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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六 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2)


  桑弘羊為御史大夫八年,自以為國家興榷管之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怨望霍光,與上官桀等謀反,遂誅滅。

  王訢,濟南人也。以郡縣吏積功,稍遷為被陽令。武帝末,軍旅數發,郡國盜賊群起,繡衣禦史暴勝之使持斧逐捕盜賊,以軍興從事,誅二千石以下。勝之過被陽,欲斬訢,訢已解衣伏質,仰言曰:「使君顓殺生之柄,威震郡國,令夏斬一訢,不足以增威,不如時有所寬,以明恩貸,令盡死力。」勝之壯其言,貰不誅,因與訢相結厚。

  勝之使還,薦訢,征為右輔都尉,守右扶風。上數出幸安定、北地,過扶風,宮館馳道修治,供張辦。武帝嘉之,駐車,拜訢為真,視事十餘年。昭帝時為御史大夫,代車千秋為丞相,封宜春侯。明年薨,諡曰敬侯。

  子譚嗣,以列侯與謀廢昌邑王立宣帝,益封三百戶。薨,子鹹嗣。王莽妻即咸女,莽篡位,宜春氏以外戚寵。自訢傳國至玄孫,莽敗,乃絕。

  楊敞,華陰人也。給事大將軍莫府,為軍司馬,霍光愛厚之,稍遷至大司農。元鳳中,稻田使者燕倉知上官桀等反謀,以告敞。敞素謹累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蒼、延年皆封,敞以九卿不輒言,故不得侯。後遷御史大夫,代王訢為丞相,封安平侯。

  明年,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淫亂,大將軍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王更立。議既定,使大司農田延年報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從東箱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遂共廢昌邑王,立宣帝。宣帝即位月餘,敞薨,諡曰敬侯。子忠嗣,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廟,益封三千五百戶。

  忠弟惲,字子幼,以忠任為郎,補常侍騎,惲母,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公記》,頗為《春秋》。以材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擢為左曹。霍氏謀反,惲先聞知,因侍中金安上以聞,召見言狀。霍氏伏誅,惲等五人皆封,惲為平通侯,遷中郎將。

  郎官故事,令郎出錢市財用,給文書,乃得出,名曰「山郎」。移病盡一日,輒償一沐,或至歲餘不得沐。其豪富郎,日出遊戲,或行錢得善部。貨賂流行,傳相放效。惲為中郎將,罷山郎,移長度大司農,以給財用。其疾病休謁洗沐,皆以法令從事。郎、謁者有罪過,輒奏免,薦舉其高弟有行能者,至郡守、九卿。郎官化之,莫不自厲,絕請謁貨賂之端,令行禁止,宮殿之內翕然同聲。由是擢為諸吏光祿勳,親近用事。

  初,惲受父財五百萬,及身封侯,皆以分宗族。後母無子,財亦數百萬,死皆子惲,惲盡複分後母昆弟。再受訾千余萬,皆以分施。其輕財好義如此。

  惲居殿中,廉潔無私,郎官稱公平。然惲伐其行治,又性刻害,好發人陰伏,同位有忤己者,必欲害之,以其能高人。由是多怨於朝廷,與太僕戴長樂相失,卒以是敗。

  長樂者,宣帝在民間時與相知,及即位,拔擢親近。長樂嘗使行事肄宗廟,還謂掾史曰:「我親面見受詔,副帝肄,秺侯禦。」人有上書告長樂非所宜言,事下廷尉。長樂疑惲教人告之,亦上書告惲罪。

  高昌侯車奔入北掖門,惲語富平侯張延壽曰:「聞前曾有奔車抵殿門,門關折,馬死,而昭帝崩。今複如此,天時,非人力也。」左馮翊韓延壽有罪下獄,惲上書訟延壽。郎中丘常謂惲曰:「聞君侯訟韓馮翊,當得活乎?」惲曰:「事何容易!脛脛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數者也。」又中書謁者令宣持單于使者語,視諸將軍、中朝二千石。惲曰:「冒頓單于得漢美食好物,謂之殠惡,單于不來明甚。」惲上觀西閣上畫人,指桀、紂畫謂樂昌侯王武曰:「天子過此,一二問其過,可以得師矣。」畫人有堯、舜、禹、湯,不稱而舉桀、紂。惲聞匈奴降者道單于見殺,惲曰:「得不肖君,大臣為畫善計不用,自令身無處所。若秦時但任小臣,誅殺忠良,竟以滅亡;令親任大臣,即至今耳。古與今如一丘之貉。」惲妄引亡國以誹謗當世,無人臣禮。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行必不至河東矣。」以主上為戲語,尤悖逆絕理。

  事下廷尉。廷尉定國考問,左驗明白,奏:

  惲不服罪,而召戶將尊,欲令戒飭富平侯延壽,曰:「太僕定有死罪數事,朝暮人也。惲幸與富平侯婚姻,今獨三人坐語,侯言『時不聞惲語』,自與太僕相觸也。」尊曰:「不可。」惲怒,持大刀,曰:「蒙富平侯力,得族罪!毋泄惲語,令太僕聞之亂餘事。」惲幸得列九卿諸吏,宿衛近臣,上所信任,與聞政事,不竭忠愛,盡臣子義,而妄怨望,稱引為訞惡言,大逆不道,請逮捕治。

  上不忍加誅,有詔皆免惲、長樂為庶人。

  惲既失爵位,家居治產業,起室宅,以財自娛。歲余,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知略士也,與惲書諫戒之,為言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通賓客,有稱譽。惲宰相子,少顯朝廷,一朝以暗昧語言見廢,內懷不服,報會宗書曰:

  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餘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唯君子察焉!

  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群僚同心並力,陪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複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複用此為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亨羊炰羔,鬥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其。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袖低卬,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眾毀所歸,不寒而慄。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雲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幹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乃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

  又惲兄子安平侯譚為典屬國,謂惲曰:「西河太守建平杜侯前以罪過出,今征為御史大夫。侯罪薄,又有功,且複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為盡力。」惲素與蓋寬饒、韓延壽善,譚即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會有日食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案驗,得所予會宗書,宣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不諫正惲,與相應,有怨望語,免為庶人。召拜成為郎,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衛尉韋玄成、京兆尹張敞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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