以時施行。」詔須大祥後議之。 二年四月戊戌,詔禮官及待制以上議崇奉濮安懿王典禮以聞,宰臣韓琦等以元年五月奏進呈故也。 六月。初議崇奉濮安懿王典禮,翰林學士王珪等相顧不敢先發,天章閣待制司馬光獨奮筆立議。議成,珪即敕吏以光手槁為案。其議曰:「況前代之入繼者,多宮車晏駕之後。援立之冊,或出母后,或出近臣,非如仁宗皇帝年齡未衰,深惟宗廟之重,祇承天地之意,於宗室眾多之中,簡拔聖明,授以大業。陛下親為先帝之子,然後繼體承祧,光有天下。濮安懿王雖于陛下有天性之親、顧複之恩,然陛下所以負扆端冕、富有四海、子子孫孫、萬世相承者,皆先帝之德也。臣等愚淺,不達古今,竊以今日所以崇奉濮安懿王典禮,宜准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高官大國,極其尊榮。譙國、襄國太夫人、仙游縣君亦改封大國太夫人。考之古今,實為宜稱。」議上,中書奏:「王珪等議,未見詳定濮王當稱何親,名與不名。」珪等議:「濮王于仁宗為兄,于皇帝宜稱伯而不名,如楚王、涇王故事。」議者或欲稱皇伯考,天章閣待制呂公著曰:「真宗以太祖為皇伯考,非可加于濮王也。」 是月己酉,中書又奏:「按《儀禮》:『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服。』及案令文與《五服年月敕》並雲:為人後者,為其所後父斬衰三年;為人後者,為其父母齊衰期。即出繼之子,於所繼生父母,皆稱父母。又漢宣帝、光武皆稱其父為皇考。今王珪等議稱皇伯,于典禮未見明據。請下尚書省,集三省、禦史台官議奏。」詔從之。執政意朝士必有迎合者,而台諫皆是王珪等,議論洶洶。未及上,太后以珪等議稱皇伯考為無稽,且欲緩其事,須太后意解。甲寅,降詔曰:「如聞集議議論不一,宜權罷議,當令有司博求典故,務合禮經以聞。」翰林學士范鎮時判太常寺,即率禮官上言:「漢宣帝於昭帝為孫,光武于平帝為祖,則其父容可以稱皇考,然議者猶或非之,謂其以小宗而合大宗之統也。今陛下既考仁宗,又考濮安懿王,則其失非特漢宣、光武之比矣。凡稱帝稱王,若皇考,立寢廟,論昭穆,皆非是。」因具列《儀禮》及漢儒議論、魏明帝詔為五篇奏之。執政得奏,怒,召鎮責曰:「詔書雲當令檢詳,奈何遽列上耶?」鎮曰:「有司得詔書不敢稽留,即以聞,乃其職也,奈何更以為罪乎?」於是台官自中丞賈黯以下各有奏,乞早從王珪等議。侍御史知雜事呂誨言:「臣謹按《儀禮》:『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服。』蓋為大宗斬,還為小宗,期不二斬,明於彼而判於此也。又按:令文與《五服年月敕》:出繼之子,於所生皆稱父母。稱父母者,所以別其本,正於後也。在屬籍當行除祔,斯令之意可明也。如漢宣、光武皆稱父為皇考者,二帝上承本宗,皆非旁繼,於今事體略不相類。王珪等議濮安懿王于仁宗皇帝其屬為兄,于皇帝合稱皇伯而不名,於《禮》得矣。及引元佐、元儼稱皇兄、皇叔之類,皆本朝典禮,安得謂之無據?臣竊原敕意,直欲加濮安懿王為皇考,與仁廟同稱,如是則尊有二上,服有二斬,禮律之文,皆相戾矣。雲臣伏望陛下開廣聖慮,精勤孝治,不作無益,以害至公。既罷三省集議,當別降詔旨,以王珪等議為定。以前後所獻不一,盡降出外,辨正是非,明其有罪,賓之於法,可以渙釋群疑,杜絕邪論。」奏留中不行。