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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九 王莽傳(14)


  四年正月,漢兵得下江王常等以為助兵,擊前隊大夫甄阜、屬正樑丘賜,皆斬之,殺其眾數萬人。初,京師聞青、徐賊眾數十萬人,訖無文號旌旗表識,鹹怪異之。好事者竊言:「此豈如古三皇無文書號諡邪?」莽亦心怪,以問群臣,群臣莫對。唯嚴尤曰:笭此不足怪也。自黃帝、湯、武行師,必待部曲旌旗號令,今此無有者,直饑寒群盜,犬羊相聚,不知為之耳。」莽大說,群臣盡服。及後漢兵劉伯升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既殺甄阜,移書稱說。莽聞之憂懼。

  漢兵乘勝遂圍宛城。初,世祖族兄聖公先在平林兵中。三月辛巳朔,平林、新市、下江兵將王常、朱鮪等共立聖公為帝,改年為更始元年,拜置百官。莽聞之愈恐。欲外視自安,乃染其鬚髮,進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為皇后,聘黃金三萬斤,車馬、奴婢、雜帛、珍寶以巨萬計。莽親迎於前殿兩階間,成同牢之禮於上西堂。備和嬪、美禦、和人三,位視公;嬪人九,視卿;美人二十七,視大夫;禦人八十一,視元士:凡百二十人,皆佩印韍,執弓[韋蜀]。封皇后父諶為和平侯,拜為甯始將軍,諶子二人皆侍中。是日,大風髮屋折木。群臣上壽曰:「乃庚子雨水灑道,辛醜清靚無塵,其夕穀風迅疾,從東北來。辛醜。《巽》之宮日也。《巽》為風為順,後誼明,母道得,溫和慈惠之化也。《易》曰:『受茲介福,于其王母。』《禮》曰:『承天之慶,萬福無疆。』諸欲依廢漢火劉,皆沃灌雪除,殄滅無餘雜矣。百谷豐茂,庶草蕃殖,元元歡喜,兆民賴福,天下幸甚!」莽日與方士涿郡昭尹等於後宮考驗方術,縱淫樂焉。大赦天下,然猶曰:「故漢氏舂陵侯群子劉伯升與其族人婚姻党及北狄胡虜逆輿洎南僰虜若豆、孟遷,不用此書。有能捕得此人者,皆封為上公,食邑萬戶,賜寶貨五千萬。」

  又詔:「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司命孔仁、兗州牧壽良、卒正王閎、揚州牧李聖亟進所部州郡兵凡三十萬眾,迫措青、徐盜賊。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車騎將軍王巡、左隊大夫王吳亟進所部州郡兵凡十萬眾,迫措前隊醜虜。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複迷惑不解散,皆並力合擊,殄滅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屬,前以虎牙將軍東指則反虜破壞,西擊則逆賊靡碎,此乃新室威寶之臣也。如黠賊不解散,將遣大司空將百萬之師征伐剿絕之矣!」遣七公幹士隗囂等七十二人分下赦令曉諭雲。囂等既出,因逃亡矣。

  四月,世祖與王常等別攻潁州,下昆陽、郾、定陵。莽聞之愈恐。遣大司空王邑馳偉至雒陽,與司徒王尋發眾郡兵百萬,號曰「虎牙五威兵」,平定山東。得顓封爵,政決於邑,除用征諸明兵法六十三家術者,各持圖書,受器械,備軍吏。傾府庫以遣邑,多齎珍寶、猛獸,欲視饒富,用怖山東。邑至雒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四十二萬人,餘在道不絕,車甲士馬之盛,自古出師未嘗有也。

  六月,邑與司徒尋發雒陽,欲室宛,道出潁川,過昆陽。昆陽時已降漢,漢兵守之。嚴尤、陳茂與二公會,二公縱兵圍昆陽。嚴尤曰:「稱尊號者在宛下,宜亟進。彼破,諸城自定矣。」邑曰:「百萬之師,所過當滅,今屬此城,喋血而進,前歌後舞,顧不快邪!」遂圍城數十重。城中請降,不許。嚴尤又曰:「『歸師勿遏,圍城為之闕』,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聽。會世祖悉發郾、定陵兵數千人來救昆陽,尋、邑易之,自將萬余人行陳,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不利。大軍不敢擅相救,漢兵乘勝殺尋。昆陽中兵出並戰,邑走,軍亂。大風飛瓦,雨如注水,大眾崩壞號呼,虎豹股栗,士卒奔走,各還歸其郡。邑獨與所將長安勇敢數千人還雒陽。關中聞之震恐,盜賊並起。

  又聞漢兵言,莽鴆殺孝平帝。莽乃會公卿以下于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滕之策,泣以視群臣。命明學男張邯稱說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莽』,皇帝之名,『升』謂劉伯升。『高陵』謂高陵侯子翟義也。言劉升、翟義為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猶殄滅不興也。」群臣皆稱萬歲。又令東方檻車傳送數人,言「劉伯升等皆行大戮」。民知其詐也。

