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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 陳勝項籍傳(2)


  秦二世元年,陳勝起。九月,會稽假守通素賢梁,乃召與計事。梁曰:「方今江西皆反秦,此亦天亡秦時也。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守歎曰:「聞夫子楚將世家,唯足下耳!」梁曰:「吳有奇士桓楚,亡在澤中,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梁乃戒籍持劍居外侍。梁複入,與守語曰:「請召籍,使受令召恒楚。」籍人,梁眴籍曰:「可行矣!」籍遂拔劍擊斬守。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驚擾,籍所擊殺數十百人。府中皆讋伏,莫敢複起。梁乃召故人所知豪吏,諭以所為,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部署豪桀為校尉、候、司馬。有一人不得官,自言。梁曰:「某時某喪,使公主某事,不能辦,以故不任公。」眾乃皆服。梁為會稽將,籍為裨將,徇下縣。

  秦二年,廣陵人召平為陳勝徇廣陵,未下。聞陳勝敗走,秦將章邯且至,乃渡江矯陳王令,拜梁為楚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素信,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立長,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強立之,縣中從之者得二萬人。欲立嬰為王,異軍蒼頭特起。嬰母謂嬰曰:「自吾為乃家婦,聞先故未曾貴。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功于楚,今欲舉大事,非將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眾從之,乃以其兵屬梁。梁渡淮,英布、蒲將軍亦以其兵屬焉。凡六七萬人,軍下邳。

  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欲以距梁。梁謂軍吏曰:「陳王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背陳王立景駒,大逆亡道。」乃引兵擊秦嘉。嘉軍敗走,追至胡陵。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梁已並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而西。章邯至栗,梁使別將朱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朱雞石敗,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誅朱雞石。梁前使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坑之,還報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薛計事。時沛公亦從沛往。

  居鄛人範增年七十,素好奇計,往說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南以稱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複立楚之後也。」於是梁乃求楚懷王孫心,在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望也。陳嬰為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梁自號武信君,引兵攻亢父。

  初,章邯既殺齊王田儋於臨菑,田假複自立為齊王。儋弟榮走保東阿,章邯追圍之。梁引兵救東阿,大破秦軍東阿。田榮即引兵歸,逐王假,假亡走楚,相田角亡走趙。角弟駹,故將,居趙不敢歸。田榮立儋子市為齊王。梁己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數使使趣齊兵俱西。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駹,乃發兵。」梁曰:「田假與國之王,窮來歸我,不忍殺。」趙亦不殺角、駹以市于齊。齊遂不肯發兵助楚。染使羽與沛公別攻城陽,屠之。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沛公、羽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軍,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梁起東阿,比至定陶,再破秦軍,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梁不聽。乃使宋義于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義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則免,疾行則及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夜銜枚擊楚,大破之定陶,梁死。沛公與羽去外黃,攻陳留,陳留堅守不下。沛公、羽相與謀曰:「今梁軍敗,士卒恐。」乃與呂臣俱引兵而東。呂臣軍彭城東,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章邯已破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當此之時,趙歇為王,陳餘為將,張耳為相,走入巨鹿城。秦將王離、涉閑圍巨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陳餘將卒數萬人軍巨鹿北,所謂河北軍也。

  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見楚懷王曰:「宋義論武信君必敗,數日果敗。軍未戰先見敗征,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說之,因以為上將軍;羽為魯公,為次將,範增為末將。諸別將皆屬,號卿子冠軍。北救趙,至安陽,留不進。秦三年,羽謂宋義曰:「今秦軍圍巨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國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鬥秦、趙。夫擊輕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令者,皆斬。」遣其子襄相齊,身送之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饑。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卒食半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並力擊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掃境內而屬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之臣也。」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籍誅之。」諸將讋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于王。王因使使立羽為上將軍。

  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人渡河救巨鹿。戰少利,陳餘複請兵。羽乃悉引兵渡河。已渡,皆湛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視士必死,無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閑不降,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巨鹿者十余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侯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當十,呼聲動天地。諸侯軍人人惴恐。於是楚已破秦軍,羽見諸侯將,入轅門,膝行而前,莫敢仰視。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兵皆屬焉。

  章邯軍棘原,羽軍漳南,相持未戰。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至咸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事亡可為者。相國趙高顓國主斷。今戰而勝,高嫉吾功;不勝,不免於死。願將軍熟計之。」陳餘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南並鄢、郢,北坑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卒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已十萬數,而諸侯並起茲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以脫其禍。將軍居外久,多內隙,有功亦誅,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立而欲長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南面稱孤,熟與身伏斧質,妻子為戮乎?」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羽,欲約。約未成,羽使蒲將軍引兵渡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羽悉引兵擊秦軍污水上,大破之。邯使使見羽,欲約。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羽乃與盟洹水南殷虛上。已盟,章邯見羽流涕,為言趙高。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將秦軍行前。

  漢元年,羽將諸侯兵三十余萬,行略地至河南,遂西到新安。異時諸侯吏卒徭役屯戍過秦中,秦中遇之多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諸將微聞其計,以告羽。羽乃召英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不聽,事必危。不如擊之,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於是夜擊坑秦軍二十余萬人。

  至函谷關,有兵守,不得入。聞沛公已屠咸陽,羽大怒,使當陽君擊關。羽遂入,至戲西鴻門,聞沛公欲王關中,獨有秦府庫珍寶。亞父范增亦大怒,勸羽擊沛公。饗士,旦日合戰,羽季父項伯素善張良。良時從沛公。項伯夜以語良。良與俱見沛公,因伯自解于羽。明日,沛公從百餘騎至鴻門謝羽,自陳「封秦府庫,還軍霸上以待大王,閉關以備他盜,不敢背德。」羽意既解,範增欲害沛公,賴張良、樊噲得免。語在《高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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