司馬光又言:「臣伏見鄉者詔群臣議濮安懿王合行典禮,翰林學士王珪等二十餘人皆以為宜准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凡兩次會議,無一人異辭,所以言者蓋欲奉懿王以禮,輔陛下以義。而政府之意,獨欲尊濮王為皇考,巧飾詞說,誤惑聖聽,不顧先王大典,蔑棄天下之公議,使宗室疏屬皆已受封贈,而崇奉濮王之禮至今獨未施行,此眾所以抑鬱而未為稱愜者也。或恐陛下未能知二議是非,臣請為陛下別白言之:政府言《禮》、令文、《五服年月敕》雲:『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即出繼之子,於所生皆稱父母。』臣案:禮法必須指事立文,使人曉解。今欲言『為人後者,為其父母之服』,若不謂之父母,不知如何立文?此乃政府欺罔天下之人,謂其不識文理也。又言漢宣帝、光武皆稱其父為皇考。臣案:宣帝承昭帝之後,以孫繼祖,故尊其父為皇考,而不敢尊其祖為皇祖考,以其與昭穆同故也。光武起布衣,誅王莽,親冒矢石,以得天下,名為中興,其實創業。雖自立七廟,猶非太過,況但稱皇考,其謙損甚矣。今陛下親為仁宗之子,以承大業。《傳》曰:『國無二君,家無二尊。』若複尊濮王為皇考,則置仁宗於何地耶?政府前以二帝不加尊號于其父祖,引以為法則可矣,若為皇考之名亦可施於今日,則事恐不侔。以此言之,濮王當稱皇伯,又何疑矣?願陛下上稽古典,下順眾志,以禮崇奉濮安懿王,如珪等所議。此亦和天人之一事也。」 八月庚戌,史館修撰、同知諫院蔡抗知制誥,兼判國子監。初議追崇濮安懿王,抗引《禮》為人後大一統之義,指陳切至,涕下被面。帝雅信重抗,因感悟,亦泣。會京師大水,推原咎證,在濮王議。執政欲遂所建,以抗在言路不便之,罷其諫職。 九月丙子,給事中、權禦史中丞賈黯為翰林侍讀學士、知陳州,從所乞也。先是,黯與兩制合議,請以濮王為皇伯,執政弗從。數詣中書爭論,會大雨水。時黯已被疾,疏言:「簡宗廟,逆天時,則水不潤下。今二三執政知陛下為先帝后,乃阿諛取悅,違背經義,建兩統二父之說,故七廟神靈震怒,天降雨水,流殺人民。」於是引疾求出,而有是命。後十二日卒,口占遺奏數百言,猶以濮王議為請。 十二月,郊祀既畢,侍御史知雜事呂誨複申前議,乞早正濮安懿王崇奉之禮,且言:「國家承五代余弊,文武之政,二府分領,然而軍國大事,皆得合議。今議崇奉濮安懿王,此事體至大者,而終不謀於樞府,臣所未諭。兩制及台諫論列者半年,外臣抗疏者不一,而樞府大臣恬然自安,如不聞知。以道事君者,固如是耶?今佞人進說,惑亂宸聽,中書遂非,執守邪論,當有以發明經義,解釋群疑。臣欲乞中旨下樞密院,及後來進任兩制臣僚同共詳定典禮,以正是非。久而不決,非所以示至公於天下也。」誨尋進對延和殿,開陳懇切。上諭誨曰:「群臣慮本宮兄弟眾多,將過有封爵,故有此言。」誨即辨其不然。退又言:「臣竊思仁宗于堂兄弟輩尚隆封爵,況陛下濮宮之親,其誰敢間?近日中宮與皇太后受冊,內外歡慶。必若恩及天倫,乃為盛美,雖甚愚者,不應獻此言。欲乞宣示姓名,與眾共罰!」誨前後既七奏,不從,因乞免台職補外,又四奏,亦不從。遂劾韓琦曰:「琦請下有司議濮王典禮,比再下兩制,用漢宣、光二帝故事,欲稱皇考。竊原詔旨,本非陛下之意,琦導諛之過也。永昭陵土未乾,玉幾遺音尚在,乃心已革,謂天可欺,致兩宮之嫌猜,賈天下之怨怒,謗歸於上,人所不忍。言者辨論半年不決,琦猶遂非,不為改正,得謂之忠乎?」