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北史 > 四夷傳 | 上頁 下頁
高麗


  高句麗,其先出夫餘。王嘗得河伯女,因閉於室內,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夫余王棄之與犬,犬不食;與豕,豕不食;棄于路,牛馬避之;棄於野,眾鳥以毛茹之。王剖之不能破,遂還其母。母以物裹置暖處,有一男破而出。及長,字之曰朱蒙。其俗言「朱蒙」者,善射也。夫余人以朱蒙非人所生,請除之。王不聽,命之養馬。朱蒙私試,知有善惡,駿者減食令瘦,駑者善養令肥。夫余王以肥者自乘,以瘦者給朱蒙。後狩于田,以朱蒙善射,給之一矢。朱蒙雖一矢,殪獸甚多。夫餘之臣,又謀殺之,其母以告朱蒙,朱蒙乃與焉違等二人東南走。中道遇一大水,欲濟無梁。夫餘人追之甚急,朱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孫,今追兵垂及,如何得濟?」於是魚鱉為之成橋,朱蒙得度。魚鱉乃解,追騎不度。朱蒙遂至普述水,遇見三人,一著麻衣,一著衲衣,一著水藻衣,與朱蒙至紇升骨城,遂居焉。號曰高句麗,因以高為氏。其在夫余妻懷孕,朱蒙逃後,生子始閭諧。及長,知朱蒙為國王,即與母亡歸之。名曰閭達,委之國事。

  朱蒙死,子如栗立。如栗死,子莫來立,乃並夫餘。

  漢武帝元封四年,滅朝鮮,置玄菟郡,以高句麗為縣以屬之。漢時賜衣幘朝服鼓吹,常從玄菟郡受之。後稍驕,不復詣郡,但於東界築小城受之,遂名此城為幟溝漊。「溝漊婁」者,句麗「城」名也。王莽初,發高句麗兵以伐胡,而不欲行,莽強迫遣之,皆出塞為寇盜。州郡歸咎于句麗侯騶,嚴尤誘而斬之。莽大悅,更名高句麗,高句麗侯。光武建武八年,高句麗遣使朝貢。

  至殤、安之間,莫來裔孫宮,建寇遼東。玄菟太守蔡風討之,不能禁。

  宮死,子伯固立。順、和之間,複數犯遼東,寇抄。靈帝建寧二年,玄菟太守耿臨討之,斬首虜數百級,伯固乃降,屬遼東。公孫度之雄海東也,伯固與之通好。

  伯固死,子伊夷摸立。伊夷摸自伯固時,已數寇遼東,又受亡胡五百餘戶。建安中,公孫康出軍擊之,破其國,焚燒邑落,降胡亦叛。伊夷摸更作新國。其後伊夷摸複擊玄菟,玄菟與遼東合擊,大破之。

  伊夷摸死,子位宮立。始位宮曾祖宮,生而目開能視,國人惡之。及長凶虐,國以殘破。及位宮亦生而視人,高麗呼相似為「位「,以為似其曾祖宮,故名位宮。位宮亦有勇力,便鞍馬,善射獵。魏景初二年,遣太傅、司馬宣王率眾討公孫文懿,位宮遣主簿、大加將數千人助軍。正始三年,位宮寇遼西安平。五年,幽州刺史毋丘儉將萬人出玄菟,討位宮,大戰於沸流。敗走,儉追至赬峴,懸車束馬登丸都山,屠其所都。位宮單將妻息遠竄。六年,儉複討之,位宮輕將諸加奔沃沮。儉使將軍王頎追之,絕沃沮千餘裡,到肅慎南,刻石紀功。又刊丸都山、銘不耐城而還。其後,複通中夏。

  晉永嘉之亂,鮮卑慕容廆據昌黎大棘城,元帝授平州刺史。位宮玄孫乙弗利頻寇遼東,廆不能制。

  弗利死,子釗代立。魏建國四年,慕容廆子晃伐之,入自南陝,戰於木底,大破釗軍。追至丸都。釗單馬奔竄,晃掘釗父墓,掠其母妻、珍寶、男女五萬餘口,焚其室,毀丸都城而還。釗後為百濟所殺。

  及晉孝武太元十年,句麗攻遼東、玄菟郡。後燕慕容垂遣其弟農伐句麗,複二郡。垂子寶以句麗王安為平州牧,封遼東、帶方二國王,始置長史、司馬、參軍官。後略有遼東郡。

  太武時,釗曾孫璉始遣使者詣安東,奉表貢方物,並請國諱。太武嘉其誠款,詔下帝系名諱于其國。使員外散騎侍郎李敖拜璉為都督遼海諸軍事、征東將軍、領東夷中郎將、遼東郡公、高句麗王。敖至其所,居平壤城,訪其方事,雲:去遼東南一千餘裡,東至柵城,南至小海,北至舊夫餘,人戶參倍于前魏時。後貢使相尋。歲致黃金二百斤、白銀四百斤。時馮弘率眾奔之,太武遣散騎常侍封撥詔璉,令送弘。璉上書稱當與弘俱奉王化,竟不遣。太武怒,將往討之。樂平王丕等議等後舉,太武乃止。而弘亦壽為璉所殺。

