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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八 霍光金日磾傳(3)


  宣帝始立,立微時許妃為皇后。顯愛小女成君,欲遣之,私使乳醫淳於衍行毒藥殺許後,因勸光內成君,代立為後,語在《外戚傳》。始,許後暴崩,吏捕諸醫,劾衍侍疾亡狀不道,下獄。吏簿問急,顯恐事敗,即具以實語光。光大驚,欲自發舉,不忍,猶與。會奏上,因署衍勿論。光薨後,語稍泄。於是上始聞之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遼將軍、未央衛尉、平陵侯范明友為光祿勳,次婿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出為安定太守。數月,複出光姊婿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為蜀郡太守,群孫婿中郎將王漢為武威太守。頃之,複徙光長女婿長樂衛尉鄧廣漢為少府。更以禹為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右將軍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又收范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為光祿勳。及光中女婿趙平為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收平騎都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子弟代之。

  禹為大司馬,稱病。禹故長史任宣候問,禹曰:「我何病?縣官非我家將軍不得至是,今將軍墳墓未幹,盡外我家,反任許、史,奪我印綬,令人不省死。」宣見禹恨望深,乃謂曰:「大將軍時何可複行!持國權柄,殺生在手中。廷尉李種、王平、左馮翊賈勝胡及車丞相女婿少府徐仁皆坐逆將軍意下獄死。使樂成小家子得幸將軍,至九卿封侯。百官以下但事馮子都、王子方等,視丞相亡如也。各自有時,今許、史自天子骨肉,貴正宜耳。大司馬欲用是怨恨,愚以為不可。」禹默然。數日,起視事。

  顯及禹、山、雲自見日侵削,數相對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縣官信之,盡變易大將軍時法令,以公田賦與貧民,發揚大將軍過失。又諸儒生多窶人子,遠客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仇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使書對事,多言我家者。嘗有上書言大將軍時主弱臣強,專制擅權,今其子孫用事,昆弟益驕恣,恐危宗廟,災異數見,盡為是也。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其書。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事,輒下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顯曰:「丞相數言我家,獨無罪乎?」山曰:「丞相廉正,安得罪?我家昆弟諸婿多不謹。又聞民間訁雚言霍氏毒殺許皇后,甯有是邪?」顯恐急,即具以實告山、雲、禹。山、雲、禹驚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奈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初,趙平客石夏善為天官,語平曰:「熒惑守禦星,禦星,太僕奉車都尉也,不黜則死。」平內憂山等。雲舅李竟所善張赦見雲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廷尉。執金吾捕張赦、石夏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又有弑許後事,陛下雖寬仁,恐左右不聽,久之猶發,發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衛,免,就第。光諸女遇太后無禮,馮子都數犯法,上並以為讓,山、禹等甚恐,顯夢第中井水溢流庭下,灶居樹上,又夢大將軍謂顯曰:「知捕兒不?亟下捕之。」第中鼠暴多,與人相觸,以尾畫地。鴞數鳴殿前樹上。第門自壞。雲尚冠裡宅中門亦壞。巷端人共見有人居雲屋上,徹瓦投地,就視,亡有,大怪之。禹夢車騎聲正讙來捕禹,舉家憂愁。山曰:「丞相擅減宗廟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謀令太后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鄧廣漢承太后制引斬之,因廢天子而立禹。約定未發,雲拜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為代郡太守。山又坐寫秘書,顯為上書獻城西第,八馬千匹,以贖山罪。書報聞,會事發覺,雲、山、明友自殺,顯、禹、廣漢等捕得。禹要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唯獨霍後廢處昭台宮,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千家。

  上乃下詔曰:「乃者東織室令史張赦使魏郡豪李竟報冠陽侯雲謀為大逆,朕以大將軍故,抑而不揚,冀其自新。今大司馬博陸侯禹與母宣成侯夫人顯及從昆弟子冠陽侯雲、樂平侯山諸姊妹婿謀為大逆,欲詿誤百姓。賴宗廟神靈,先發得,咸伏其辜,朕甚悼之。諸為霍氏所詿誤,事在丙申前,未發覺在吏者,皆赦除之。男子張章先發覺,以語期門董忠,忠告在曹楊惲,惲告侍中金安上。惲召見對狀,後章上書以聞。侍中史高與金安上建發其事,言無入霍氏禁闥,卒不得遂其謀,皆讎有功。封章為博成侯,忠高昌侯,惲平通侯,安上都成侯,高樂陵侯。」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則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眾必害之。霍氏秉權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愛厚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亡。」書三上,輒報聞。其後霍氏誅滅,而告霍氏者皆封。人為徐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其灶直突,傍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里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上行,餘各以功次坐,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鄉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亡火患。今論功而請賓,曲突徙薪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耶?』主人乃寤而請之,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鄉使福說得行,則國亡裂土出爵之費,臣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既已,而福獨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發灼爛之右。」上乃賜福帛十匹,後以為郎。

  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於驂乘。」

  至成帝時,為光置守塚百家,吏卒奉詞焉。元始二年,封光從父昆弟曾孫陽為博陸侯,千戶。

  金日磾字翁叔,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武帝元狩中,票騎將軍霍去病將兵擊匈奴右地,多斬首,虜獲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複西過居延,攻祁連山,大克獲。於是單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為漢所破,召其王欲誅之。昆邪、休屠恐,謀降漢。休屠王後悔,昆邪王殺之,並將其眾降漢。封昆邪王為列侯。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矣。

  久之,武帝游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即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既親近,未嘗有過失,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

  日磾母教誨兩子,甚有法度,上聞而嘉之。病死,詔圖畫于甘泉宮,署曰「休屠王閼氏」。日磾每見畫常拜,鄉之涕泣,然後乃去。日磾子二人皆愛,為帝弄兒,常在旁側。弄兒或自後擁上項,日磾在前,見而目之。弄兒走且啼曰:「翁怒。」上謂日磾「何怒吾兒為?」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弄兒即日磾長子也。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

  初,莽何羅與江充相善,及充敗衛太子,何羅弟通用誅太子時力戰得封。後上知太子冤,乃夷滅充宗族黨與。何羅兄弟懼及,遂謀為逆。日磾視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陰獨察其動靜,與俱上下。何羅亦覺日磾意,以故久不得發。是時,上行幸林光宮,日磾小疾臥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制夜出,共殺使者,發兵。明旦,上未起,何羅亡何從外入。日磾奏廁心動,立入坐內戶下。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箱上,見日磾,色變,走趨臥內欲入,行觸寶瑟,僵。日磾得抱何羅,因傳曰:「莽何羅反!」上驚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並中日磾,止勿格。日磾捽胡投何羅殿下,得禽縛之,窮治,皆伏辜。由是著忠孝節。

  日磾自在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女,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不肯。其篤慎如此,上尤奇異之。及上病,屬霍光以輔少主,光讓日磾。日磾曰:「臣外國人,且使匈奴輕漢。」於是遂為光副。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賞。初,武帝遺詔以討莽何羅功封日磾為秺侯,日磾以帝少不受封。輔政歲餘,病困,大將軍光白封日磾,臥授印綬。一日,薨,賜葬具塚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諡曰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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