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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經筵


  (神宗附)

  嘉祐八年七月,英宗即位。十二月。先是十月,輔臣請如乾興故事,只日召侍臣講讀。上曰:「當俟祔廟畢,擇日開經筵。」尋有詔直須來春。司馬光以為學者帝王首務,不宜用寒暑廢。上納其言。

  十二月己巳,始禦延英閣,召侍讀、侍講講《論語》,讀《史記》。呂公著講「學而時習之」,曰:「《說命》: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於古訓,乃有獲。然則人君之學,當觀自古聖賢之君如堯、舜、禹、湯、文、武之所用心,以求治天下國家之要道,非若博士、諸生治章句、解訓詁而已。」又講「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公著言:「自天子至於庶人,皆須朋友講習。然士之學者以得朋為難,故有朋自遠方來,則以為樂。至於王人之學,則力可以致當世之賢者,使之日夕燕見講勸。於左右之賢為未足,於是乎訪諸岩穴,求諸滯淹,則懷道抱德之士,皆不遠千里而至,此天子之友朋自遠方來者也,其樂亦大矣。」又講「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公著言:「在下而不見知於上者多矣,然在上者,亦未有見知於下者也。故古之人君,令有未孚,人心有未服,則反身修德,而不以慍怒加之。如舜之誕敷文德,文王之皇自敬德也。」劉敞讀《史記》,至「堯授舜以天下」,因陳說曰:「舜至側微也,堯越四嶽,禪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它道,惟其孝友之德光於上下。何謂孝友?善父母為孝,善兄弟為友。」辭氣明暢,上竦然改容,知其以諷諫也。左右屬聽者皆動色,即日傳其語於外。既退,王珪謂敞曰:「公直言至此乎?」太后聞之,亦大喜。

  治平元年夏四月甲申,禦邇英閣。上諭內侍任守忠曰:「方日永,講讀官久侍對未食,必勞倦。自今視事畢,不俟進食,即禦經筵。」故事,講讀畢,拜而退。上命毋拜,後遂以為常。上自即位感疾,至是猶未全安,多不喜進藥。呂公著講《論語》「子之所慎齋戰疾」,因言:「有天下者,天地、宗廟、社稷之主,其於齋戒祭祀,必致誠盡恭,不可不謹。古之人君,一怒則伏屍流血,故於興師動眾,不可不謹。至於人之疾病,常在起居飲食之間,眾人所忽,聖人所謹,況於人君,任大守重,固當節嗜欲,遠聲色,近醫藥,為宗社自愛,不可不謹。」上納其言,為之俛首動容。後因輔臣奏事,語及公著。歐陽修曰:「公著為人恬靜而有文。」上曰:「比於經筵,講解甚善。」

  九月丁卯。初,有詔以是日開邇英閣,至重陽節當罷。呂公著、司馬光言:「先帝時,無事常開講筵。近以聖體不安,遂於端午及冬至以後盛暑、盛寒之際,權罷數月。今陛下始初清明,宜親近儒雅,講求治術。願不惜頃刻之間,日禦講筵。」從之。

  二年冬十月庚寅,天章閣待制呂公著、司馬光為龍圖閣直學士兼侍讀。甲寅,司馬光言:「臣以駑朽,得侍勸講。竊見陛下天性好學,孜孜不倦。然于經席之中,未嘗發言,有所詢問。臣愚意陛下欲護群臣之短,恐於應對之際倉卒失據,不能開陳,稠人之中,受其愧恥。此誠聖心仁恕之極,群臣捐軀,無以報塞。然臣聞《易》曰:『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論語》曰:『疑思問。』(中庸》曰:『有弗問,問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以此言之,學非問辨,無由發明。今陛下皆默而識之,不加詢訪,雖為臣等疏淺之幸,竊恐無以宣暢經旨,裨助聖性。伏望陛下自今講筵,或有臣等講解未盡之處,乞賜詰問,或慮一時記憶不能備者,許令退歸討論,次日別具劄子敷奏,庶幾可以輔稽古之志,成日新之益。」治平四年正月,神宗即位。四月壬申,同知諫院傅卞請開經筵,且講喪禮。詔俟祔廟畢取旨。丙戌,翰林學士呂公著兼侍講。