  後文明太后以獻文六宮未備,敕璉令薦其女。璉奉表雲:女已出,求以弟女應旨。朝廷許焉,乃遣安樂王真、尚書李敷等至境送幣。璉惑其左右之說,雲朝廷昔與馮氏婚姻,未幾而滅其國。殷鑒不遠,宜以方便辭之。璉遂上書,妄稱女死。朝廷疑其矯拒,又遣假散騎常侍程駿切責之,若女審死,聽更選宗淑。璉雲:「若天子恕其前愆,謹當奉詔。」會獻文崩,乃止。至孝文時,璉貢獻倍前,其報賜亦稍加焉。時光州於海中得璉遣詣齊使餘奴等,送闕。孝文詔責曰:「道成親殺其君,竊號江左,朕方欲興滅國於舊邦,繼絕世于劉氏。而卿越境外鄉,交通篡賊,豈是籓臣守節之義?今不以一過掩舊款,即送還籓。其感恕思愆,祗承明憲,輯寧所部,動靜以聞。」

  太和十五年,璉死,年百餘歲。孝文舉哀於東郊,遣謁者僕射李安上策贈車騎大將軍、太傅、遼東郡公、高句麗王,諡曰康。又遣大鴻臚拜璉孫雲使持節、都督遼海諸軍事、征東將軍、領護東夷中郎將、遼東郡公、高句麗王。賜衣冠服物車旗之飾。又詔雲遣世子入朝,令及郊丘之禮。雲上書辭疾,遣其從叔升于隨使詣闕嚴責之,自此,歲常貢獻。正始中,宣武於東堂引見其使芮悉弗,進曰:「高麗系誠天極,累葉純誠,地產土毛,無愆王貢。但黃金出夫餘,珂則涉羅所產。今夫余為勿吉所逐,涉羅為百濟所並。國王臣雲惟繼絕之義,悉遷於境內。二品所以不登王府,實兩賊之為。」宣武曰:「高麗世荷上將,專制海外,九夷黠虜,實得征之。昔方貢之愆,責在連率。宜宣朕旨於卿主,務盡威懷之略,使二邑還復舊墟,土毛無失常貢也。」

  神龜中,雲死,靈太后為舉哀於東堂。遣使策贈車騎大將軍、領護東夷校尉、遼東郡公、高麗王。又拜其世子安為鎮東將軍、領護東夷校尉、遼東郡公、高麗王。正光初,光州又於海中執得梁所授安寧東將軍衣冠劍珮,及使人江法盛等,送京師。

  安死,子延立。孝武帝初,詔加延使持節、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領護東夷校尉、遼東郡公、高句麗王。天平中,詔加延侍中、驃騎大將軍,余悉如故。

  延死,子成立。訖于武定已來,其貢使無歲不至。大統十二年,遣使至西魏朝貢。及齊受東魏禪之歲,遣使朝貢于齊。齊文宣加成使持節、侍中、驃騎大將軍,領東夷校尉、遼東郡公、高麗王如故。天保三年,文宣至營州,使博陵崔柳使於高麗,求魏末流人。敕柳曰:「若不從者,以便宜從事。」及至,不見許。柳張目叱之,拳擊成墜於床下,成左右雀息不敢動,乃謝服,柳以五千戶反命。

  成死,子湯立。乾明元年,齊廢帝以湯為使持節、領東夷校尉、遼東郡公、高麗王。周建德六年,湯遣使至周,武帝以湯為上開府儀同大將軍、遼東郡公、遼東王。隋文帝受禪,湯遣使詣闕,進授大將軍,改封高麗王。自是,歲遣使朝貢不絕。

  其國,東至新羅,西度遼,二千里;南接百濟,北鄰靺鞨,一千餘裡。人皆士著,隨山谷而居,衣布帛及皮。土田薄瘠,蠶農不足以自供,故其人節飲食。其王好修宮室,都平壤城,亦曰長安城,東西六裡,隨山屈曲,南臨浿水。城內唯積倉儲器備,寇賊至日,方入固守。王別為宅於其側,不常居之。其外複有國內城及漢城,亦別都也。其國中呼為三京。複有遼東、玄菟等數十城,皆置官司以統攝。與新羅每相侵奪,戰爭不息。