又曰:「陛下即位以來,進秩疏封,賞功報德,不為不至。而琦略無謙損,益肆剛愎,半歲之內,兩次求罷,無疾堅臥,要君寵命,猶曰『自謂孤忠之可立,豈知直道之難行』。果知人臣進退之分、天道盈虛之理,不應形斯言于章奏也。」又曰:「方今士論沸騰,人心憤鬱,得不攬威柄之在手,戒履霜之積微?罷琦柄任,黜居外藩,非止為國之福,亦以保琦族於始終也。」 《濮王申陳》以誨劾琦疏附三年正月二十七日後,又疏斥琦不忠者五,並及潁府僚友不用正人,頗與此異。此據誨章奏。馮潔已《禦史台記》亦以此為第六疏,與《申陳》所載並同。然修稱濮議半年不決,則恐不當在明年,且明年誨已累章彈歐陽修,不應後章全不及修。今來參酌。附此年末,更須考詳。「不知直道之難行、自謂孤忠之可進。」按:琦集乃《甲辰冬罷相表》。甲辰,治平元年也。 三年春正月壬午,呂誨以前後十一奏乞依王珪等議,早定濮安懿王追尊典禮,皆不報。乞免台職,不報。是月王戌,即與侍御史范純仁、太常博士監察禦史裡行呂大防合奏曰:「豺狼當道,擊逐當先;奸邪在朝,彈劾敢後?伏見參知政事歐陽修首開邪議,妄引經據,以枉道悅人主,以近利負先帝,欲累濮王以不正之號,將陷陛下于過舉之譏。朝論駭聞,天下失望。政典之所不赦,人神之所共棄。當屬吏議,以安眾意。至如宰臣韓琦,初不深慮,固欲飾非,傅會其辭,絓誤上聽,以至儒臣輯議。禮院講求,經義甚明,僉言無屈。自知已失,曾不開陳。大臣事君,詎當如是?公亮及概備位政府,受國厚恩,苟且依違,未嘗辨正。此而不責,誰執其咎?臣等地居言職,勢不嘿全。請尚方之劍,雖古人所難;舉有國之刑,況典章猶在。伏請下修於理及正琦等之罪,以謝中外。且議既不一,理難並立。昔師丹之說行則董宏坐其罪,董宏之論勝則師丹廢於家。臣等及修,豈可俱進?言不足用,願從竄責,上不辜陛下之任使,下不廢朝廷之職業。臣等之志足矣!」戊辰,又奏:「修博識古今,精習文史,明知師丹之議為正,董宏之說為邪,利誘其衷,神奪其鑒。廢三年不改之義,忘有死無貳之節。仁宗虞主始祔,陵土未乾,而遽開越禮之言,欲遵衰世之跡,致陛下外失四海臣庶之心,內違左右卿士之議。原修之罪,安得而赦?」癸酉,又奏:「修備位政府,不能以古先哲王臻治之術開廣上意,發號施令,動合人心,使億兆之民鼓舞神化,希意邀寵,倡為邪說,違禮亂法,不顧大義。將陷陛下于有過之地,而修方揚揚得志,自以為忠。及乎近臣集議,禮官討論,遷延經時,大議不決,而又牽合前代衰替之世所行繆跡,以飾奸言,拒塞正論,挾邪罔上,心實不忠。為臣如此,豈可以參國論哉?琦庇惡遂非,沮抑公議;公亮及概依違其間,曾不辨正,亦非大臣輔弼之體。伏望聖慈奮然獨斷,將臣等前後章疏付外施行,庶分邪正,以服天下。」誨等論列不已,而中書亦以劄子自辨於上曰:「臣伏見朝廷議濮安懿王典禮,兩制、禮官請稱皇伯,中書之議,以為事體至大,理宜審重,必合典故,方可施行。而皇伯之稱考,于經史皆無所據。方欲下三省百官,博訪群議,以求其當。陛下屈意,手詔中罷。而眾論紛然,至今不已。臣以謂眾論雖多,其說不過有三,其一曰宜稱皇伯,是無稽之臆說也。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是厚誣天人之言也。其三曰不當用漢宣、哀為法,以幹亂統紀者,是不原本末之論也。臣請為陛下條列而辨之。」又曰:「惟其立廟京師,亂漢祖宗昭穆,故平、晏等以為兩統二父非禮,宜毀之。定陶共王初但號共皇,立廟本國,師丹亦無所議。