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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六 楚元王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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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聞故前將軍蕭望之等,皆忠正無私,欲致大治,忤于貴戚尚書。今道路人聞望之等複進,以為且複見毀讒,必曰嘗有過之臣不宜複用,是大不然。臣聞春秋地震,為在位執政太盛也,不為三獨夫動,亦已明矣。且往者高皇帝時,季布有罪,至於夷滅,後赦以為將軍,高後、孝文之間卒為名臣。孝武帝時,皃寬有重罪系,按道侯韓說諫曰:「前吾丘壽王死,陛下至今恨之;今殺寬,後將複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貰寬,複用之,位至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未有及寬者也。又董仲舒坐私為災異書,主父偃取奏之,下吏,罪至不道,幸蒙不誅,複為太中大夫、膠西相,以老病免歸。漢有所欲興,常有詔問。仲舒為世儒宗,定議有益天下。孝宣皇帝時,夏侯勝坐誹謗系獄三年,免為庶人。宣帝複用勝,至長信少府、太子太傅,名敢直言,天下美之。若乃群臣,多此比類,難一二記。有過之臣,無負國家,有益天下,此四臣者,足以觀矣。 前弘恭奏望之等獄決,三月,地大震。恭移病出,後複視事,天陰雨雪。由是言之,地動殆為恭等。 臣愚以為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如此,太平之門開,災異之原塞矣。 書奏,恭、顯疑其更生所為,白請考奸詐。辭果服,遂逮更生系獄,下太傅韋玄成、諫大夫貢禹,與廷尉雜考。劾更生前為九卿,坐與望之、堪謀排車騎將軍高、許、史氏侍中者,毀離親戚,欲退去之,而獨專權。為臣不忠,幸不伏誅,複蒙恩徵用,不悔前過,而教令人言變事,誣罔不道。更生坐免為庶人。而望之亦坐使子上書自冤前事,恭、顯白令詣獄置對。望之自殺。天子甚悼恨之,乃擢周堪為光祿勳,堪弟子張猛光祿大夫、給事中,大見信任。恭、顯憚之,數譖毀焉。更生見堪、猛在位,幾已得複進,懼其傾危,乃上封事諫曰: 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奉法不謹,乃複蒙恩。竊見災異並起,天地失常,征表為國。欲終不言,念忠臣雖在甽畝,猶不忘君,忄卷々之義也。況重以骨肉之親,又加以舊恩未報乎!欲竭愚誠,又恐越職,然惟二恩未報,忠臣之義,一杼愚意,退就農畝,死無所恨。 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眾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而鳳皇來儀;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四海之內,靡不和定。及至周文,開墓西郊,雜遝眾賢,罔不肅和,崇推讓之風,以銷分爭之訟。文王既沒,周公思慕,歌詠文王之德,其《詩》曰:「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當此之時,武王、周公繼政,朝臣和于內,萬國歡於外,故盡得其歡心,以事其先祖。其《詩》曰:「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言四方皆以和來也。諸侯和于下,天應報於上,故《周頌》曰「降福穰穰」,又曰「飴我釐麰」,釐麰,大麥也,始自天降。此皆以和致和,獲天助也。 下至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詩人疾而憂之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眾小在位而從邪議,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詩》曰「歙歙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君子獨處守正,不橈眾枉,勉強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讒訴,故其《詩》曰:「密勿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嗷嗷!」當是之時,日月薄蝕而無光,其《詩》曰:「朔日辛卯,日有蝕之,亦孔之醜!」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天變見於上,地變動于下,水泉沸騰,山谷易處。其《詩》曰:「百川沸騰,山塚卒崩,高岸為穀,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霜降失節,不以其時,其《詩》曰:「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言民以是為非,甚眾大也。此皆不和,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 自此之後,天下大亂,篡殺殃禍並作,厲王奔彘,幽王見殺。至乎平王末年,魯隱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離不和,出奔于魯,而《春秋》為諱,不言來奔,傷其禍殃自此始也。是後尹氏世卿而專恣,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三見,夜常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一,火災十四。長狄入三國,五石隕墜,六鶂退飛,多麋,有蜮、蜚,鴝鵒來巢者,皆一見。晝冥晦。雨木冰。李梅冬實。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殺菽。大雨雹。雨雪雷霆失序相乘。水、旱、饑、蝝、螽、螟蜂午並起。當是時,禍亂輒應,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也。周室多禍:晉敗其師於貿戎;伐其郊;鄭傷桓王;戎執其使;衛侯朔召不住,齊逆命而助朔;五大夫爭權,三君更立,莫能正理。遂至陵夷不能復興。 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遊寬容,使得並進。今賢不肖渾殽,白黑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時。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膠戾乖刺,更相讒訴,轉相是非。傅授增加,交書紛糾,前後錯繆,毀與渾亂。