  官有大對盧、太大兄、大兄、小兄、竟侯奢、鳥拙、太大使者、大使者、小使者、褥奢、翳屬、仙人,凡十二等,分掌內外事。其大對盧則以強弱相陵奪而自為之,不由王署置。複有內評、五部褥薩。人皆頭著折風,形如弁,士人加插二鳥羽。貴者,其冠曰蘇骨,多用紫羅為之,飾以金銀。服大袖衫、大口袴、素皮帶、黃革履。婦人裙襦加襈。書有《五經》、《三史》、《三國志》、《晉陽秋》。兵器與中國略同。及春秋校獵,王親臨之。稅,布五疋、谷五石;遊人則三年一稅,十人共細布一疋。租,戶一石,次七鬥,下五鬥。其刑法,叛及謀逆者,縛之柱,爇而斬之,籍沒其家;盜則償十倍,若貧不能償者樂及公私債負,皆聽評其子女為奴婢以償之。用刑既峻,罕有犯者。樂有五弦、琴、箏、篳篥、橫吹、簫、鼓之屬,吹蘆以和曲。每年初,聚戲浿水上,王乘腰輦、列羽儀觀之。事畢,王以衣入水,分為左右二部,以水石相濺擲,喧呼馳逐,再三而止。俗潔淨自喜,尚容止,以趨走為敬。拜則曳一腳,立多反拱,行必插手。性多詭伏,言辭鄙穢,不簡親疏。父子同川而浴,共室而寢。好歌舞,常以十月祭天,其公會衣服,皆錦繡金銀以為飾。好蹲踞,食用俎機。出三尺馬,雲本朱蒙所乘馬種,即果下也。風俗尚淫,不以為愧,俗多遊女,夫無常人,夜則男女群聚而戲,無有貴賤之節。有婚嫁,取男女相悅即為之。男家送豬酒而已,無財聘之禮;或有受財者,人共恥之,以為賣婢。死者,殯在屋內,經三年,擇吉日而葬。居父母及夫喪,服皆三年,兄弟三月。初終哭泣,葬則鼓舞作樂以送之。埋訖,取死者生時服玩車馬置墓側,會葬者爭取而去。信佛法,敬鬼神,多淫祠。有神廟二所:一曰夫餘神,刻木作婦人像;一曰高登神,雲是其始祖夫余神之子。並置官司,遣人守護,蓋河伯女、朱蒙雲。

  及隋平陳後,湯大懼,陳兵積穀,為守拒之策。開皇十七年,上賜璽書,責以每遣使人,歲常朝貢,雖稱籓附,誠節未盡。驅逼靺鞨,禁固契丹。昔年潛行貨利,招動群小,私將弩手,巡竄下國,豈非意欲不臧,故為竊盜?坐使空館,嚴加防守;又數遣馬騎,殺害邊人。恒自猜疑,密覘消息,殷勤曉示,許其自新。湯得書惶恐,將表陳謝。會病卒。

  子元嗣。文帝使拜元為上開府儀同三司,襲爵遼東公,賜服一襲。元奉表謝恩,並賀祥瑞,因請封王。文帝優冊為王。明年,率靺鞨萬餘騎寇遼西,營州總管韋世衝擊走之。帝大怒,命漢王諒為元帥,總水陸討之,下詔黜其爵位。時饋運不繼,六軍乏食,師出臨渝關,複遇疾疫,王師不振。及次遼水,元亦惶懼,遣使謝罪,上表稱「遼東糞土臣元」云云。上於是罷兵,待之如初。元亦歲遣朝貢。

  煬帝嗣位,天下全盛,高昌王、突厥啟人可汗並親詣闕貢獻,於是征元入朝。元懼,蕃禮頗闕。大業七年,帝將討元罪,車駕度遼水,止營於遼東地,分道出師,各頓兵於其城下。高麗出戰多不利,皆嬰城固守。帝令諸軍攻之,又敕諸將,高麗若降,即宜撫納,不得縱兵入。城將陷,賊輒言降,諸將奉旨,不敢赴機。先馳奏,比報,賊守禦亦備,複出拒戰。如此者三,帝不悟。由是食盡師老,轉輸不繼,諸軍多敗績,於是班師。是行也,唯于遼水西拔賊武厲邏,置遼東郡及通定鎮而還。九年,帝複親征,敕諸軍以便宜從事。諸將分道攻城,賊勢日蹙。會楊玄感作亂,帝大懼,即日六軍並還。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麗,高麗具知事實,盡銳來追,殿軍多敗。十年,又發天下兵,會盜賊蜂起,所在阻絕,軍多失期。至遼水,高麗亦困弊,遣使乞降,因送斛斯政贖罪。帝許之,頓懷遠鎮受其降,仍以俘囚軍實歸。至京師,以高麗使親告太廟,因拘留之。仍徵元入朝,元竟不至。帝更圖後舉,會天下喪亂,遂不復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