至其後立廟京師,欲去定陶,不系以國,有進於漢統之漸,遂大非之,故師丹議雲:定陶共皇諡號已前定議,不復改,而但論立廟京師為不可耳。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議,不尋漢臣所非者何事,此臣所謂不原本末也。中書之議,本謂稱伯無稽,而《禮》經有不改父母之義。名號猶未定,故尊崇之禮皆未及議,而言事者便引漢去定陶國號、立廟京師之事等誣朝廷,以為幹亂大統,何其過論也!」又曰:「為人後者,既以所後為父矣,聖人又存其所生父母者,非曲為之說也。蓋自天地以來,未有無父而生之子也。既有父而生,則不可諱其所生者矣。夫無子者得以宗子為後,是《禮》之所許,然安得無父而生之子以為後乎?此聖人所以不諱無子者,立人之子以為後也,亦不諱為人後者有父母而生,蓋不欺天、不誣人也,故為人後者承其宗之重,仕其子之事,而不得複歸於本宗,其所生父母,亦不得往與其事。至於喪服,降而抑之,可以義斷,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理不可易也。」又曰:「子為父母服,謂之正服;出為人後者為本生父母齊衰,謂之降服;又為所後父斬衰三年,謂之義服。今若以本生父為皇伯,則濮安懿王為從祖父,反為小功,而濮安懿王夫人是本生嫡母也,反為義服。自宗懿而下,本生兄弟于禮雖降,猶為大功,是《禮》之齊衰期,今反為小功。《禮》之正服,今反為義服。於本生止服小功,于宗懿兄弟反服大功,此自古所以不稱所生父為伯叔者,稱之則禮典乖違,人倫錯亂如此也。」上意不能不向中書,然未即下詔也。執政乃相與密議,欲令皇太后下手書,尊濮安懿王為皇,夫人為後,皇帝稱親。又令上下詔謙讓,不受尊號,但稱親,即園立廟,以示非上意。且欲為異日推崇之漸。 丙子,中書奏事垂拱殿。時韓琦以祠祭致齋:上特遣中使召與共議。既退,外間言濮王已議定稱皇。歐陽修手為詔草二道,一納上前。日中,太後果遣中使齎實封文書至中書,執政相視而笑。誨等聞之,即奏:「臣自去秋以來,相繼論列中書不合建議加濮王非正之號。不蒙開納,又於近日三次彈劾歐陽修首啟邪議,導諛人君,及韓琦、曾公亮與趙概等依違傅會,不早辨正,乞下有司議罪,亦未付施行。蓋由臣等才識淺陋,不能開悟聖明,早正典禮,又不能擊去奸邪,肅清朝綱,遂至大議久而不決,中外之人,謗論洶洶。若安然屍祿不自引非,則上成陛下之失德,下隳臣等之職業。因繳納禦史告敕,居家待罪,乞早賜黜責。」上以禦寶封告敕,遣內侍陳守清趣誨等令赴台供職。誨等以所言不用,雖受告敕,猶居家待罪。丁醜,中書奏事,上又遣中使召韓琦同議,即降敕稱准皇太后手書:「吾聞群臣議稱,請皇帝封崇濮安懿王,至今未見施行。吾再閱前史,乃知自有故事。濮安懿王、譙國太夫人王氏、襄國太夫人韓氏、仙游縣君任氏,可令皇帝稱親,仍尊濮安懿王為濮安懿皇,譙國、襄國、仙遊並稱後。」又降敕稱上手詔:「朕面奉皇太后慈旨,已降手書如前。朕以方承大統,懼德不勝稱親之禮,謹遵慈訓。追崇之典,豈易克當?且欲以塋為園,即園立廟,俾王子孫主祭祀。皇太后諒茲誠懇,即賜允從。」詔下,判太常寺呂公著上言:「稱親之說,蓋漢宣帝時有司奏請史皇孫故事。按:曾孫即宣帝所生之父。宣帝為昭帝之後,是以兄孫遙繼祖統,於漢家無兩考之嫌。史皇孫初無爵諡,有司奏請之,始故且稱親,其後既已立諡,只稱悼園。然則親字非所以為稱謂。