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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九 趙充國辛慶忌傳(2)


  臣竊見騎都尉安國前幸賜書,擇羌人可使使罕、諭告以大軍當至,漢不誅罕,以解其謀。恩澤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獨私美陛下盛德至計亡已,故遣開豪雕庫宣天子至德,罕、開之屬皆聞知明詔。今先零羌楊玉將騎四千及煎鞏騎五千,阻石山木,候便為寇,罕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擊罕,釋有罪,誅亡辜,起一難,就兩害,誠非陛下本計也。

  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今罕羌欲為敦煌、酒泉寇,宜飭兵馬,練戰士,以須其至,坐得致敵之術,以逸擊勞,取勝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發之行攻,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道,臣愚以為不便。先零羌虜欲為背畔,故與罕、開解仇結約,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漢兵至而罕、開背之也。臣愚以為其計常欲先赴罕、開之急,以堅其約,先擊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糧食方饒,擊之恐不能傷害,適使先零得施德於罕羌,堅其約,合其黨。虜交堅黨合,精兵二萬餘人,迫脅諸小種,附著者稍眾,莫須之屬不輕得離也。如是,虜兵寢多,誅之用力數倍,臣恐國家憂累繇十年數,不二三歲而已。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為顯列。臣位至上卿,爵為列侯,犬馬之齒七十六,為明詔填溝壑,死骨不朽,亡所顧念。獨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于臣之計,先誅先零已,則罕、開之屬不煩兵而服矣。先零已誅而罕、開不服,涉正月擊之,得計之理,又其時也。以今進兵,誠不見其利,唯陛下裁察。

  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充國計焉。

  充國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解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厄狹,充國徐行驅之。或曰逐利行遲,充國曰:「此窮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諸校皆曰:「善。」虜赴水溺死者數百,降及斬首五百餘人,鹵馬、牛羊十萬余頭,車四千餘兩。兵至罕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罕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豪靡忘使人來言:「願得還複故地。」充國以聞,未報。靡忘來自歸,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護軍以下皆爭之,曰:「此反虜,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欲便文自營,非為公家忠計也。」語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後罕竟不煩兵而下。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制詔後將軍:聞苦腳脛、寒泄,將軍年老加疾,一朝之變不可諱,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吏士銳氣,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留屯毋行,獨遣破羌、強弩將軍。」時,羌降者萬餘人矣。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中郎將卬懼,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歎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禦史複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錢,吾謂耿中丞,糴二百萬斛穀,羌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起,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曰: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難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勝之冊。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多壞敗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次。願罷騎兵,留馳刑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史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二十畝。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就草,為田者遊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穀至者,足支萬人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許。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複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愁子寄託遠遁,骨肉心離,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師罷兵,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羌虜瓦解,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更士萬人,留頓以為武備,因田致穀,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穀至臨羌,以示羌虜,揚威武,傳世折衝之具,五也,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採擇。

  上複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複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開、小開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並擊我?』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變生,與先零為一?將軍孰計複奏。」充國奏曰: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下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饑凍。罕、開、莫須又頗暴略其贏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裡,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校聯不絕,便兵弩,飭鬥具。烽火幸通,勢及並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複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又大兵一出,還不可複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今久轉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眾幸得承威德,奉厚幣,拊循眾羌,諭以明詔,宜皆鄉風。雖其前辭嘗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于山野,雖亡尺寸之功,媮得避慊之便,而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奮精兵,討不義,久留天誅,罪當萬死。陛下寬仁,未忍加誅,令臣數得熟計。愚臣伏計孰甚,不敢避斧鉞之誅,昧死陳愚,唯陛下省察。

  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可必用也。」上於是報充國曰:「皇帝問後將軍,上書言羌虜可勝之道,今聽將軍,將軍計善。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將軍強食,慎兵事,自愛!」上以破羌、強弩將軍數言當擊,又用充國屯田處離散,恐虜犯之,於是兩從其計,詔兩將軍與中郎將卬出擊。強弩出,降四千餘人,破羌斬首二千級,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而充國所降複得五千餘人。詔罷兵,獨充國留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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