  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語大司馬董忠,數俱至國師殿中廬道語星宿,國師不應。後涉特往,對歆涕泣言:「誠欲與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因為言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顯君素耆酒,疑帝本非我家子也。董公主中軍精兵,涉領宮衛,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謀,共劫持帝,東降南陽天子,可以全宗族;不者,俱夷滅矣!」伊休侯者,歆長子也,為侍中五官中朗將,莽素愛之。歆怨莽殺其三子,又畏大禍至,遂與涉、忠謀,欲發。歆曰:「當待太白星出,乃可。」忠以司中大贅起武侯孫伋亦主兵,複與伋謀。伋歸家,顏色變,不能食。妻怪問之,語其狀。妻以告弟雲陽陳邯,邯欲告之。七月,伋與邯俱告,莽遣使者分召忠等。時忠方進兵都肄,護軍王鹹謂忠謀久不發,恐漏泄,不如遂斬使者,勒兵入。忠不聽,遂與歆、涉會省戶下。莽令蹛惲責問,皆服。中黃門各拔刃將忠等送廬,忠拔劍欲自刎,侍中王望傳言大司馬反,黃門持劍共格殺之。省中相驚傳,勒兵至郎署,皆拔刃張弩。更始將軍史諶行諸署,告郎吏曰:「大司馬有狂病,發,已誅。」皆令馳兵,莽欲以厭凶,使虎賁以斬馬劍挫忠,盛以竹器,傳曰「反虜出」。下書赦大司馬官屬吏士為忠所詿誤,謀反未發覺者。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藥、尺白刃叢棘並一坎而埋之。劉歆、王涉皆自殺。莽以二人骨肉舊臣,惡其內潰,故隱其誅。伊休侯疊又以素謹,歆訖不告,但免侍中中郎將,更為中散大夫。後日殿中鉤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頭公青衣,郎吏見者私謂之國師公。衍功侯喜素善卦,莽使筮之,曰:「憂兵火。」莽曰:「小兒安得此左道?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僑欲來迎我也。」

  莽軍師外破,大臣內畔,左右亡所信,不能複遠念郡國,欲呼邑與計議。崔發曰:「邑素小心,今失大眾而征,恐其執節引決,宜有以大慰其意。」於是莽遣發馳傳諭邑:「我年老毋適子,欲傳邑以天下。敕亡得謝,見勿複道。」邑到,以為大司馬。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訢為國師,同說侯林為衛將軍。莽憂懣不能食,亶飲酒,啖鰒魚。讀軍書倦,因憑幾寐,不復就枕矣。性好時日小數,及事迫急,亶為厭勝。遣使壞渭陵、延陵園門罘罳,曰:「毋使民複思也。」又以墨洿色其周垣。號將至曰「歲宿」,申水為「助將軍」,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尉鸀,又曰「執大斧,伐枯木;流大水,滅發火。」如此屬不可勝記。

  秋,太白星流入太微,燭地如月光。

  成紀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囂為大將軍,攻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卒正王旬,並其眾,移書郡縣,數莽罪惡萬於桀、紂。

  是月,析人鄧曄、于匡起兵南鄉百餘人。時析宰將兵數千屯鄡亭,備武關。曄、匡謂宰曰:「劉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宰請降,盡得其眾。曄自稱輔漢左將軍,匡右將軍,拔析、丹水,攻武關,都尉朱萌降。進攻右隊大夫宋綱,殺之,西拔湖。莽愈憂,不知所出。崔發言:「《周禮》及《春秋左氏》,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故《易》稱『先號啕而後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莽自知敗,乃率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滅眾賊?即令臣莽非是,願下雷霆誅臣莽!」因搏心大哭,氣盡,伏而叩頭。又作告天策,自陳功勞,千餘言。諸生小民會旦夕哭,為設飧粥,甚悲哀及能誦策文者除以為郎,至五千餘人。蹛惲將領之。

  莽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九曰「九虎」將北軍精兵數萬人東,內其妻子宮中以為質。時省中黃金萬斤者為一匱,尚有六十匱,黃門、鉤盾、臧府、中尚方處處各有數匱。長樂禦府、中禦府及都內、平准帑藏錢、帛、珠玉財物甚眾,莽愈愛之,賜九虎士人四千錢。眾重怨,無鬥意。九虎至華陰回溪,距隘,北從河南至山。于匡持數千弩,乘堆挑戰。鄧曄將二萬餘人從閿鄉南出棗街、作姑,破其一部,北出九虎後擊之。六虎敗走。史熊、王況詣闕歸死,莽使使責死者按在,皆自殺;其四虎亡。三虎郭欽、陳翬、成重收散卒,保京師倉。

  鄧曄開武關迎漢,丞相司直李松將二千餘人至湖,與曄等共攻京師倉,未下。曄以弘農掾王憲為校尉,將數百人北度渭,入左馮翊界,降城略地。李松遣偏將軍韓臣等徑西至新豐,與莽波水將軍戰,波水走。韓臣等追奔,遂至長門宮。王憲北至頻陽,所過迎降。大姓櫟陽申碭、下邽王大皆率眾隨憲,屬縣斄嚴春、茂陵董喜、藍田王孟、槐裡汝臣、盩厔王扶、陽陵嚴本、杜陵屠門少之屬,眾皆數千人,假號稱漢將。

  時李松、鄧曄以為,京師小小倉尚未可下,何況長安城!當須更始帝大兵到。即引軍至華陰,治攻具。而長安旁兵四會城下,聞天水隗氏兵方到,皆爭欲先入城,貪立大功鹵掠之利。

  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諸獄囚徒,皆授兵,殺豨飲其血,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更始將軍史諶將度渭橋,皆散走。諶空還。眾兵發掘莽妻子父祖塚,燒其棺槨及九廟、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或謂莽曰:「城門卒,東方人,不可信。」莽更發越騎士為衛,門置六百人,各一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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