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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個心理學試驗到底結束了。 尤因大夫在自己的試驗記錄上又劃上了一個叉——在此之前,已經有了七個叉——隨後以一種非常平穩的眼光注視著眼前年邁的船長。然而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是在極力抑制住眼神中的那絲慌亂,或者找個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說是不想讓自己的神情影響到自由女神的核心--老查理船長。 當他默不作聲地凝視著眼前的人時,這不會意味著有什麼好的兆頭。 確實,一連五天,尤因大夫通過生命監測系統,無一例外地觀察到了查理船長不規則的腦電波的活動,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統計得到的數據表明,船長的心理正在受到某種不可捉摸的東西的影響。但是,船長似乎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點;或者說,他並不想讓自己意識到這點。在與整個自由女神小組相處的時間裡面,他依舊盡力而為表現出他的冷靜,可是看來不是那麼力可從心的。而且,當他獨處的時候,更是出現了稀奇古怪的思考過程。沒有任何一種腦電波圖紋可以對此作出解釋,而生理性的衰老造成的影響也不可能如此明顯。 尤因大夫之所以要求船長來到自己的醫務室,是因為他深深明白自己的責任所在。這已經不僅僅是出於人道主義或者醫生的職業道德,更是安全性的需要。在距離地球40億英里的地方,他務必保證自由女神小組中的任何一位成員處於正常理智狀態。 在他的印象中,查理船長擁有良好的反應能力,判斷能力,記憶能力,推理能力以及洞察力。雖然歲月在他的兩鬢染上了點點白霜,臉上也不是那麼的光滑,但是他卻能夠不費吹灰之力,途經小行星帶時向大家介紹每一顆小行星的代號與歷史。對於飛行中遇到的問題,也是準確命中,無懈可擊。毫不誇張地說,自由女神的遠航正是在他的率領下才走到今天的這一步,來到今天的這個位置的。可是,他的這些能力--這些作為星際飛船船長所必須具有,也是使他的船員引以為榮的素質--正在逐漸喪失! 沒有人還能對此表示樂觀。當然,現在只有尤因大夫一個人知道。大夫心裡很清楚這點。 「好象……有點問題?」老船長覺察到了什麼。尤因大夫微微一怔。 「好吧,老朋友,恕我直言,呃……所有的測試都表明,你的判斷能力,反應能力,記憶能力還有推理能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干擾而發生了衰退。我想我應該讓你知道這一點。……或許,你自己也已經有所意識?」大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提醒的口吻說,眼睛仍舊盯著船長的臉。他並不想把船長當成病人,而只是一個需要幫助的老人。如果因腦電波異常而簡單斷定成員處於病危狀態,那麼,所造成的惡果或許會比忽略這一切更為惡劣。在這個特殊的環境裡,更需要的是內省。「您在思考些什麼呢?……我希望您能告訴我。我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幫助您擺脫困境。」 尤因大夫向老朋友直言不諱說出了自己的忠告。他應該讓船長知道,這種心緒的異常對正在充當自由女神號核心支柱的他而言,會起到怎樣的潛移默化的負作用。腦波不穩,心緒不寧,沒有人能說出未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但是在這個太陽系最遙遠的區域裡,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到群龍無首的可怕。 年邁的船長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鬱,如同自由女神的軀體包裹著黑暗與冰冷。大夫在履行自己的職責,他知道這點。他的忠告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沒有必要和醫生過不去。 他伸手摸了摸額頭的皺紋,抬起眼皮:「知道愛斯基摩人麼?他們可以築起冰雪的巢屋,把它當作自己的家,我想,我也可以,如果給我一顆冰彗星的話。 船長停頓一下,「――說實話,我並不想返航。」 這些話讓尤因大夫感到突然。但是他沒有輕易打斷,只聽著對方把話繼續說下去。我從小跟隨著我的父親遠征星際,到目前為止,我在宇宙飛船上度過的歲月遠遠多於我在地球上的日子,並且這種情況看樣子還要繼續下去。我想我已經和你說過許多次了吧?請你不要僅僅把這一切歸因於我必須完成我的工作。事實上遠不僅如此。對於星際旅行我有我獨特的體驗與興趣。這或許是多年在這個奇特的世界裡遨遊所培養起來的,也可以說是我與生具有的感覺支持著我不斷向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合作過30次。