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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晞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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晞字叔朗,小名沙彌。幼而孝謹,淹雅有器度。好學不倦。美容儀,有風則。魏末,隨母兄東適海隅,與邢子良遊處。子良愛其清悟,與其在洛兩兄書曰:「賢弟彌郎,意識深遠,曠達不羈。簡於造次,言必詣理。吟詠情性,麗絕當時。恐足下方難為兄,不暇慮其不進也。」 魏永安初,第二兄暉聘梁,啟晞釋褐,除員外散騎侍郎,征署廣平王開府功曹史。晞願養母,竟不受署。母終後,仍屬遷鄴,遨遊鞏、洛,悅其山水。與范陽盧元明、钜鹿魏季景結侶同契,往天陵山,浩然有終焉之志。及西魏將獨孤信入洛,署為開府記室。晞稱先被犬傷,困篤,不赴。有故人疑其所傷非猘,書勸令赴。晞複書曰:「辱告存念,見令起疾。循複眷旨,似疑吾所傷未必是猘。吾豈願其必猘?但理契無疑耳。就足下疑之,亦有過說。足下既疑其非猘,亦可疑其是猘,其疑半矣。若疑其是猘而營護,雖非猘亦無損。疑非猘而不療,儻是猘則難救。然則過療則致萬全,過不療或至於死。若王晞無可惜也,則不足取;既取之,便是可惜。奈何奪其萬全,任其或死!且將軍威德所被飆飛霧襲,方掩八紘,豈在一介?若必從隗始,先須濟其生靈。足下何不從容為將軍言也?」於是方得見寬。俄而信返,晞遂歸鄴。 齊神武訪朝廷子弟忠孝謹密者,令與諸子遊。晞與清河崔贍、頓丘李度、范陽盧正通首應此選。文襄時為大將軍,握晞等手曰:「我弟並向成長,志識未定,近善狎惡,不能不移。吾弟不負義方,卿祿位常亞召弟;若苟使回邪,致相詿誤,罪及門族,非止一身。」晞隨神武到晉陽,補中外府功曹參軍,帶常山公演友。 齊天保初,行太原郡事。及文宣昏逸,常山王數諫。帝疑王假辭於晞,欲加大辟。王私謂晞曰:「博士,明日當作一條事,為欲相活,亦圖自全,宜深體勿怪。」乃於眾中杖晞二十。帝尋發怒,聞晞得杖,以故不殺,髡鞭鉗配甲坊。居三年,王又固諫爭,大被毆撻,閉口不食。太后極憂之。帝謂左右曰:「儻小兒死,奈我老母何!」於是每問王疾,謂曰:「努力強食,當以王晞還汝。」乃釋晞令往。王抱晞曰;「吾氣息惙然,恐不復相見!」晞流涕曰:「天道神明,豈令殿下遂斃此舍。至尊親為人兄,尊為人主,安可與計?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縱不自惜,不惜太后乎?」言未卒,王強坐而飯。晞由是得免徒,還為王友。 王複錄尚書事。新除官者必詣王謝職,去必辭。晞言于王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為干紀。朝廷文武,出入辭謝,宜一約絕。主上顒顒,賴殿下扶翼。」王深納焉。常從容謂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卿耳目所具,吾豈可以前逢一怒,遂爾結舌。卿宜為撰諫草,吾當伺便極諫。」晞遂條十餘事以呈,因切諫王曰:「今朝廷乃爾,欲學介子匹夫,輕一朝之命,狂藥令人不自覺,刀箭豈複識親疏?一旦禍出理外,將奈殿下家業何!奈皇太后何!乞且將順,日慎一日。」王歔欷不自勝,曰:「乃至是乎!」明日見晞,曰:「吾長夜九思,今便息意。」便命火對晞焚之。後王承間苦諫,遂致忤旨。帝使力士反接伏,白刃注頸,罵曰:「小子何知,欲以吏才非我!是誰教汝?」王曰:「天下噤口,除臣誰敢有言?」帝催遣捶楚,亂杖數十。會醉臥得解。爾後褻黷之好,遍于宗戚,所往留連,俾畫作夜;唯常山邸多無適而去。 及帝崩,濟南嗣立。王謂晞曰:「一人垂拱,吾曹亦保優閑。」因言:「朝廷寬仁慈恕,真守文良主。」晞曰:「天保享詐,東宮委一胡人。今卒覽萬機,駕馭雄傑。如聖德幼沖,未堪雙難,而使他姓出納詔命,必權有所歸。殿下雖欲守籓職,其可得也?假令得遂沖退,自審家祚得保靈長不?」王默然,思念久之,曰:「何以處我?」晞曰:「周公抱成王朝諸侯,攝政七年,然後複子明辟。幸有故事,惟殿下慮之。」王曰:「我安敢自擬周公?」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避周公得邪?」王不答。帝臨發,敕王從駕,除晞並州長史。 及王至鄴,誅楊、燕等。