所以營感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分曹為黨,往往群朋,將同心以陷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乘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權借勢之人,子弟鱗集於朝,羽翼陰附者眾,輻湊於前,毀與將必用,以終乖離之咎。是以日月無光,雪霜夏隕,海水沸出,陵谷易處,列星失行,皆怨氣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軌跡,循詩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頌,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來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夫有《春秋》之異,無孔子之救,猶不能解紛,況甚於《春秋》乎? 原其所以然者,讒邪並進也。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群枉之門。義邪進則眾賢退,群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則政日亂,故為「否」。否者,閉而亂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故為「泰」。泰者,通而治也。《詩》又雲「雨雪麃麃,見晛聿消」,與《易》同義。昔者鯀、共工、歡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並居周位,當是時,迭進相毀,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偕仕于魚,李斯與叔孫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污辱至今。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論語》曰:「見不善如探湯。」今二府奏佞諂不當在位,歷年而不去。做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拔山,如此望陰陽之調,不亦難乎! 是以群小窺見間隙,緣飾文字,巧言醜詆,流言飛文,嘩於民間。故《詩》雲:「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誠足慍也。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傳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故賢人在上位,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易》曰「飛龍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則思與其類俱進,《易》曰「拔茅茹以其匯,征吉」。在上則引其類,在下則推其類,故湯用伊尹,不仁者遠,而眾賢至,類相致也。今佞邪與賢臣並在交戟之內,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々,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聖,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而孔子有兩觀之誅,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跡察兩觀之誅,覽「否」、「泰」之卦,觀雨雪之詩,曆周、唐之所進以為法,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考祥應之福,省災異之禍,以揆當世之變,放遠佞邪之黨,壞散險詖之聚,杜閉群枉之門,廣開眾正之路,決斷狐疑,分別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 臣幸得托肺附,誠見陰陽不調,不敢不通所聞。竊推《春秋》災異,以救今事一二,條其所以,不宜宣洩。臣謹重封昧死上。 恭、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堪性公方,自見孤立,遂直道而不曲。是歲夏寒,日青無光,恭、顯及許、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內重堪,又患眾口之浸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見問興:「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勳,何邪?」興者,傾巧士,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裡亦不可也。臣見眾人聞堪前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言堪不可誅傷,為國養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誅?今宜奈何?」興曰:「臣愚以為可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師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於是疑。會城門校尉諸葛豐亦言堪、猛短,上因發怒免豐。語在其傳。又曰:「豐言堪、猛貞信不立,聯閔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遷堪為河東太守,猛槐裡令。」 顯等專權日甚。後三歲余,孝宣廟闕災,其晦,日有蝕之。於是上召諸前言日變在堪、猛者責問,皆稽首謝。乃因下詔曰:「河東太守堪,先帝賢之,命而傅聯。資質淑茂,道術通明,論議正直,秉心有常,發憤悃幅,信有憂國之心。以不能阿尊事貴,孤特寡助,抑厭遂退,卒不克明。往者眾臣見異,不務自修,深惟其故,而反晻昧說天,托咎此人。聯不得已,出而試之,以彰其材。堪出之後,大變仍臻,眾亦嘿然。堪治未期年,而三老官屬有識之士詠頌其美,使者過郡,靡人不稱。此固足以彰先帝之知人,而聯有以自明也。俗人乃造端作基,非議詆欺,或引幽隱,非所宜明,意疑以類,欲以陷之,聯亦不取也。聯迫於俗,不得專心,乃者天著大異,聯甚懼焉。今堪年衰歲幕,恐不得自信,排於異人,將安究之哉?其征堪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複為太中大夫給事中。顯幹尚書事,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贈,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更生傷之,乃著《疾讒》、《摘要》、《救危》及《世頌》,凡八篇,依興古事,悼己及同類也。遂廢十餘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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