對嗎,大夫?" 老查理的目光開始投向虛空,從那裡他似乎可以看到許多以前的歲月。在柔和的艙室節能燈的照耀下,他追尋著經歷過的和經歷著的一幕幕。你知道,這裡是太陽系的最外層的belta區域,這裡是冥王星以外的空間,這裡是我們的天文學家推測出來卻從未有人涉足的彗星的發源地。可這裡卻也是我們此次旅行的盡頭。本來,只要我們再向前一小步,我們就踏出太陽系的大門,真正地離開自己的家園了!——但是現在卻不可能了。 「按照既定的航行計劃,我們將在72小時之後返回,返回時間沒有商量的餘地,除非有什麼意外發生。我們的自由女神並不自由,因為她在飛行中的某些時候還需要地球的幫助。由於自由女神是依靠事先發射的燃料補給一步步走到這兒的。所以我們也要如法炮製地返回地球。倘若我們不在指定的時間飛回,那麼我們或許永遠不能和地面為我們發送上天的回程燃料會合了。在木星的軌道上,它將以20公里每秒的速度遠離我們的既定航線。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按計劃返航,應該是一個既定問題。 「可……為什麼每當我考慮起這個既定問題時,我……總是感覺到一種神奇力量在召喚我繼續前行呢?仿佛穿越了belta區域來到我的身邊,它在我的內心深處激蕩起的只有一個詞匯:深入,不斷深入。我不知道它來自何方,但是,它真的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像是我的知音。……也許,真的是我太累了。……」 一種神奇的力量?……你太執著了。尤因大夫皺起眉頭積極地思考分析著:心理學承認,一旦面對宇宙的龐然,渺小的人類會體驗到一種在地球很難體驗的偉力。不過,對宇宙具有如此強烈的自我意識,恐怕也只有老船長了……片刻,尤因大夫面向困惑的船長豎起食指。 「在我們合作的生涯裡以及這次漫長的五年之旅裡,我相信我是最瞭解你的。我當然也知道你的癖好;這足以說明一切了:因為你自己內心根本不願意返航,所以你的自我意識始終在內心衝突的時候進行著自我肯定。」尤因大夫單刀直入闡明他的觀點。他漸漸形成自己的判斷了:事情這樣看來就足夠的清楚。船長不想返航,可是他必須作出返航的決定。這種個人感情和嚴格規定之間的矛盾,正如k·勒溫所說的接近回避型的衝突,造成了船長的心理障礙。 「不,不完全是這樣。」船長似乎在分辯,「尤因大夫,我可以向你承認,我確實是以一種義無反顧的自豪心理站在這片belta星區的。這裡就是太陽系的門戶呵……只要我們能夠努力向前,我們一定會有更大的收穫。自古以來,人們對太空有所追求,不就是這種進取麼?然而,我從未想到,在這裡,自己對宇宙的感情會被激發得如此強烈。雖然我無法說清楚它,但是更加深入的意志卻是那股力量幫助我建立起來的。它深刻而有生氣,鼓勵我向著更高的境界努力……」 可宇宙是個無底洞。尤因想,把有限的生命投入進無限的深淵,這不是英明之舉。某些人看來,越遙遠的地方仿佛蘊含著越巨大的吸引力,使得他們心甘情願地投入它的懷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們的好奇本能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這是船長最遠的一次航行。而且,也許是最後一次。船長的心靈始終是渴求探索未知的世界。平日的飛行在滿足著他的欲望,但這次卻不同尋常。他所有的感情都在這一刻被激發而出,甚至於讓他意亂神迷。尤因大夫意識到:應當盡力幫助船長擺脫掉這種並不高明的念頭,否則真不知道會出現什麼的結局,哪怕船長依然記得他對自己船員所負有的責任。 「這裡的世界並不完美。」尤因大夫站起身來,走到舷窗邊,指著外面漆黑的空間。在belta區域的邊緣,已經有相當數量的冰彗星在遊弋。當然,現在它們可不象以往人們所看到的飛臨太陽時的那般壯觀美麗,只是一隻只碩大無朋的髒雪球,反射著微弱的星光,猶如面目猙獰的幽靈在遊蕩。 「宇宙的深處就是這般死寂。老朋友,生命只存在於象地球那樣有陽光雨露滋養的星球上,在地球以外的一切都將是危險的,殘酷的。只有無情的甚至是我們所不知的物理化學法則支配。在它們所塑造的無生命世界裡,回過頭來,你就會覺得,地球才是你的家園。」 老船長苦笑起來:「我沒有這樣的感覺。生命在於運動而不是固守一方。」 一種希望的光芒籠罩在船長的臉上,他的眼神仿佛已遙望到無限遠的地方,帶著美不勝收的心境體會著他的思想,如同回憶著美麗的童年。 離奇的思想使尤因大夫搖了搖頭。他以前從不知道船長還會有這樣的想法,但現在它們都暴露出來了,並使他大傷腦筋。好在不久我們就要飛回去了。他想。 「船長,我不需要知道你有多少理由來支持你的念頭,最終,你還是自由女神上所有船員的領導者。你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雖然這可能對您很殘酷。因為在這裡,您首先是一位船長,其次才是作為你的個人。您務必率先考慮其他大多數船員的願望。他們的家人在等待著他們平安地回歸。從整體的利益,我相信您還是可以作出正確判斷的。