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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二 竇田灌韓傳(2)


  潁陰侯言夫,夫為郎中將。數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複為代相。

  武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郊,勁兵處,故徙夫為淮陽太守。人為太僕。二年,夫與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竇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誅夫,徙夫為燕相。數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夫為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貴戚諸勢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貧賤,尤益禮敬,與鈞。稠人廣眾,薦寵下輩。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學,喜任俠,已然諾。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波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潁川。潁川兒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中賓客益衰。及竇嬰失勢,亦欲倚夫引繩排根生平慕之後棄者。夫亦得嬰通列侯宗室為名高。兩人相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歡甚,無厭,恨相知之晚。

  夫嘗有服,過丞相虒。虒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仲孺有服。」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為解!請語魏其具,將軍旦日蚤臨。」蚡許諾。夫以語嬰。嬰與夫人益市牛酒,夜灑掃張具至旦。平明,令門下侯司。至日中,虒不來。嬰謂夫曰:「丞相豈忘之哉?」夫不懌,曰:「夫以服請,不宜。」乃駕,自往迎虒。虒特前戲許夫,殊無意往。夫至門,虒尚臥也。於是夫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縣,至今未敢嘗食。」虒悟,謝曰:「吾醉,忘與仲孺言。」乃駕往。往又徐行,夫愈益怒。及飲酒酣,夫起舞屬虒,虒不起。夫徙坐,語侵之。嬰乃扶夫去,謝虒。虒卒飲至夜,極歡而去。

  後虒使藉福請嬰城南田,嬰大望曰:「老僕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相奪乎!」不許。夫聞,怒駡福。福惡兩人有隙,乃謾好謝虒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虒聞嬰、夫實怒不予,亦怒曰:「魏其子嘗殺人,虒活之。虒事魏其無所不可,愛數頃田?且灌夫何與也?吾不敢複求田!」由此大怒。

  元光四年春,虒言灌夫家在潁川,橫甚,民苦之。請案之。上曰:「此丞相事,何請?」夫亦持虒陰事,為奸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賓客居間,遂已,俱解。

  夏,虒取燕王女為夫人,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嬰過夫,欲與俱。夫謝曰:「夫數以酒失過丞相,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隙。」嬰曰:「事已解。」強與俱。酒酣,蚡起為壽,坐皆避席伏。已嬰為壽,獨故人避席,余半膝席。夫行酒,至虒,虒膝席曰:「不能滿觴。」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畢之!」時虒不肯。行酒次至臨汝侯灌賢,賢方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避席。夫無所發怒,乃罵賢曰:「平生毀程不識不直一錢,今日長者為壽,乃效女曹兒呫囁耳語!」虒謂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尉,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為李將軍地乎?」夫曰:「今曰斬頭穴匈,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嬰去,戲夫。夫出,虒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乃令騎留夫,夫不得出。藉福起為謝,案夫項令謝。夫愈怒,不肯順。虒乃戲騎縛夫置傳舍,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遂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嬰愧,為資使賓客請,莫能解。虒吏皆為耳目,諸灌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虒陰事。

  嬰銳為救夫,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寧可救邪?」嬰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乃匿其家,竊出上書。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

  嬰東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虒盛毀夫所為橫恣,罪逆不道。嬰度無可奈何,因言蚡短。虒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附,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傑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視天,俯畫地,辟睨兩官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臣乃不如魏其等所為。」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它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細民,家累巨萬,橫恣潁川,輘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支大於幹,脛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信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堅。余皆莫敢對。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語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且帝甯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

  虒已罷朝,出止車門,召御史大夫安國載,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何為首鼠兩端?」安國良久謂虒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愧,杜門齒齰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要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虒謝曰:「爭時爭,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禦史簿責嬰所言灌夫頗不讎,劾系都司空。孝景時,嬰嘗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複明言於上。嬰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召見。書奏,案尚書,大行無遺詔。詔書獨臧嬰家,嬰家丞封。乃劾嬰矯先帝詔害,罪當棄市。五年十月,悉論灌夫支屬。嬰良久乃聞有劾,即陽病痱,不食欲死。或聞上無意殺嬰,複食,治病,議定不死矣。乃有飛語為惡言聞上,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

  春,虒疾,一身盡痛,若有擊者,呼服謝罪。上使視鬼者瞻之,曰:「魏其侯與灌夫共守,笞欲殺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

  後淮南王安謀反,覺。始安入朝時,蚡為太尉,迎安霸上,謂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尚誰立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錢財物。上自嬰、夫事時不直虒,特為太后故。及聞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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