且陛下入繼大統,雖天下三尺之童,皆知懿王所生,今但建立園廟,以王子承祀,是于濮王無絕父之義,于仁宗無兩考之嫌,可謂兼得之矣。其親字既稱為難立,且義理不安,伏乞寢罷。」不報。戊寅,呂誨等又奏:「臣竊思前敕三省集議,因皇太后手書切責大臣,遂罷集議。今有此命,始末相戾,群情震駭,重以疑惑。」又曰:「蓋首議者欲變茲事,自外制中苟逭深責,使天下怨謗歸於人主,今複貽於母后,得謂之忠乎?」純仁又奏:「皇太后自撤簾之後,深居九重,未嘗預聞外政,豈當複降詔旨,有所建置?蓋是政府臣僚苟欲遂非掩過,不思朝廷禍亂之原。且三代以來,未嘗母后詔令於朝廷者。秦、漢以來,母后方預少主之政,自此權臣為非常之事,則必假母后之詔令以行其志。今一開其端,弊原極大,異日或力權臣矯托之地,甚非入主自安之計。」韓琦見純仁奏,謂同列曰:「琦與希文恩如兄弟,視純仁如子侄,乃忍如此相攻乎?」是日,閤門兩以詔諭赴台供職,誨等又奏雲:「今濮安典禮雖去殊號,而首舉邪議之臣未蒙顯責,中外猶以為惑,臣等何敢自止?」己卯,又奏:「今濮王陪葬熙陵,列子孫之序,奉邑守衛皆已嚴具,必別起園寢。增廣制度,當須改卜,易其靈竁。不憔熙陵隔絕,亦與潤王分別。顧其典禮,疑有未安。」庚辰,又奏:「近睹皇太后手書,追崇之典,並用哀、威衰世故事,乃與政府元議相符,中外之議,皆以為韓琦密與中宮蘇利涉、高居簡往來交結,上惑母后,有此指揮。蓋欲歸過至尊,自掩其惡。賣弄之跡,欲蓋而彰。欺君負國,乃敢如此!」辛巳,又奏:「若欲准漢宣故事,以濮王為親,則襄國已降,自當為母,于皇太后豈得安哉?」又曰:「稱親之禮,豈宜輕用?首議之臣,安得不誅?臣等待罪於家,屢蒙詔旨,促令供職,而跟躇未敢承命,以此故也。」上令中書降劄子,趣使赴台供職,而誨等繳還劄子,並前後所奏九狀申中書,堅辭台職。是日,詔避濮安懿王名下一字,置濮安懿王園令一人,以大使臣為之,募兵二百人,以奉園為額。又令河南置栢子戶五十人,命帶禦器械王甯世、權發遣戶部判官張徽度懿王園廟地圖上,皆從中書所請也。呂公著言:「晉尚書王彪之等議所生之諱,臣下不當四邊。當時以彪之議為當。臣愚欲乞特降旨,濮安懿王名下一字,惟上書奏事者並聽回改,餘公私文字不須諱避,庶與祖宗文廟名諱小有差別。」 壬午,中書進呈呂誨等所申奏狀。上問執政當何如,琦對曰:「臣等忠邪,陛下所知。」歐陽修曰:「禦史以為理難並立,若以臣等為有罪,即當留禦史;若以臣等為無罪,則取聖旨。」上猶豫久之,乃令出禦史,既而曰:「不宜責之太重也。」誨罷侍御史知雜事,以工部員外郎知蘄州,純仁以侍御史通判安州,大防落監察禦史裡行,以太常博士知休甯縣。故事,知雜禦史解官皆有誥詞。時知制誥韓維當直,又兼領通進銀台司門下封駁事。執政恐維繳詞頭不肯草制,及封駁敕命,遂徑以敕送呂誨等家,仍以累不遵稟聖旨赴台供職為誨等罪。維言:「罷黜禦史,事關政體,而不使有司與聞,紀綱之失,無有甚於此,宜追還誨等敕命,由銀台司使臣得申議論,以正官法。」又求對,極論其失,請追還前敕,令百官詳議,以盡人心。複召誨等還任舊職,以全政體。皆不從。是日,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傅堯俞兼侍御史知雜事。司馬光言:「今陛下徇政府一二人之情,違舉朝公議,尊崇濮王,過於禮制。天下之人,已知陛下為仁宗後志意不專,悵然失望。今又取言事之臣群輩逐之,臣恐累於聖德,所損不細。伏望聖慈亟令誨等還台供職,則天下翕然皆歌陛下之聖明,雖禹之樂聞善言,湯之改過不吝,不是過也。」