我個人自然不可能引導您繼續向前,但是我也不願意您在這種煎熬中度日。如果您還不能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冷靜而理智地找回以前的感覺,那麼我們的歸程將困難重重,不容樂觀的。」 尤因知道自己的話未免有些刺耳,但他想,這也許是最為妥貼的辦法了。他希冀於它來喚回船長的理智。 老船長並沒有拒絕的意思。他靜靜地看著尤因,似乎是贊同了。 尤因點點頭,拉開手邊的抽屜,從中取出一隻小瓶。老船長立刻搖搖手。 「不必了。尤因大夫,我不需要鎮靜劑。」 「好吧。」尤因也不勉強,「老朋友,不誇張的說,您是自由女神的生命。」 「謝謝你。」 船長走了。尤因多少覺得好受些。起碼,他已經知道了船長的心態。但是他還是對自己說,在今後的72小時裡,要密切注意船長的行為。只有他才可能真正把飛船引導到正確的回歸航線上。 自由女神上的晚餐歷來是令人陶醉的。 船長自然坐在餐桌的中央,尤因大夫則挑了一個側面的位置,從這個角度他覺得可以更好地觀察船長的一舉一動。另外的兩位船員:天體物理學家特拉特,生物化學家麗莎則坐在其餘的兩個位置上。特拉特和麗莎都是年輕的科學家,比起他和老船長來說已經是整整差了一代了。不知是不是代溝的原因,年輕的一代似乎總是難以覺察到上輩的心事? 幾絲疲倦從船長蒼老的臉上漂浮出來,當他拿起刀叉的時候,動作也有些許的遲滯。程序化製作出來的食物當然讓大家覺得索然無味,可這畢竟不是根本的原因。那番犀利的話,換了誰都難免會有些怏怏不快的,尤因大夫想。其實,沒有人能夠真正做到襟懷坦蕩;雖然相當多的人都可以廣開言聽,可讚揚的話於批評的話,聽在耳朵裡滋味總不可能相同的。這就是人性的弱點。 特拉特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刀叉清脆的聲音卻弄得麗莎很不舒服。「特拉特,你好象胃口很好。」她責怪道。 特拉特抬起頭來,一副寬大的眼鏡令他看起來很滑稽。「當然。在這裡,除了工作,就剩下吃還有樂趣。不是嗎?--而且今天我在工作上極有收穫。我發現我們面前的不是一些普通的彗星,在1651冰彗星的周圍,居然有一個奇怪的微弱引力場,就彗星大小來看,萬有引力場不會那麼強的。看來,我就要有新的發現了!」 特拉特眉飛色舞地說。可惜麗莎並沒有理會,她的目光從特拉特身上轉到老船長。 「船長,我有些事情想告訴您。我知道也許這會破壞您的食欲,但是出於為自由女神著想,我想,還是越早讓您知道越好。否則我會食不甘味的。」 「是嗎?」船長抬起頭,「怎麼啦,麗莎?看來是重大的問題?」 「是的。」麗莎忙不迭地回答,「我發現我們的處境不容樂觀。我們的周圍存在大量的冰彗星,它們太密集了。今天下午我在艙外進行作業時的三個小時內,親眼目睹了幾顆冰彗星差點撞到了護盾上。」 「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特拉特打斷麗莎的話。「飛船有自動規避程序。而且――護盾本來就是用來保護飛船的。如果在空曠的空間進行常規飛行,根本就不必要護盾。」 「不,我不是談論護盾的必要性,而是護盾的可靠性。而且,特拉特,你自己和我說過,按照你的計算,冰彗星會向這個區域越來越多地彙集的。」 「唔……是的,我確實曾經和你談過這點。幾天前吧?」特拉特想了想,認真地說,「但我覺得即便真的有碰撞發生,對付這些脆弱的星體,我們的護盾也應該有足夠的防禦能力,直到我們離開這裡。」 「特拉特。」 「當然知道。」 「那麼,你應該知道護盾的能量分佈了?在船體出現巨大的轉折或者通過焊接而不是渾然一體的部位,比如舷翼的連接部位,天線底座等,護盾的能量在這些地方分佈是最薄弱的。從設計原則上說,這本來不是一個問題,因為船身的面積遠遠要比那些脆弱部位的面積來得大。而且,脆弱的部位也絕非那麼不堪一擊。可問題在於,現在的belta區域裡彗星的密度超過了地球天文學家的估計,結果呢?我們在這兒視力所及,都是冰彗星。它們頻繁地從上下左右穿越過我們的飛船上,連個招呼都不打。如此頻繁的穿越,特拉特,你是否認為如果真的發生碰撞,其發生在脆弱部位的可能性依舊是接近於零呢?」麗莎轉向船長,「--船長,我想,您應該最清楚我的意思了。萬一出現我們所極力避免的事件,我擔心……」 船長認真地傾聽著麗莎的陳述,他這時點了點頭,輕微的。目光凝聚在手中的刀叉上。 「你是否擔心那些髒雪球會撞壞我們的飛船?在自由女神身上穿幾個窟隆?」 「這並不是最糟糕的。」麗莎看著船長,「起碼機器人機師們會盡力修補,保證讓每一條線路都恢復如初。可是……如果髒雪球裡冰封著我們未知的傳染病菌,那麼,很有可能在我們毫無防範的情況下闖進我們恒溫如春的飛船內部,那麼我們的醫生恐怕就會忙的不可開交了。」說到這裡,麗莎沖著尤因大夫淡淡一笑,「機器人機師們當然依舊會活蹦亂跳地工作,但,我們大家誰能保證安然無恙地回到地球呢?--特拉特,你說呢?」 「哼。」特拉特張了兩下嘴巴,有些不屑一顧的神色。但隨即他又沖麗莎頑皮吐了吐舌頭,童心未泯的樣子。其實,他也深深知道宇航安全。「有些事情我覺得不值得大驚小怪,不過--」他看著麗莎,認真地肯定,「你說的確實可能發生。」 「我看最好還是不要發生,」尤因大夫插話進來,「難道有誰希望自由女神遭到這樣的厄運?」 