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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敞傳


  何敞字文高,扶風平陵人也。其先家于汝陰。六世祖比干,學《尚書》于朝錯,武帝時為廷尉正,與張湯同時。湯持法深而比干務仁恕,數與湯爭,雖不能盡得,然所濟活者以千數。後遷丹陽都尉,因徙居平陵。敞父寵,建武中為千乘都尉,以病免,遂隱居不仕。

  敞性公正。自以趣舍不合時務,每請召,常稱疾不應。元和中,辟太尉宋由府,由待以殊禮。敞論議高。常引大體,多所匡正。司徒袁安亦深敬重之。是時京師及四方累有奇異鳥獸草木,言事者以為祥瑞。敞通經傳,能為天官,意甚惡之。乃言於二公曰:「夫瑞應依德而至,災異緣政而生。故鴝鵒來巢,昭公有乾侯之厄;西狩獲麟,孔子有兩楹之殯。海鳥避風,臧文祀之,君子譏焉。今異鳥翔於殿屋,怪草生於庭際,不可不察。」由、安懼然不敢答,居無何而肅宗崩。

  時,竇氏專政,外戚奢侈,賞賜過制,倉帑為虛。敞奏記由曰:

  敞聞事君之義,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曆觀世主時臣,無不各欲為化,垂之無窮,然而平和之政萬無一者,蓋以聖主賢臣不能相遭故也。今國家秉聰明之弘道,明公履晏晏之純德,君臣相合,天下翕然,治平之化,有望於今。孔子曰:「如有用我者,三年有成。」今明公視事,出入再期,宜當克已,以酬四海之心。《禮》,一穀不升,則損服徹膳。天下不足,若已使然。而比年水旱,人不收穫,涼州緣邊,家被凶害,男子疲于戰陳,妻女勞于轉運,老幼孤寡,歎息相依,又中州內郡,公私屈竭,此實損膳節用之時,國恩覆載,賞齎過度,但聞臘賜,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於空竭帑藏,損耗國資。尋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賜齎,宜有品制,忠臣受賞,亦應有度,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束帛。今明公位尊任重,責深負大,上當匡正綱紀,下當濟安元元,豈但空空無違而已哉!宜先正已以率群下,還所得賜,因陳得失,奏王侯就國,除苑囿之禁,節省浮費,賑恤窮孤,則恩澤下暢,黎庶悅豫,上天聰明,必有立應。使百姓歌誦,史官紀德,豈但子文逃祿,公儀退食之比哉!

  由不能用。

  時齊殤王子都鄉侯暢奔吊國憂,上書未報,侍中竇憲遂令人刺殺暢于城門屯衛之中,而主名不立。敞又說由曰:「劉暢宗室肺府,茅土籓臣,來吊大憂,上書須報,親在武衛,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故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以為故事三公不與賊盜。昔陳平生于征戰之世,猶知宰相之分,雲『外鎮四夷,內撫諸侯,使卿大夫各得其宜』。今二府執事不深惟大義,惑于所聞,公縱奸慝,莫以為咎,惟明公運獨見之明,昭然勿疑,敞不勝所見,請獨奏案。」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京師稱其正。

  以高第拜侍御史。時遂以竇憲為車騎將軍,大發軍擊匈奴,而詔使者為憲弟篤、景並起邸第,興造勞役,百姓愁苦。敞上疏諫曰:「臣聞匈奴之為桀逆久矣。平城之圍,嫚書之恥,此二辱者,臣子所為捐軀而必死,高祖、呂後忍怒還忿,舍而不誅。伏惟皇太后秉文母之操,陛下履晏晏之姿,匈奴無逆節之罪,漢朝無可慚之恥,而盛春東作,興動大役,元元怨恨,鹹懷不悅。而猥複為衛尉篤、奉車都尉景繕修館第,彌街絕裡,臣雖鬥筲之人,誠竊懷怪,以為篤、景親近貴臣,當為百僚表儀。今眾軍在道,朝廷焦脣,百姓愁若,縣官無用,而遽起大第,崇飾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無窮也。宜且罷工匠,專憂北邊,恤人之困。」書奏不省。

  後拜為尚書,複止封事曰:

  夫忠臣憂世,犯主嚴顏,譏刺貴臣,至以殺身滅家而猶為之者,何邪?君臣義重,有不得已也。臣伏見往事,國之危亂,家之將凶,皆有所由,較然易知。昔鄭武妾之幸叔段,衛莊公之寵州籲,愛而不都,終至凶戾。由是觀之,愛子若此,猶饑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伏見大將軍憲,始遭大憂,公卿比奏,欲令典幹國事。憲深執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悅喜。今逾年無幾,大禮未終,卒然中改,兄弟專朝。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官衛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論議凶凶,咸謂叔段、州籲複生於漢。

  臣觀公卿懷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為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己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陷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呂後之權,終不以憲等吉凶為憂也。臣敞區區,誠欲計策兩安,絕其綿綿,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祐。然臧獲之謀,上安主父,下存主母,猶不免于嚴怒。臣伏惟累祖蒙恩,至臣八世,複以愚陋,旬年之間,曆顯位,備機近,每念厚德,忽然忘生。雖知言必夷滅,而冒死自盡者,誠不忍目見其禍而懷默苟全。駙馬都尉瑰,雖在弱冠,有不隱之忠,比請退身,願抑家權。可與參謀,聽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

  敞數切諫,言諸竇罪過,憲等深怨之。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憲乃白出敞為濟南太傅。敞至國,輔康以道義,數引法度諫正之,康敬禮焉。

  歲余,遷汝南太守。敞疾文俗吏以苛刻求當時名譽,故在職以寬和為政。立春日,常召督郵還府,分遣儒術大吏案行屬縣,顯孝悌有義行者。及舉冤獄,以《春秋》義斷之。是以郡中無怨聲,百姓化其恩禮。其出居者,皆歸養其父母,追行喪服,推財相讓者二百許人。置立禮官,不任文吏。又修理鯛陽舊渠,百姓賴其利,墾田增三萬餘頃。吏人共刻石,頌敞功德。

  及竇氏敗,有司奏敞子與夏陽侯瑰厚善,坐免官。永元十二年複征,三遷五官中郎將。常忿疾中常侍蔡倫,倫深憾之。元興元年,敞以祠廟嚴肅,微疾不齋,後鄧皇后上太傅禹塚,敞起隨百官會,倫因奏敞祚病,坐抵罪。卒於家。

  論曰:永元之際,天子幼弱,太后臨朝,竇氏憑盛戚之權,將有呂、霍之變。幸漢德未衰,大臣方忠,袁、任二公正色立朝,樂、何之徒抗議柱下,故能挾幼主之斷,剿奸回之逼。不然,國家危矣。夫竇氏之間,惟何敞可以免,而特以子失交之故廢黜,不顯大位。惜乎,過矣哉!

  贊曰:「朱生受寄,誠不愆義。公叔壁梁,允納明刺。絕交面朋,崇厚浮偽。恢舉謗己,敞非祥瑞。永言國逼,甘心強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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