  九月癸卯,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司馬光為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光辭,呂公著具奏封駁。上手詔諭光曰:「適得卿奏,換卿禁林,得兼勸講。謂因前日論奏張方平不當,故有是命,非朕本意也。朕以卿經術行義為世所推,今將開延英之席,得卿朝夕討論,敷陳治道,以箴遺闕,故命進讀《資治通鑒》,此朕之意。呂公著所以封還者,蓋不知此意耳。」於是取告勅直付閤門,趣光等令受。

  十月甲寅,司馬光初讀《資治通鑒》。

  熙甯元年二月庚申,司馬光進讀《資治通鑒》三頁畢,上更命讀一頁半。讀至蘇秦約六國縱事,上曰:「蘇秦、張儀掉三寸舌,乃能如是乎?」光對曰:「秦、儀為縱橫之術,多華少實,無益於君。委國而聽之,此所謂利口覆邦家者也。」上曰:「朕聞卿進讀,終日忘倦。」光曰:「臣空疏無取,陛下每過形獎飾,不勝惶懼!」

  四月庚申,翰林學士兼侍講呂公著、翰林學士兼侍講王安石言:「竊尋故事,侍講者皆賜坐。自乾興以後,講者始立,而侍者皆坐聽。臣等竊謂侍者可使立,而講者當賜坐。乞付禮官考議。」詔禮院詳定以聞。後判太常寺韓維、刁約、同知禮院胡宗愈言:「臣等竊謂臣侍君側,古今之常。或賜之坐,蓋出優禮。祖宗以來,講說之臣多賜坐者,以其敷暢經藝,所以明先王之道。道之所存,禮則加異。太祖開寶中,李穆、王昭素於朝召對,便殿賜坐,令講《易·乾卦》;太宗端拱中,幸國子監,升輦將出,顧見講坐,因召學官李覺講說。覺曰:『陛下六飛在禦,臣何敢輒升高堂?』太宗為之降輦,令有司張簾幕,設別坐,詔覺講《易》之《泰卦》。今列侍之臣尚得環坐,執經而講者顧使獨立於前,則事體輕重,義為未安。臣等以為宜如天禧舊制,以彰陛下稽古重道之意。」判太常寺龔鼎臣、蘇頌、周孟陽、同知禮院王汾、劉攽、韓忠彥等言:「竊謂侍從之官見於天子者,賜之坐,有所顧問,猶當避席立語,況執經人主之前,本欲便於指陳,則立講為宜。若謂傳道近為師,則今侍講解說舊儒章句之學耳,非有為師之實,豈可專席安坐,以自取重也?又朝廷班制,以侍講居侍讀之下,祖宗建官之本意輕重可知矣。今若侍講輒坐,其侍讀當從何禮?若亦許之坐,則侍從之臣每有進說,皆當坐矣。且乾興以來,侍臣立講,曆仁宗、英宗兩朝,行之且五十年,豈可一旦以為有司之失而輕議變更乎?今人主待侍臣,由始見以及畢講,皆賜之坐,其尊德重道,固已厚於三公矣,尚何加焉?其講官侍立,伏請仍舊。」初,孫奭坐講,仁宗尚幼,扳案以聽之。奭因請立講,論者不以為是。及公著等奏請,眾議不同,上以問曾公亮,但稱:「臣侍仁宗書筵亦立。」後安石因講賜留,上面諭曰:「卿當講日可坐。」安石不敢坐,遂已。

  十月壬寅,詔講筵權罷講《禮記》,自今令講《尚書》。先是,王安石講《禮記》,數難《記》者之是非。上以為然,曰:「《禮記》既不皆法言,擇其有補者講之,如何?」安石對曰:「陛下必欲聞法言,宜改它經。」故有是詔。丙午,上問講讀官富民之術。司馬光言:「方今之患,在於朝廷務名不務其實,求其末不求其本。凡富民之本在得人,縣令最為親民。欲知縣令能否,莫若知州;欲知知州能否,莫若轉運使。陛下但能擇轉運使,使轉運使按知州,使知州按知縣,何憂民不富也?」