「起碼我不會希望。」船長用重重的語氣說。剛才他似乎在思考。「麗莎所說的現象確實不容忽視,雖然護盾可以緩衝並排斥外來的物體,可畢竟,護盾的最初設計目的是用來對付流星體的,不是用來對付冰彗星的。為了防止麗莎所說的情況真的發生,我想我們只有兩種選擇,而這兩種選擇都將指向同一個結果。對不對,麗莎?」 船長的語氣裡包含著深深的無奈,尤因大夫恍然之間領悟到船長的言外之意:要麼自由女神以更大的能量消耗來鞏固護盾,要麼就是儘快離開這個本應駐留72小時的區域。但第一種選擇最後也終將導致自由女神提前返航。 毋庸多說,在座每個人都知道這點,然而,只有尤因大夫清楚,這,正是老船長最不願去想的,也是他難以接受的。如果真的提前返回,那麼恐怕這位老人連最初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了。 「是的。船長,我的建議就是提前返航。」 船長的眼神變得混沌起來,試圖在混沌之後隱藏起自己的不甘與不願。 自由女神的軀體在這時突然振動起來。一種很清晰的碰撞立刻被大家感受到,並引起了大家的警覺,好象什麼東西粉碎了。每個人都聽到了很犀利的摩擦聲,桌面上,咖啡從杯子裡濺了出來。幸虧這很快就成為過去。大家面面相覷幾秒鐘後恍然醒悟。 「船體好象受到外來的撞擊!」尤因大夫率先跑向控制室。老船長怔了怔,但立刻跟了過去。麗莎看了特拉特一眼:「我們恐怕有麻煩了!」 檢查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機器人技師開始自動修復可能存在的損壞。 「是一顆冰彗星。」船長臉色黯淡地掃視著大家,「質量很大,不過萬幸,從我們的船體上方滑了過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傷,船體最多有些輕微的滑痕。但是――我們的天線有些變形,修復恐怕需要一點時間。在這段時間我們暫時不能與地球聯繫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最後一句好象是他的自言自語。 「自動規避失效了?」 「不,規避程序已經運作到極限。」老船長回答特拉特的疑問, 「那麼護盾呢,失效了嗎?」 「麗莎剛才已經說過了,護盾不是萬能的。在脆弱地方的護盾能量不足以阻擋質量如此之大的物體。何況它有相當的速度。」麗莎接過話茬,「而且,類似的險情可能會越來越頻繁。」 「確實,自動規避不可能每次都成功。」尤因大夫肯定麗莎的看法,「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應該儘快離開這個區域。」 「這不過是一次意外。」特拉特有些埋怨,「麗莎,你把問題過於複雜化,嚴重化了。本來我對於宇宙可是充滿美感與崇敬之情的。現在倒好,被你破壞地體無完膚。而且――」 麗莎瞪了他一眼。「你要知道,我也不是來觀光的。我也有我的工作,但是說實話,我的日程比你緊張得多,我們可以抓緊幹嘛。這不會成為問題的。當然,最終的決定要由我們的老船長來作出。」 尤因大夫倒替船長為難了。他更不知自己該說什麼。他不能說他也極力要求返航,這會令老朋友傷心的;可他又不能慫恿老船長讓大家冒險。因此當老船長的目光徵求他的意見時,他只好說:「我個人無所謂,反正,我負責大家的健康,至始至終。」 他極力不去注意老船長的眼睛,但仍覺察到老船長的臉色蒼白,不知情的特拉特和麗莎把目光聚焦在老船長身上。船長仿佛衰老了好幾歲。 「上帝,讓我休息一下。」船長的手指深深地插進白髮中,閉上眼睛,使勁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仿佛那裡毫無神經。 「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這個問題,是的,請給我一點時間!」 船長疲憊不堪地說,沒有再看任何人,匆匆離去。 望著船長遠去的背影,麗莎忍不住小聲地說,「船長怎麼啦,有點怪怪的?以前作決定的時候都是雷厲風行的,今天……」 「你確實給他出了一道難題,」尤因大夫意味深長地說,「還是讓他安靜地獨自決斷吧,我們所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 特拉特不在意地叫起來,「對了,你們還去吃晚餐嗎?今天的牛排真的不錯。」 可是,那天除了特拉特,誰的食欲都不好。 尤因大夫陷入了困境當中。他再次觀察到老船長腦電波的又一次重大異動。就他的觀點來看,每一次異動都意味著船長內心的一次衝突。這樣下去其神經無疑要受到巨大的挑戰。可尤因大夫也解釋不完整這種異動的種種方面。 類似的情況已發生了足以可觀數量的地步;只是他沒有一絲一毫這種症狀的資料,過去在醫學院所學的知識幾乎全都無效作廢,他只能靠他的能力和經驗去面對新的情況。 如果不是麗莎的建議,也許情況會好一些? 掃視著記錄儀記錄下來的腦電波曲線,他出乎意料地發現異動曲線居然表現出兩種不同的特點。有些完全沒有規則,雜亂無章,看到它們,仿佛可以感受到一場血雨腥風的戰爭似的。而有些卻顯得那麼井然有序,好象是一個人正常的意念在作用。 