呂公著言:「陛下自即位以來,納善從諫之風未形於天下。今誨等何罪,全台被黜?竊恐義士鉗口,忠臣解體。臣願陛下以天地之量包荒含垢,特追誨等敕命,令依舊供職,則天下幸甚!」 三月辛酉,同知諫院傅堯俞知和州,侍御史趙鼎通判淄州,侍御史趙瞻通判汾州。瞻自契丹使歸,以嘗與呂誨言濮王事家居待罪。而堯俞辭新除侍御史知雜事告牒不受,稽首上前曰:「臣初建言在誨前,今誨等逐而臣獨進,不敢就職!」上數諭留,堯俞等終求去,故有是命。司馬光言:「比蒙聖恩宣諭濮王稱親事,雲『此字朕本不欲稱,假使只稱濮王與仙遊縣君,有何不可。』臣乃知陛下至公,初無過厚於私親之意,直為政府所誤,以至外議紛紛,必謂旦夕下詔罷去親名。其已出臺官,當別有改除,現在台官,亦優加撫諭,使之就職。今忽聞傅堯俞等二人相繼皆出,中外之人無不驚愕,此蓋政府欲閉塞來者,使皆不敢言,然後得專秉大權,逞其胸臆。伏望陛下勿複詢於政府,特發宸斷,召還傅堯俞等,下詔更不稱親。如此,則可以立使天下憤懣之氣化力歡忻,謗誹之語更為謳歌矣。」不從。光遂奏請與堯俞等同責,且家居待罪。又奏:「陛下即位之年,臣已曾上疏,預戒追尊之事。及過仁宗大祥,臣即與堯俞等詣政府,白以為人後者不得顧私親之義。當兩制、禮官共詳定時,臣又獨為眾人手撰奏草。若治其罪,臣當為首,其呂誨等系後來論列,既蒙譴逐,如臣等豈宜容恕?縱陛下至仁,特加保庇,臣能不愧於心乎?」有詔促光赴經筵供職。光又奏:「臣與傅堯俞等七人同為台諫官,共論典禮。凡堯俞等所坐,臣大約皆曾犯之。今堯俞等六人盡已外補,獨臣一人尚留闕下,使天下之人皆謂臣始則倡率眾人共為正論,終則顧惜祿位,苟免刑章。臣雖至愚,粗惜名節,受此指目,何以為人?非徒如是而已,又使譏謗上流,謂國家有所偏頗。臣用是晝則忘餐,夕則忘寢,入則愧朝廷之士,出則慚道路之人,藐然一身,措之無地。伏望聖慈曲垂矜察,依臣前奏,早賜降黜。」凡四奏,卒不從。禦史中丞彭思永上疏,請正典禮,召還言事者。因自求罷,不許。 思永以去年十月為中丞。方呂誨等爭論典禮,思永不應默。誨等既斥逐,而思永居位如故,則思永雖言之,必不力。本傳雲乞召還斥逐者六人及自求罷,今且附見,當考。《禦史台記》雲:台僚以濮議俱被黜,思永媕阿,不一言營救,議者醜之。 壬戊,屯田員外郎、簽書江甯節度判官事孫昌齡為殿中侍御史,太常博士、監永豐倉郭源明為監察禦史裡行。甲子,都官員外郎黃照為侍御史,太常博士蔣之奇為監察禦史裡行。初命王珪等舉官,已除昌齡及源明,而尚闕兩員。中書以珪等前所舉都官員外郎孔宗翰等七名進,而照中選。上又特批之奇為禦史。歐陽修素厚之奇,之奇前舉制策不入等,嘗詣修,盛言追尊濮王為是,深非範百祿所對。修因力薦之,即與照並命。庚午,新除監察禦史郭源明奏免除命,乞追還呂誨等。詔聽源明免,以告牒納中書。辛未,手詔曰:「朕近奉皇太后慈旨,濮王令朕稱親,仍有追崇之命。朕惟漢史本生父稱曰親,又諡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既有典故,遂遵慈訓,而不敢當追崇之典。朕又以上承仁考廟社之重,義不得兼奉私親,故但即立園廟,俾王子孫世襲濮國,自主祭祀,遠嫌有別。蓋欲為萬世法,豈皆權宜之舉哉?而台官呂誨等始者專執合稱皇伯、追封大國之義。朕以本生之親改稱皇伯,曆考前世,並無典據。追封大國,則又《禮》無加爵之道。