  二年二月甲寅,初開講筵。己巳,召禦史中丞呂公著來旦赴講筵。

  十一月庚辰,禦邇英閣。司馬光讀《資治通鑒》,至「曹參代蕭何為相,一遵何故規」,因言:「參以無事鎮海內,得持盈守成之道,故孝惠、高後時天下晏然,衣食滋殖。」上曰:「使漢常守蕭何之法,久而不變,可乎?」光曰:「何獨漢也?夫道者萬世無敝。夏、商、周之子孫苟能常守禹、湯、文、武之法,何衰亂之有乎?」上曰:「人與法亦相表裡耳。」光曰:「苟得其人,則何患法之不善?不得其人,雖有善法,失先後之施矣。故當急於得人,緩于立法也。」壬午,禦邇英閣,呂惠卿講《鹹有一德》,咎單遂訓伊尹相湯,立典刑以傳後世。及其歿也,咎單懼沃丁廢而不用,於是訓其事以告之。與曹參遵蕭何之法,其文則似,其實則非也。先王之法,有一歲一變者,則《月令》季冬節國典,以待來歲之宜,而《周禮》正月始和,布于象魏是也。有數歲一變者,則堯、舜五載修五禮,周禮十二載修法則是也。有一世一變法者,則刑罰世重世輕是也。有數十世而改者,則夏貢、商助、周徹,夏校、商序、周庠之類是也。有雖百世不變者,尊尊、親親、貴貴、長長,尊賢使能是也。臣前日見司馬光以為漢惠、文、景三帝皆守蕭何之法而治,武帝改其法而亂;宣帝守其法而治,元帝改其法而亂。臣按:何雖約法三章,其後乃以為九章,則何已不能自守其法矣。惠帝除挾書律、三族令,文帝除誹謗妖言,除秘祝法,皆蕭何法之所有,而惠與文除之,景帝又從而因之,則非守蕭何之法而治也。光之措意,蓋不徒然,必以國家近日多更張舊政,固此規諷。又以臣制置三司條例、看詳中書條例,故此論也。臣願陛下深察光言,苟光言是,則當從之;若光為非,則陛下亦當播告之,修不匿厥指,召光詰問,使議論歸一。」上召光前,謂光曰:「聞惠卿之言乎,其言何如?」光對曰:「惠卿之言有是有非。惠卿言漢惠、文、武、宣、元治亂之體是也,其言先王之法有一歲一變、五歲一變、一世一變,則非也。《周禮》所謂『正月始和,布于象魏』者,乃舊章也,非一歲一變也,亦猶州長、黨正、族師於歲首、四時之首月屬民而讀邦法也。天子恐諸侯變禮易樂,壞亂舊政,故五載一巡狩,以考察之,有變亂舊章者,則削黜之,非五歲一變也。刑罰世輕世重者,蓋新國、亂國、平國隨時而用,非一世一變也。且臣所謂率由舊章,非謂坐視舊法之弊而不變也。臣承乏經筵,惟知講讀經史,有聖賢事業可以裨益聖德者,臣則委曲發明之,以助萬分,本實無意譏惠卿。」惠卿曰:「司馬光備位侍從,見朝廷事有未便,即當論列。有官守者,不得其守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豈可但已?」光曰:「前者詔書,責侍從之臣言事,臣遂上此疏,指陳得失,如制置條例司之類,皆在其中,未審得達聖聽否。」上曰:「見之。」光曰:「然則臣不為不言也。至於言不用而不去,則臣之罪也。惠卿責臣,實當其罪,臣不敢辭!」上曰:「相共講是非耳,何至乃爾?」王珪進曰:「光所言,蓋以朝廷所更之事或利少害多者,亦不必更耳。」因目光令退。珪進讀《通鑒》畢,降階將退,上命遷坐墩於閾內禦坐前,皆命就坐,左右皆避去。上曰:「朝廷每更一事,舉朝士大夫洶洶,皆以為不可,又不能指名其不便者果何事也。」光曰:「朝廷散青苗錢,茲事非便。」呂惠卿曰:「光不知此事,彼富室為之則害民。今縣官為之,乃所以利民也。」光曰:「昔太祖平河東,輕民租稅而戍兵甚眾,命和糴糧草以給之。當是時,人稀物賤,米一鬥十余錢,草一圍八錢,民皆樂與官為市,不以為病。其後人益眾,物益貴,而轉運司常守舊價,不肯複增,或更折以茶布,或複支移折變。歲饑,租稅皆免而和糴不免,至今為膏肓之疾。朝廷雖知其害民,以用度乏,不能救也。臣恐異日青苗之害,亦如河東之和糴也。」惠卿曰:「光所言,皆吏不得人,故為民害耳。」光曰:「如惠卿言,乃臣前日所謂有治人無治法。」吳申曰:「司馬光之言,可為至論。」光曰:「此等細事,皆有司之職,不足煩聖慮。陛下但當擇人而任之,有功則賞,有罪則罰,此乃陛下職爾。」上曰:「然。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獄,惟有司之牧者,此也。」上複謂光曰:「卿勿以呂惠卿言遂不慰意。」光曰:「不敢。」遂退。