它們並不是一種病態。他仔細地觀察這種腦電波曲線。就象一個有經驗的獵人根據獵物的足跡追擊,尤因大夫循著曲線前進。異動呈現出很強的規律性。當他把腦電波的基波成分分離出來後,其波形完全是正常的;而且遠不是一般人心緒緊張,浮躁難耐的β波形,而是一種相當平穩的α波。尤因大夫困惑不已了:通常只有在人體處於冥想狀態時才可能有這樣良好的腦電波。 他曾經說過,船長的表現從屬潛意識。現在他仍舊堅持這種說法。有一點他肯定,冥想狀態的人腦應該不會受到來自外界因素的干擾,即入定作用一開始就只能體察來自內心的信息,所以外來成分只能是內心的潛意識。它當然是船長本身心願--飛行,飛行,再飛行。 可這也僅僅是推測。在冥想狀態下以α波為基礎構築起來的新的意識流,更深刻的內涵是他所無法知曉,無法洞察的。這已經逾越了他的知識領域。那麼,它究竟是有益還是有害?很難說,尤因大夫捧著腦袋想,但是至少它干擾了船長應有的思維。從指揮全船的角度上講,它是有害的東西。 未知的東西太多太多。尤因大夫第一次把他隨身攜帶的心理學全書光碟系統啟動起來。他以前從未動用過它。在後來的6個小時裡,他就深深地沉浸進去,為的是弄個水落石出。他把書本上所有可能有用的章節都通讀一遍,是的,那些知識都很清晰,可當他一回到現實中來,他又變得迷惘起來。 他決心再次探望老船長。 「如果你非要追問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好幾次,朦朧中我都能聽到但也只是能聽到一種單調的聲音,像是號召,等我清醒過來卻時常忘了這個聲音對我說起些什麼。或許這聲音本身也是一種幻覺?」船長一改眺望黑色曠野的姿態,轉過臉,用疲憊的眼睛看著尤因大夫,說道。「但是,它不是沒有留下過痕跡。」 「痕跡?是什麼?」 「是讓我更深刻得領悟到人與自然的關係。現在當我看到滿天的星斗時,我已經不僅僅滿足於欣賞,我更希望主宰它們。」 「主宰?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過是引用而已。暫時不太清楚。但我想,人作為萬物之靈,應當熟悉他們存在的世界,去發現大自然的各種奇跡,進而主宰這些奇跡,這樣人類本身就創造了更偉大的奇跡。這些可能都是它所教給我的吧。」 尤因大夫的腦細胞開始發昏。 「我知道這很難讓你理解,事實上我自己都不甚瞭解,可居然在我腦子裡根深蒂固了。我曾經懷疑它,但是我現在相信它。」 尤因大夫心中一激蕩,「它?它究竟是什麼?」 「我亦說不清楚。」 「那它不過是你潛意識中的或者想像中的產物!」 「我想這不可能。」只有這句的回答船長是肯定的語氣。「因為我感覺到,它比我擁有遠為高深的智慧。」 「體現在哪裡?」 「至少,它差不多主宰了我。」 尤因大夫凝視著船長的雙眸,仿佛是想洞察裡面的一切。可惜,他讀不懂。 「好吧。我們不談這個了。我們談談麗莎的建議。你是不是很難決定?」 「曾經是。」老船長苦笑一下,「但現在不是了。不久每個人都會知道,我決定提前48小時返航。」船長說完輕輕離開了。 尤因大夫心裡一顫,船長的笑容那麼沉重,無奈。 果然當天晚上,尤因大夫在自己的艙室內的電子留言板上看到了船長關於提前返航的決定。他想,特拉特和麗莎也一定看到了。不過,面對這個決定,在尤因大夫心中激起的是更加的緊張與不安。 我一定要讀懂其中的內容。 這是尤因大夫回到自己艙室後的最強烈的念頭。儘管這不太道德,但是確有必要。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腦電波曲線上,久久不肯離去。 「甚至,連船長自己都可能不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所以只好我親自來查個水落石出了。可我該從何處下手?」 尤因大夫也深知這極為不易。 雖然他曾經從事過這方面的研究,並且曾一度建議nasa採用腦電波來監視宇航員的心理狀態,可因為涉及到個人隱私問題,到底沒有被採納。他記得人的喜怒哀樂都可以從腦電波上獲得顯示,但這仍舊微不足道,現在他可面對一種全然陌生的思想呢。現代醫學界還從來沒有能夠從腦電波中探知複雜的內心世界的可靠手段(事實上,又有什麼必要?)儘管醫學可以根據腦電波的形態以及其他一些生理特徵,判斷人的基本情緒,但那畢竟是有限的,模糊的。歸根結底,是因為人的基本情緒是相當有限,從而與其相關的腦電波的特徵值也就是可統計的。但是人所思考的問題將是千變萬化的。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存在各種問題,激發各種感受,產生各種思維方式,從而也就出現了各種的腦電波曲線。這如何能窮盡?--換言之,根本不可能憑藉腦電波的波形特徵值來分析判斷一個人的思想。其中的特徵值的數量簡直是個天文數字,甚至有許多差異甚微的地方,模糊辨識技術也不能完全把它們分開。 「可我現在也只能試試運氣。」尤因大夫在尋找突破口,以便腦電波翻譯成可被旁人理解的語言。他注意到了實際的環境。 顯然,他的著眼目標是那些有規則的腦電波。 他的首要假設就是船長在這種狀態下的思維是及其簡單的。他的心理學造詣使他有理由相信,在α波出現的過程中,大部分腦細胞進入催眠狀態,人腦這時不可能進行太複雜太抽象的思維過程。