詔以王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督攝文武還並州。及至,延晞謂曰:「不早用卿言,使群小弄權,幾至傾覆。今君側雖獲暫清,終當何以處我?」晞曰:「殿下將往時地位,猶可以名教出處。今日事勢,遂關天時,非複人理所及。」有頃,奏趙郡王睿為左長史,晞為司馬。每夜載入,晝則不與語,以晞儒緩,恐不允武將之意。後進晞密室,曰:「比王侯諸貴每見煎迫,言我違天不祥,恐當或有變起,吾正欲以正法繩之。」晞曰:「朝廷比者疏遠親戚,甯思骨血之重。殿下倉卒所行,非複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交戟入頸,上下相疑,何由可久?且天道不恒,虧盈迭至,神機變化,肸蠻斯集。雖執謙挹,粃糠神器。便是違上玄之意,墜先人之基。」王曰:「卿何敢鬚髮非所宜言!須致卿於法。」晞曰:「竊謂天時人事,同無異揆。是以冒犯雷霆,不憚斧鉞。今日得披肝膽,抑亦神明攸贊。」王曰:「拯難匡時,方俟聖哲,吾何敢私議,幸勿多言。」尋有詔,以丞相任重,普進府寮一班,晞以司馬領吏部郎中。丞相從事中郎陸杳將出使,臨別,握晞手曰:「相王功格區宇,天下樂推,歌謠滿道,物無異望。杳等伏隸,願披赤心。而忽奉外使,無由面盡短誠,寸心謹以仰白。」晞尋述杳言。王曰:「若內外鹹有異望,趙彥深朝夕左右,何因都無所論?自以卿意試密與言之。」晞以事隙問彥深。曰:「我比亦驚此音謠,每欲陳聞,則口噤心戰。弟既發論,吾亦欲昧死一披肝膽。」因亦同勸。是時諸王公將相日敦請,四方岳牧表陳符命。乾明元年八月,昭帝踐阼。九月,除晞散騎常侍,仍領兼吏部郎中。 後因奏事罷,帝從容曰:「比日何為自同外客,略不可見?自今假非局司,但有所懷,隨宜作一牒,候少隙即徑進也。」因敕尚書陽休之、鴻臚卿崔勵等三人,每日本職務罷,併入東廊。共舉錄歷代廢禮墜樂,職司廢置,朝饗異同,輿服增損,或道德高俊久在沈淪,或巧言眩俗,妖邪害政,爰及田市舟車、徵稅通塞、婚葬儀軌、貴賤等衰,有不便於時而古今行用不已者,或自古利用而當今毀棄者,悉令詳思,以漸條奏。未待頓備,遇憶續聞。朝晡給典禦食,畢景聽還。時百官請建東宮,敕未許,每令晞就東堂監視太子冠服,導引趨拜。尋拜為太子太傅。晞以局司奉璽授皇太子。太子釋奠,又兼中庶子。帝謂曰:「今既當劇職,不得尋常舒慢也。」 帝將北征,敕問:「比何所聞?」晞曰:「道路傳言,車駕將行。」帝曰:「庫莫奚南侵,我未經親戎,因此聊欲習武。」晞曰:「鑾駕巡狩,為複何爾?若輕有征戰,恐天下失望。」帝曰:「此懦夫常慮,吾自當臨時斟酌。」帝使齋帥裴澤、主書蔡暉伺察群下,好相誣枉,朝士呼為裴、蔡。時二人奏:「車駕北征後,陽休之、王晞數與諸人遊宴,不以公事在懷。」帝杖休之、晞脛各四十。帝斬人於前,問晞曰:「此人合死不?」晞曰:「罪實合死,但恨其不得死地。臣聞刑人於市,與眾棄之;殿廷非殺戮之所。」帝改容曰:「自今當為王公改之。」 帝欲以晞為侍中,苦辭不受。或勸晞勿自疏,晞曰:「我少年以來,閱要人多矣。充詘少時,鮮不敗績。且性實疏緩,不堪時務。人主恩私,何由可保?萬一披猖,求追無地。非不愛作熱官,但思之爛熟耳。」百官嘗賜射,晞中的,當得絹,為不書箭,有司不與。晞陶陶然曰:「我今段可謂武有餘文不足矣。」晞無子,帝將賜之妾。使小黃門就宅宣旨,皇后相聞晞妻。晞令妻答,妻終不言,晞以手撩胸而退。帝聞之笑。 孝昭崩,晞哀慕殆不自勝,因以羸敗。武成本忿其儒緩,由是彌嫌之。因奏事,大被訶叱,而雅步晏然。曆東徐州刺史、秘書監。武平初,遷大鴻臚,加儀同三司,監修起居注,待詔文林館。性閑淡寡欲,雖王事鞅掌,而雅操不移。在並州,雖戎馬填閭,未嘗以世務為累。良辰美景,嘯詠遨遊,登臨山水,以談宴為事,人士謂之「方外司馬。」詣晉祠,賦詩曰:「日落應歸去,魚鳥見留連。」忽有相王使召,晞不時至。明日,丞相西閣祭酒盧思道謂晞曰:「昨被召已朱顏,得無以魚鳥致怪?」晞緩笑曰:「昨晚陶然,頗以酒漿被責。卿輩亦是留連之一物,豈直在魚鳥而已?」及晉陽陷敗,與同志避周兵東北走。山路險迥,懼有土賊,而晞溫酒服膏,曾不一廢。每不肯疾去,行侶尤之。晞曰:「莫尤我,我行事若不悔,久作三公矣。」 齊亡,周武帝以晞為儀同大將軍、太子諫議大夫。 隋開皇元年,卒於洛陽,年七十一。贈儀同三司、曹州刺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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