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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五 眭兩夏侯京翼李傳(4)


  治國故不可以戚戚,欲速則不達。經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加以號令不順四時,既往不咎,來事之師也。間者春三月治大獄,時賊陰立逆,恐歲小收;季夏舉兵法,時寒氣應,恐後有霜雹之災;秋月行封爵,其月土濕奧,恐後有雷雹之變。夫以喜怒賞罰,而不顧時禁,雖有堯、舜之心,猶不能致和。善言天者,必有效於人。設上農夫而欲冬田,肉袒深耕,汗出種之,然猶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時不得也。《易》曰:「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書》曰:「敬授民時。」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陰陽,敬四時,嚴月令。順之以善政,則和氣可立致,猶枹鼓之相應也。今朝廷忽于時月之令,諸侍中、尚書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設群下請事;若陛下出令有謬于時者,當知爭之,以順時氣。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其星玄武婺女,天地所紀,終始所生。水為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踴溢為敗。《書》雲「水曰潤下」,陰動而卑,不失其道。天下有道,則河出圖,洛出書,故河、洛決溢,所為最大。今汝、潁畎澮皆川水漂踴,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所謂「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者也。其咎在於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留意詩人之言,少抑外親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地有上、中、下:其上位震,應妃、後不順;中位應大臣作亂;下位應庶民離畔。震或于其國,國君之咎也。四方中央連國曆州俱動者,其異最大。間者關東地數震,五星作異,亦未大逆,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衝,本弱則招殃致凶,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弘,漢之名相,於今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天下未聞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語曰,何以知朝廷之衰?人人自賢,不務於通人,故世陵夷。

  馬不伏曆,不可以趨道;士不素養,不可以重國。《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非虛言也。陛下秉四海之眾,曾亡柱幹之固守聞於四境,殆聞之不廣,取之不明,勸之不篤,傳曰:「士之美者善養禾,君之明者善養士。」中人皆可使為君子。詔書進賢良,赦小過,無求備,以博聚英雋。如近世貢禹,以言事忠切蒙尊榮,當此之時,士厲身立名者多。禹死之後,日日以衰。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誅滅,智者結舌,邪偽並興,外戚顓命,君臣隔塞,至絕繼嗣,女宮作亂。此行事之敗,誠可畏而悲也。

  本在積任母后之家,非一日之漸,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也。先帝大聖,深見天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統,欲矯正之也。宜少抑外親,選練左右,舉有德行道術通明之士充備天官,然後可以輔聖德,保帝位,承大宗。下至郎吏從官,行能亡以異,又不通一藝,及博士無文雅者,宜皆使就南畝,以視天下,明朝廷皆賢材君子,于以重朝尊君,滅凶致安,此其本也。臣自知所言害身,不辟死亡之誅,唯財留神,反復複愚臣之言。

  是時,哀帝初立,成帝外家王氏未甚抑黜,而帝外家丁、傅新貴,祖母傅太后尤驕恣,欲稱尊號。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執政諫爭,久之,上不得已,遂免光、丹而尊傅太后。語在《丹傳》。上雖不從尋言,然采其語,每有非常,輒問尋。尋對屢中,遷黃門侍郎。以尋言且有水災,故拜尋為騎都尉,使護河堤。

  初,成帝時,齊人甘忠可詐造《天官曆》、《包元太平經》十二卷,以言「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忠可以教重平夏賀良、容丘丁廣世、東郡郭昌等,中壘校尉劉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眾,下獄治服,未斷病死。賀良等坐挾學忠可書以不敬論,後賀良等複私以相教。哀帝初立,司隸校尉解光亦以明經通災異得幸,白賀良等所挾忠可書。事下奉車都尉劉歆,歆以為不合《五經》,不可施行。而李尋亦好之。光曰:「前歆父向奏忠可下獄,歆安肯通此道?」時,郭昌為長安令,勸尋宜助賀良等。尋遂白賀良等皆待詔黃門,數詔見,陳說:「漢曆中衰,當更受命。成帝不應天命,故絕嗣。今陛下久疾,變異屢數,天所以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號,乃得延年益壽,皇子生,災異息矣。得道不得行,咎殃且亡,不有洪水將出,災火且起,滌蕩民人。」

  哀帝久寢疾,幾其有益,遂從賀良等議。於是詔制丞相禦史:「蓋聞《尚書》『五曰考終命』,言大運一終,更紀天元人元,考文正理,推曆定紀,數如甲子也。朕以眇身入繼太祖,承皇天,總百僚,子元元,未有應天心之效。即位出入三年,災變數降,日月失度,星辰錯謬,高下貿易,大異連仍,盜賊並起。朕甚俱焉,戰戰兢兢,唯恐陵夷。惟漢興至今二百載,曆紀開元,皇天降非材之右,漢國再獲受命之符,朕之不德,曷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必與天下自新。其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號曰陳聖劉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為度。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月餘,上疾自若。賀良等複欲妄變政事,大臣爭以為不可許。賀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禦史,以解光、李尋輔政。上以其言亡驗,遂下賀良等吏,而下詔曰:「朕獲保宗廟,為政不德,變異屢仍,恐懼戰慄,未知所繇。待詔賀良等建言改元易號,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國家。朕信道不篤,過聽其言,幾為百姓獲福。卒無嘉應,久旱為災。以問賀良等,對當複改制度,皆背經誼,違聖制,不合時宜。夫過而不改,是為過矣。六月甲子詔書,非赦令,它皆蠲除之。賀良等反道惑眾,奸態當窮竟。」皆下獄,光祿勳平當、光祿大夫毛莫如與禦史中丞、廷尉雜治,當賀良等執左道,亂朝政,傾覆國家,誣罔主上,不道。賀良等皆伏誅。尋及解光減死一等,徙敦煌郡。

  贊曰:幽贊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然子贛猶雲「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已矣。漢興,推陰陽言災異者,孝武時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則眭孟、夏侯勝;元、成則京房、翼奉、劉向、穀永;哀、平則李尋、田終術。此其納說時君著明者也。察其所言,仿佛一端。假經設誼,依託象類,或不免乎「億則屢中」。仲舒下吏,夏侯囚執,眭孟誅戮,李尋流放,此學者之大戒也。京房區區,不量淺深,危言刺譏,樞怨強臣,罪辜不旋踵,亦不密以失身,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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