向自罷議之後,而誨等奏促不已,忿其未行,乃引漢哀帝去恭皇定陶之號,立廟京師,幹亂正統之事,皆朝廷未嘗議及者,曆加詆誣,自比師丹,意欲搖動人情,眩惑眾聽,以至封還誥敕,擅不赴台。明繳留中之奏於中書,錄傳訕上之文於都下。暨手詔之出,誨等則以稱親立廟皆為不當。朕覽誨等前疏,亦雲『生育之恩,禮宜追厚,俟祥禫既畢,然後講求典禮,褒崇本親。』今乃反以稱親為非,前後之言,自相牴牾。堯俞等不顧義理,更相倡和,既撓權而示眾,複歸過以取名。朕姑務含容,屈於明憲,止命各以本官補外,尚慮縉紳之間、士民之眾不詳本末,但惑傳聞。欲釋群疑,理當申諭。宜令中書門下俾禦史台出榜朝堂及進奏院過牒告示,庶知朕意。」 四月丙戌,禮院言:「濮安懿王建廟當行祭告。而宗襆喪未除,請權以本宮諸弟攝事,其祝文令教授為之。」初,命翰林學士馮京撰祝文,京曰:「本院未有體式,乞下禮院議。禮院議稱『皇帝某謹遣官恭告于親濮安懿王』。既而以前詔俾王子孫奉祠事,乃更定此議。乙未,金部員外郎、直龍圖閣兼天章閣侍讀傅卞為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卞議濮王典禮與執政意合,故驟進。 卞本傳雲:上疏言:「外憂可以預防,奸邪無狀,所當深察。富弼有大臣器,不當在外。」當考。 六月辛卯,太常博士劉庠為監察禦史裡行。庠私議濮王事與執政意合,故命以言職。 七月甲寅,屯田員外郎吳申為殿中侍御史。初,劉庠舉申自代,上曰:「朕固知申。」遂擢用焉。庠,申門人也。自傅卞議濮王事稱旨,庠及申私論與卞協,故相繼並居言職。 八月己亥,龍圖閣直學士兼侍講、崇文院檢討呂公著知蔡州。公著嘗言濮安懿王不當稱親,乃頒諱於天下,又請追還呂誨等,皆不從,即稱疾求補外官,家居者百餘日。上遣內侍楊安道即家敦諭,又數令公著兄公弼勸之。公著起就職,不數月,複上章請出,而有是命。 四年五月甲辰,屯田員外郎張唐英為殿中侍御史裡行。唐英,雙流人。初,英宗立,上《謹始書》言:「為人後者為之子。恐它日有引定陶故事以惑聖聽者,願杜其漸。」既而台諫官相次黜逐,故王珪、范鎮謂唐英有先見之明,故薦之。 熙寧三年三月,因言青苗法,上曰:「人言何至如此?」趙抃曰:「苟人情不允,即大臣主之,亦不免人言,如濮王事也。」王安石曰:「先帝詔書明言濮安懿王之子不稱濮安懿王為考,此是何理?人有所生父母、所養父母,皆稱父母,雖閭巷亦不以為礙,而兩制、台諫乃欲令先帝稱濮安懿王為皇伯。歐陽修笑其無理,故眾怒而攻之,此豈是正論?司馬光為奏議,乃言仁宗令陛下被袞服冕,世世子孫南面有天下,豈得複顧其私親哉?如此言,則是以得天下之故可以背棄其父母,悖理傷教,孰甚於此?且《禮》『為人後者為之子。』雖士大夫亦如此,豈是以得天下之故為之子也?司馬光嘗問臣,臣以此告之,並諭以上曾問及此事,臣具如此對。呂誨所以怒臣者,尤以此事也。」 二年四月十三日,富弼言:「先朝稍逐言事者,人遂罕敢言事。」上曰:「如台諫言濮王事,全無理。」王安石曰:「言濮王事雖非盡理,然當時言者以為當更追崇未已。及罷稱皇,亦以為言有力。當時言者雖未盡理,於時事亦不為無庸。」按:安石初對上所言則如此。不一年,即深詆台諫。謂安石不奸邪,可乎?因掇取注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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