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後漢紀 | 上頁 下頁
漢桓帝紀(9)


  延熹二年〔公元159年〕

  三月甲午,絕刺史、二千石三年喪。

  六月,鮮卑寇遼東。度遼將軍李膺擊破之。

  膺字符禮,潁川襄城人。初為蜀郡太守,威德並行。後轉護烏桓校尉,會匈奴攻雲中,殺略吏民。膺親率步騎,臨陣交戰,斬首二千級,羌寇遠退,邊城安靜。後以公事免官。天子賢劉陶之言,而嘉膺之能,遷度遼將軍。先時疏勒、龜茲數抄張掖、酒泉、雲中諸郡,吏民苦之。自膺在邊,皆不復為害。匈奴、莎車、烏孫、鮮卑諸國,常不賓附者,聞膺威名,莫不威服。先時略取民,男女皆送還塞下。遷河南尹、司隸校尉。膺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風教是非為己任,後進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為登龍門。

  七月,太尉黃瓊免,太常胡廣為太尉。

  丙午,皇后梁氏崩。乙丑,葬懿獻梁皇后。

  於是梁冀專權,其同己者榮顯,違忤者劾死,百僚側目,莫不從命,省中咳唾之音,冀必知之,台閣機事,先以聞冀乃得奏禦。內外恐懼,上下鉗口,而帝不得有所親任,上既不平之矣。冀以私憾,專殺議郎邴尊,上益怒之。於是亳貴人見幸,冀嫉其寵,遣客夜盜其家,欲刺貴人母。母入宮求哀,因言冀之罪。

  八月癸酉,上問小黃門唐衡曰:「左右誰與冀不相得者?」衡曰:「單超、左悺前詣河南尹不疑,禮敬極簡。不疑收其兄弟送洛陽獄,二人詣謝而得免。徐璜、貝瑗非常私忿梁氏放橫,口不敢言。」於是上呼超、悺入室。上曰:「梁將軍兄弟專朝,迫脅內外,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于常侍意如何?」皆對:「誠為國賊,當誅日久。臣等弱劣,未知聖意何如耳。」上曰:「審然者,常侍密圖之。」對曰:「圖之易耳,但恐陛下腹中狐疑。」上曰:「奸臣脅國,當伏其罪,複何狐疑!」於是令衡呼璜、瑗,五人遂於宅中定議。上齧臂出血以為盟。超等曰:「陛下今計已定,勿複更言,恐為人所疑。」

  丁醜,冀心疑超等,使中黃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瑗敕吏收惲,以「自外來,謀圖不軌」。於是帝幸前殿,召公卿,勒兵,遣使者要冀大將軍印綬,更封比景都鄉侯。黃門令瑗將虎賁士千人,與司隸共捕冀宗親洛陽獄,無少長皆誅之。冀自殺。追廢懿獻後為貴人。

  初,上既與中官成謀,乃召尚書令尹勳,使任其事。上素惡冀,倉卒恐不能辦。勳臨事明斷,甚有方略。冀既誅,上嘉其能。

  坐冀所連及公卿、列侯、校尉、刺史、二千石死者數十人,冀故吏、賓客免絀者三百餘人,朝廷為之一空,唯光祿勳王躬、廷尉邯鄲義在焉。是時從禁中發使者交馳道路,公卿失其度,州府市朝閭裡鼎沸,數日乃定,百姓莫不稱快。冀財貨已充王府用,減天下租稅之半。

  先時立名行高節之士,多遭梁冀之害,免身苟榮而已,莫敢潔去就矣。唯周協不屈其志,而獨能自免於難,故士以此服之也。

  協字巨勝,周舉之子,玄虛養道,以典墳自娛。初以父任為郎,自免歸,征辟不就,杜門不出十餘年。及延熹初,乃開門延客,游談宴樂。是秋梁冀誅,而協亦病卒,識者以為知命。

  初,冀之盛也,尚書陳霸上疏言其罪,請誅之。上不省。霸知為冀所害,七日不食而死。

  戊寅,太尉胡廣、司徒韓演以阿附梁冀減死一等。

  壬午,立皇后亳氏,實鄧後也。後即鄧香之女,香則禹之孫。初後母宣起于微賤,間香生後。後適梁紀,故後冒姓梁氏。紀姊子孫壽,冀之妻也,進後入掖庭,有寵。立為皇后,惡梁姓之同,改為亳氏。

