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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 張馮汲鄭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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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其行有寵于古之衛君也。至黯十世,世為卿大夫。以父任,孝景時為太子洗馬,以嚴見憚。 武帝即位,黯為謁者。東粵相攻,上使黯往視之。至吳而還,報曰:「粵人相攻,固其俗,不足以辱天子使者。」河內失火,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臣過河內,河內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內倉粟以振貧民。請歸節,伏矯制罰。」上賢而釋之,遷為滎陽令。黯恥為令,稱疾歸田裡。上聞,乃召為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內,遷為東海太守。 黯學黃、老言,治官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細苛。黯多病,臥閣內不出。歲餘,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務在無為而已,引大體,不拘文法。 為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合己者善待之,不合者弗能忍見,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遊俠,任氣節,行修潔。其諫,犯主之顏色。常慕傅伯、爰盎之為人。善灌夫、鄭當時及宗正劉棄疾。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位。 是時,太后弟武安侯田蚡為丞相,中二千石拜謁,虒弗為禮。黯見虒,未嘗拜,揖之。上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默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人曰:「甚矣,汲黯之戇心!」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誼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嚴助為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職居官,亡以愈人,然至其輔少主守成,雖自謂賁、育弗能奪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視之。丞相弘宴見,上或時不冠。至如見黯,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張湯以更定律令為廷尉,黯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為?而公以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憤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視矣!」 是時,漢方征匈奴,招懷四夷。黯務少事,間常言與胡和親,毋起兵。上方鄉儒術,尊公孫弘,及事益多,吏民巧。上分別文法,湯等數奏決讞以幸。而黯常毀儒,面觸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筆之吏專深文巧詆,陷人於罔,以自為功。上愈益貴弘、湯,弘、湯心疾黯,雖上亦不說也,欲誅之以事。弘為丞相,乃言上曰:「右內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難治,非素重臣弗能任,請徙黯。」為右內史數歲,官事不廢。 大將軍青既益尊,姊為皇后,然黯與亢禮。或說黯曰:「自天子欲令群臣下大將軍,大將軍尊貴,誠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耶?」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以朝廷所疑,遇黯加於平日。 淮南王謀反,憚黯,曰:「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至說公孫弘等,如發蒙耳。」 上既數征匈奴有功,黯言益不用。 始黯列九卿矣,而公孫弘、張湯為小吏。及弘、湯稍貴,與黯同位,黯又非毀弘、湯。已而弘至丞相,封侯,湯御史大夫,黯時丞史皆與同列,或尊用過之。黯褊心,不能無少望,見上,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汲黯之言,日益甚矣。」 居無何,匈奴渾邪王帥眾來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亡罪,獨斬臣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中國,甘心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後渾邪王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入,請間,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舉兵誅之,死傷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賜從軍死者家;鹵獲,因與之,以謝天下,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帥數萬之眾來,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如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贏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臣竊為陛下弗取也。」上弗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複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會赦,免官。於是黯隱于田園者數年。 會更立五銖錢,民多盜鑄錢者,楚地尤甚。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也,召黯拜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綬,詔數強予,然後奉詔。召上殿,黯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複收之。臣常有狗馬之心,今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黯既辭,過大行李息,曰:「黯棄逐居郡,不得與朝廷議矣。然御史大夫湯智足以距諫,詐足以飾非,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禦主心,外挾賊吏以為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公與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陽政清。 後張湯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居淮陽十歲而卒。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仁至九卿,子偃至諸侯相。黯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為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十人。濮陽段宏始事蓋侯信,信任宏,官亦再至九卿。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鄭當時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嘗事項籍,籍死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 當時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厄,聲聞梁、楚間。孝景時,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長安諸郊,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明旦,常恐不遍。當時好黃、老言,其慕長者,如恐不稱。自見年少官薄,然其知友皆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 武帝即位,當時稍遷為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為右內史。以武安魏其時議,貶秩為詹事,遷為大司農。 當時為大吏,戒門下:「客至,亡貴賤亡留門者。」執賓主之禮,以其貴下人。性廉,又不治產,卬奉賜給諸公。然其饋遺人,不過具器食。每朝,候上間說,未嘗不言天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也。常引以為賢於己。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諸公為此翕然稱鄭莊。 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上曰:「吾聞鄭莊行,千里不齎糧,治行者何也?」然當時以朝,常趨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屈。當時為大司農,任人賓客僦,入多逋負。司馬安為淮陽太守,發其事,當時在此陷罪,贖為庶人。頃之,守長史。遷汝南太守,數歲,以官卒。昆弟以當時故,至二千石者六七人。 當時始與汲黯列為九卿,內行修。兩人中廢,賓客益落。當時死,家亡餘財。 先是,下刲翟公為廷尉,賓客亦填門,及廢,門外可設爵羅。後複為廷尉,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贊曰:張釋之之守法,馮唐之論將,汲黯之正直,鄭當時之推士,不如是,亦何以成名哉!揚子以為孝文帝詘帝尊以信亞夫之軍,曷為不能用頗、牧?彼將有激雲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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