即便是出現了幻視,那也極可能是一些簡單的閃光或簡單的圖形;即便是出現了幻聽,那也極可能是些單調模糊的聲音。只要是這種情況,問題就可以簡化許多。 尤因大夫的手指在他的個人電腦的鍵盤上飛快地移動。偌大的艙室內只聽到單調的擊鍵聲迅速地流淌。 「我需要一個程序。」尤因大夫從容不迫地編寫著。他特殊的地位和特殊的心理驅使之下,他迫切希望知道究竟是什麼在影響老船長的神經,以及究竟是如何影響的。他決心採用一種特殊的手段來窺探那種特殊的思維。 現在,尤因大夫已經從電腦中調出了以前他曾為之作出過貢獻的腦電波數據庫,裡面所記錄的腦電波特徵值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數字。這可是他多年研究的結晶。他從來沒有拋棄掉它們,現在果真派上用場了。但就是這樣,腦電波對應的內容也是極為有限的。即便是這樣尤因大夫只有孤注一擲,也許電腦可以分析出一些有價值的結果;但也許,他將一無所獲。 尤因大夫就這麼不知疲倦地敲擊著鍵盤,不知疲倦地建立和數據庫之間的關聯,不知疲倦地把腦電波曲線送入電腦……等到他終於把一切準備就緒,電腦開始瘋狂地嗚嗚地運轉起來的時候,特拉特象一頭獅子似的,風風火火闖進他的艙室,沖他大喊:「尤因大夫,船長出事了!」 特拉特說的沒錯。船長出事了,確切地說,是病倒了。 麗莎守護在船長的身邊,她穿著嚴實的防護服,在隔離室之內,不允許任何人進去。剛剛趕到的尤因大夫和特拉特只能在外面隔著玻璃觀望,焦急的神色溢於言表。 尤因大夫看得著急,邊問邊找防護服,以最快的速度穿戴起來。然後他以儘快走入消毒區,象木偶似的舉起胳膊,轉了幾個圈,藍白色的霧氣噴灑在她身上,當霧氣散盡後,他急不可耐地走到麗莎身邊。 「怎麼回事?!麗莎。」 「我暫時也不清楚;但是估計情況不那麼樂觀,船長好象感染了病毒。」 尤因大夫楞了一楞,他覺得這來得太突然了。船長的眼神已經有些紊亂,精神渙散之餘,雙頰鐵青,上面似乎蒙了一層嚴酷的寒霜。蜷曲著的身軀不時劇烈顫動,雖然艙室裡的溫度有如春天。 「我並不知道船長怎麼會進入捕撈艙的,」麗莎還不等尤因大夫問,就說起來,「那裡我今天上午用捕撈器捉住了一顆小規模的冰彗星,直徑至少3米。當時,只我一個人在作採樣分析,所以並沒有顧及其他的動靜,而且冰彗星也擋住了我的視線。發現船長時,他已經暈倒在地板上了。我連忙把他送來這裡,並呼叫特拉特,讓特拉特把您叫來。我沒注意到船長是什麼時候進入捕撈艙的,甚至連防護服都沒有穿,我真不敢想像。」 「寒氣麼?寒氣不會有那麼利害的……」尤因大夫自言自語。 「是的,不是寒氣,」麗莎停頓一下,打開手邊的一隻小冰櫃,從中取出一個玻璃器皿,裡面一片晶瑩。「因為我在他手裡發現了這個。」 冰彗星?尤因大夫瞪大了眼睛。那些冰彗星的冰晶與冰淩,象顆顆細微的鑽石,玲瓏剔透。尤因大夫感到寒氣從心底泛起。 「你說他接觸了冰彗星,是不是?他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接觸了冰彗星的物質?」 麗莎點點頭,「所以,我把他送到隔離室。」 尤因大夫重新回望了船長一眼:老朋友,你竟然接觸了冰彗星!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幅畫面:船長帶著戀戀不捨的神情站在冰彗星面前,伸出赤裸的手從冰彗星上抓下它的冰晶。一些碎裂的冰晶散落地板,跟隨著它們,老船長也握著他的心愛之物慢慢滑落下去…… 應該說,大夫的遺憾不是沒有道理的。在冰彗星的頭部,可能包含著休眠數億年的可怕的細菌,在接近絕對零度的環境裡,它們酣睡著,一切太平;但一旦遇到了適宜的溫度,它們便會活動起來。對於它們的陌生將使受害者難逃厄運,因為沒有人可以在受到傷害的瞬間就認清它的真面,尋找到對付它的辦法。或許有些性情溫和,但也有些暴虐囂張,在瞬間就可以讓生命化為塵土。 現在的情形,很可能就是一種感染力極強的病菌的存在。至於它是否會致命,尤因大夫一點信心都沒有。他不敢再耽擱,立刻進行全面的檢查。呼吸、脈搏、血壓……一切度極為不規則。 「麗莎,難道你沒有注意到病菌的存在?」 「不知道,尤因大夫,我根本還沒有開始我的化學分析,船長就發生意外了,太突然。」 事實上,尤因大夫也知道,病菌其實算不上麗莎的研究領域,她雖然不是一竅不通,但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對微生物的存在與否作出判斷,將它們進行歸類,並不考慮它們是否存在危險;可對於他來說,病菌卻是他的老對手了。從他成為大夫的那天起,兩者的仇恨就不共戴天。 尤因大夫絞盡腦汁來進行應急處理。他檢查了老船長的手心,並沒有破損;看樣子病菌是直接滲透進體內的。而從整個症狀判斷,可能是一種類似於傷寒的病菌,如果真的如此,那可真要謝天謝地。尤因大夫在診斷之余稍有些寬心,因為有些症狀他多少熟悉一些的,因而,他可以嘗試用他記得的辦法來消除。他盡可能給船長最好的用藥與護理。他沒忘記告訴麗莎,儘快去分析病菌的有關細節。按理說,這應該由他來完成,但是現在他必須照顧船長。麗莎慨然應允。 