  封宣為長安君,追尊香為車騎將軍,安陽侯。宣子演封南頓侯,位特進。

  後複姓鄧氏,徙宣為昆陽君,演子康比陽侯,賞賜巨萬。封平梁冀之功也。

  白馬令李雲上書,移副三府曰:「故大將軍梁冀雖持權日久,今得誅之,猶召家臣殪而殺也。而猥封謀臣萬戶,高祖聞之,得無見非?西北列將,得無不事?孔子曰:『帝者,諦也。』今官位錯亂,小人日進,財貨公行,政治日消,是帝欲不諦乎?」上得雲奏,大怒,送雲黃門北寺,使中常侍管霸與禦史、廷尉雜考之。弘農五官掾杜眾傷雲以忠獲罪,上書願與同日死。帝愈怒,遂並下廷尉。

  廷尉奏「雲不遜,欲獲抗直之名;眾遠為邀訴,皆大逆不道,請論如律」。霸入奏,上在濯龍池,霸跪言曰:「雲,野澤愚夫;眾,郡中小吏,出於狂戇,不足加罪。」上謂霸曰:「使『帝欲不諦』,是何等語,而常侍欲原之邪?」顧小黃門吳伉可其奏。

  大鴻臚陳蕃上疏救雲曰:「臣聞所言,雖不識禁忌於上,其意歸於憂國,但違將順之禮。禮譏暴諫,然亦有狂狷愚忠。不顧誅族之禍者,古今有之。是以高祖忍周昌不諱之言,孝成皇帝赦朱雲腰領之誅。二主非不忿,此二臣以忠不思難,皆不罪之。今日殺李雲,天下猶言陛下誅諫臣,所以臣敢觸龍鱗也。」上不從,雲、眾死獄中,蕃免歸田裡。

  袁宏曰:夫欲之則至,仁心獨行,人君之所易,人臣之所難也。動而有悔,希意循制,人臣之所易,人君之所難也。右之君臣,必觀其所易,而閑其所難。故上下恬然,莫不雍睦。逮於末世,斯道不存,居臣異心,上下乖違,各行所易,不顧其所難,難易之事交,而諫爭之議生也。

  夫諫之為用,政之所難者也。處諫之情不同,故有三科焉。推誠心言之於隱,貴於誠入,不求其功,諫之上也。率其所見,形於言色,面折庭爭,退無後言,諫之中也。顯其所短,明其不可,彰君之失,以為己名,諫之下也。夫不吝其過,與眾功之,明君之所易,庸主之所難。觸其所難,暴而揚之,中諫其猶致患,而況下諫乎?故諫之為道,天下之難事,死而為之,忠臣之所易也。

  古之王者,辯方正位,各有其事。在朝者必諫,在野者不言,所以明職分,別親疏也。忠愛心至,釋耒而言者,王制所不禁也。無因而去,處言之地難,故君子罕為也。

  十月,行幸長安,祠章陵。

  壬寅,中常侍單超為車騎將軍。

  十二月,西戎犯塞。護羌校尉段熲討之。

  天竺國來獻。

  故太尉黃瓊為太尉,光祿大夫祝恬為司徒。詔曰:「太尉黃瓊清儉不撓,數有忠謇,加以典謀深奧,有師傅之義。連在三司,不阿權貴,疾風知勁草,朕甚嘉焉。其封瓊邟鄉侯。」瓊固讓,不聽。

  是時新誅梁冀,天下想望異政。故瓊首為三公,多奏州縣諸不法,死徙者十餘人,海內翕然,副其耳目,上委任之。會單超等五侯擅權,瓊自度力不能制,乃稱疾不朝,上表曰:臣聞天者務剛其氣,君者務強其政。是以王者居高履貴,則以德義為首;臨危處難,則以忠賢為助,故能長守萬國,保其社稷。而陛下即位以來,諸梁秉政,宦豎充朝,富擬王公,勢傾海內。言之者輒族滅,稱之者必顯榮。忠臣懼死而杜口,萬夫畏禍而括囊。故太尉李固、杜喬以直言干政,遂見殘滅,賢愚傷心。故白馬令李雲指言宦官,以忠獲罪,是使天下結舌,以忠為諱也。徐璜、唐衡、單超、貝瑗等於梁冀之盛,苟免相連,及其當誅,說以要賞。陛下不復澄清善惡,俱與忠臣尚書令尹勳等並時顯封,使朱紫不別,粉墨雜糅,所謂銷金玉於沙礫,碎珪璧于泥塗。四方聞之,莫不叩心,傷陛下失賞于見誣,虧爵于奸臣。夫讒諛相與,無高而不升;阿黨相抑,無深而不淪。陛下年在方剛,聖慮未衰,願還既誤之封,折後族之勢。夫懷寶者須世,抱璞者待時。陛下誠能行臣所陳,則懷寶抱璞之徒,特將竭力致身,以趨聖世。臣身輕任重,勤不補過,敢以垂死之年,陳不諱之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