  三年四月甲申,翰林學士司馬光讀《資治通鑒》「漢賈山上疏,言秦皇帝居滅絕之中不自知」,因言從諫之美,拒諫之禍。上曰:「舜塱讒說殄行。若台諫為讒,安得不黜?」光曰:「臣因進讀及之耳。時事臣不敢眾論也。」司馬光讀《資治通鑒》張釋之論嗇夫利口。光曰:「孔子稱惡利口之覆邦家。夫利口何至覆邦家?蓋其人能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賢為不肖,以不肖為賢。人主苟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賢為不肖,以不肖為賢,則邦國之覆,誠不難矣。」時呂惠卿在坐,光所為論,專指惠卿也。

  七年四月,王安石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

  五月丙辰,太子中允館閣校勘呂升卿、大理寺丞國子監直講沈季長並為崇政殿說書。安石既出,呂惠卿欲引安石親昵置之左右,薦朱明之為侍講。上不許,曰:「安石更有妹夫為誰?」惠卿以季長對。上即召季長,與惠卿弟升卿同為侍講。升卿素無學術,每進講,多舍經而談財穀利害等事。上時問以經義,升卿不能對,輒目季長從旁代對。上問難甚苦,季長辭屢屈。上問從誰此義,對曰:「受之王安石。」上笑曰:「然則且爾!」季長雖党附安石,而嘗非王雱、王安禮及呂惠卿所為,以為必累安石,雱等亦惡之,故不甚得進用。

  元豐元年三月壬午,侍讀呂公著讀《後漢書》畢,上留公著,極論治體,至三皇無為之道、釋老虛寂之理,公著問上曰:「此道高遠,堯舜能知之乎?」上曰:「堯舜豈不知?」公著曰:「堯舜雖知之,然常以知人安民為難,此所以為堯舜也。」上又論前世帝王曰:「漢高帝、武帝有雄材大略。高祖稱吾不如蕭何,吾不如韓信。至張良,獨曰吾不如子房。蓋以子房道高,尊之,故不名。」公著曰:「誠如聖諭。」上又曰:「武帝雖以汲黯為戇,然不冠則不見。後雖得罪,猶以二千石祿終其身。」公著曰:「武帝之於汲黯,僅能不殺耳。」上又論唐太宗,公著曰:「太宗所以能成王業者,以其能屈己從諫。」上臨禦日久,群臣畏上威嚴,莫能進規,至是聞公著言,竦然敬納之。丁亥,禦邇英閣。講官黃履進《周禮·八柄》。上曰:「坐而論道,謂之三公。而八柄非太宰所得與,何也?」履曰:「八柄以馭群臣。馭者,主道也,故非太宰所與。」上曰:「善。」

  八月丁卯,黃履講「宰夫之職,正歲書其能者與其良者,而以告於上。」上曰:「或言詔王廢置,或言以官刑詔塚宰而誅之,或言以告而誅之,或言以告于上,何也?」履對曰:「詔塚宰而已,以告而誅之,以告於上者,或詔王,言王及官長皆不得專也。」上曰:「或三年,或終歲,則書能否告之,以為廢置。此獨于正歲,何也?豈非舊歲之所考,書以告乎?」履曰:「然。」

  六年四月壬申,禦邇英閣。蔡卞講《周禮》至司市,上謂卞曰:「先王建官治市,獨如此其詳,何也?」卞對曰:「先王建國,面朝而後市。朝以治君子,市以治小人,不可略也。」上曰:「市眾之所聚,詳於治眾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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