在以後的一個小時裡,一切都進行得萬分緊張。尤因大夫時刻關注著船長的病情,當船長的脈搏變得穩定,血壓變得平和,而呼吸也漸漸慢下來時,尤因大夫終於舒了口氣。船長的狀況至少沒有惡化,這證明了他的思路是正確的。 當尤因大夫來到隔離室外和特拉特敘述具體的情況時,麗莎也把分析結果送了來。「我只進行了一些病菌和有機物、蛋白質的反應試驗。從病菌的外形看,和地球的傷寒病菌很象。我懷疑它們是同源的。」 「幹得不錯。看來我們能對付它。至少目前還沒有大麻煩。」尤因大夫看著報告說。 「感謝上帝。」麗莎感歎道。 尤因大夫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我有一個建議,從現在起其他任何人都不要再靠近冰彗星。麗莎,如果你採樣完畢,最好立刻把那顆冰彗星拋出去。船長接觸的只是冰彗星的表層冰晶,我無法斷定在冰彗星的內部還蘊藏著怎樣的危險。」 「我想,你們都應該知道,我們將提前48小時返航?」 走進主艙室的時候,尤因大夫突然向麗莎和特拉特確證這個情況。 麗莎與特拉特相視一下,點點頭。「我們都知道。」麗莎忍不住說,「可是,這有什麼關係?現在船長身陷囹圄,最重要的已經不是返航的問題了。我只想說,我真不明白,船長為什麼要去接觸冰彗星的表面!」 「這也正是我在思考的問題。」尤因大夫重重地一歎。這正是困擾他的因素。誰都知道--至少宇航員們該清楚--不得隨便接觸從宇宙中獲得的任一物體,即便採用了嚴密的監測措施,也不得馬虎。船長在星際航行多年,不可能不深諳此道。可是他怎麼連最基本的安全常識都疏忽殆盡? 一個痛苦的懷疑誕生在尤因大夫的腦海裡:船長的判斷能力還在嚴重衰退,他甚至已經無法作出非常基本的判斷?……尤因大夫不敢往下想,那會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唉。……看來問題還遠未結束,相反,變得更嚴重了。」 特拉特不解地問:「您指船長的病情麼?」 「不,不是。」尤因大夫坐下來,視線集中在艙頂的節能燈上。很刺眼的光無所顧忌地照射下來。尤因大夫陷入沉思。「我正在想應該怎樣和你們談論這個問題。原本我決心保密的,因為它聽起來太荒誕不經。但現在我覺得確有必要讓你們知道。在此之前,請給我幾分鐘的時間來整理一下思路。好麼?」 尤因大夫閉上雙眼。他想得很遠很遠,仿佛已經決心把那連日來讓他心神不寧的一幕幕聯繫起來。而這時,麗莎和特拉特面面相覷,正渴望著尤因大夫把曾經讓他們蒙在鼓裡的東西告訴他們。 「好了。麗莎,特拉特。」尤因大夫終於打破了沉寂。他低沉的聲音一迸發出來,就給周圍空間帶上了一種嚴肅的氣氛。 「首先,我要指出,擅自透露病人病情,將是違背一位醫生的職業道德的。但是,請你們相信,我並沒有把船長當作病號來看待。我把他當成是一個需要幫助的老朋友,我們都不願失去他,因此我們必須團結一心,幫助他渡過難關。」 三人目光交匯的一刹那,已達成了共識。 於是,尤因大夫開始娓娓道來,他講述了他的八個心理試驗,講述了老船長多麼熱愛身邊的世界不能自拔,講述了自己掌握的情況和得出的觀點,最後他提到了老船長告訴他的那種神秘的力量的支配。特拉特與麗莎流露出驚異的表情。麗莎的雙手緊緊地攥握,特拉特則聽得站立起來,低頭不語。 是的。一切聽來都像是傳說。 「請你們用最大的智慧去理解我所說的東西。尤其是船長告訴我的一切。現在我們不必關心究竟是什麼動機促使船長去接觸冰彗星;關鍵問題在於他如何陷入這種境地,在未來,他的判斷力和理智是否還會受到更為巨大的衝擊?……我感到萬分棘手。如果你們能給我一些新的看法,我將不勝感激。」 尤因大夫以期待的眼光看著兩位年青人。 「這是心理學的問題。」麗莎猶豫了一下,「大夫,我想這已經超出了我的領域。因此我很難答覆您。但是我覺得,這不象僅僅由於個人癖好導致的行為失常。船長久經沙場,對於太陽系裡每一顆星星都可謂是了如指掌,見怪不怪,沒有必要對一顆普通的冰彗星擁有如此巨大的興趣。而且在以往的航行任務中,他從來沒有失誤過。所以沒有理由在這次航行中發生如此惡劣的事件。因為……因為我們都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人物,船長尤其是。能夠進入太空深處的科學工作者,都具有極強的自我控制能力和約束能力,他們不會隨心所欲,感情用事。」 「話是這麼說,」尤因大夫頹然倒在座椅裡,「可是,他的那些幻覺……」 「幻覺?您不是說是潛意識麼?」 「唉,其實我自己也拿不准--潛意識只有當主體處於朦朧狀態才會起作用,而且,一旦主體恢復到日常的活動中,潛意識是要被顯意識取代的。偏偏船長的許多舉動都出現在他的意識並不模糊或者不應該模糊的時候,因此用潛意識很難自圓其說的。」 「我曾經聽說過有些人具有多重的性格……」 「多重性格?不,麗莎……你並不瞭解多重性格的特徵。真正的多重性格是不可能在同一個時間出現的。在特定的時間階段,多重的人格成分,只有一種能見諸於意識層,這時,所有的情感言行,都按這一性格所主宰的方式活動,而其他性格都不存在了。『分別』這個詞很重要,因為它意味著多重的性格之間是不會你爭我鬥的,而是和平共處的。所以,具有多重性格的人物通常並不會感到性格的衝突。可是船長不是這樣,他內心有衝突,而且幾乎讓他痛不欲生。所以我現在最懷疑的是,那些他所說的東西,可能都是他所杜撰出來的,或者是內心過於渴望造成的幻視,幻聽……等等!我應該去看看程序的結果!」 尤因大夫突然想到了什麼,從座椅裡一躍而起;麗莎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發呆。在她能提問之前,尤因大夫已經離開了艙室,她回過神來,立刻跟了上去。只有特拉特似乎全然忽略了兩人,也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他只是佇立在那裡,靜靜地思考,眉毛擰成了疙瘩。 一見到無數的省略號,尤因大夫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的程序基本上是失敗了。一條條的信息在與數據庫相互關聯之後被顯示出來,尤因大夫以沮喪的心情閱讀著它們。 「……是他麼?是的,是他,是他來了……我真高興。」 「……我們真高興。……」 「……」 「……我想要……可是我做不到。……」 「……為什麼?……」 「因為……」 「我們會等你的……」 「為什麼?……」 「我們要一起……我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們……」 「……」 「你到過……」 「沒有。」 「你到過……」 「沒有。」 「你到過……」 「沒有。」 「……」 一連串的提問,卻是同樣的回答--「沒有。」所有的關鍵字都被省略號所取代,顯而易見,數據庫裡沒有與這些關鍵字相應的腦電波數據。 「好象是一場對話?」麗莎小聲地說。在得知了尤因大夫的程序的作用後,她也緊張地盯著這些句子。尤因大夫沒有回答,只是不耐煩地往後翻頁,突然一句完整的句子出現了。這恐怕是唯一一句具體完整的句子。 「你們是誰?你們從哪裡來?」 是呵,你們是誰?你們從哪裡來?尤因大夫自問道,象發現了線索似的瘋狂尋找下一句。 可是,沒有下文。他懷疑在別的段落裡,但當他樂此不疲地找下去,等待他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省略號。那些句子甚至沒有任何意義。尤因大夫想要放棄了,麗莎翻頁至最後,「還有最後一段。我們看看有沒有答案。」 「……我很難過……我要走了。……」 「……哪裡?……」 「……回家……」 「……」 「那麼,我們會來的。……我們一起……」 「我找的很吃力。這些對話……也許我們應該弄清楚各出自誰的內心。不過,這並不困難……真奇怪,為什麼有那麼多的「我們」和「你們」?」她抬起頭看尤因大夫,卻突然之間不寒而慄。尤因大夫正以一種懷疑的眼神盯著屏幕,象入定似的。 「你不說我還沒有注意到呢。……你知道麼?麗莎,我有一種感覺:可能我們所有的判斷都錯了。看來不是潛意識,它的人稱是複數的,思路獨立。難以置信,恐怕一個全新的我們以前從不知曉的意識到來了--船長遇上了它,」他猶豫一下補充說,「也許,還會有我們。」 「我一直在搜索我記憶中的某個碎片。它真的很不起眼,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什麼時候或者什麼地方接觸過有關它的一些知識。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它或許對現在的情況有所幫助。我之所以沒有和你們一起去,是因為我想照著自己的思路走下去,安安靜靜地在這裡把那個碎片回憶起來並補充完整。」特拉特說著把手中的打印結果遞還給尤因大夫,慢吞吞然而清楚地說,「大夫,我的看法和您差不多。這並不是潛意識的活動,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格看來不是存在於一個人身上的。尤其是你所說到的一種神奇力量與之關聯。如果我的推斷沒錯的話,這並非什麼精神病症,所以,在你們的醫學領域中是找不到相關知識,但我們的物理學界曾有一種說法,把它稱為『宇宙心靈』。」 「當然,這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它的基礎實際上來自於量子力學裡眾所周知的epr佯謬。可以說,那是一個跨越雷池的論斷,一個無法捉摸的幻想。 「早在1935年,由愛因斯坦(e)波多爾斯基(p)和羅森(r)三人提出的論文便討論到,若量子力學是正確的,則人們可以將兩個連接的分子分開,讓它們沿著相反的方向前進。而即便是這兩個粒子已經相隔若干光年之遙,人們還是能夠以考察其中一個的行為來推測另外一個;以干擾其中一個的方式來影響另外一個。基本上,這兩個粒子之間的由此及彼的交往是瞬間的,甚至比光速還要快! 「愛因斯坦以一代物理巨匠的精確的頭腦作了思考之後,認為這種情形是不可能發生的。然而,不過三十年,理論物理學家約翰·貝爾和亨利·斯特普卻利用量子力學中的一個為人們所普遍接受的方程式,證明出這種超光速交往是可預期的。這在當時的理論物理學界不啻是投放了一顆原子彈。 「不同的是,原子彈爆炸之後的衝擊波遲早會過去的。而這個超光速交往的預言留下的痕跡卻是深深地印在人類的心中。後世的人們並沒有停留在epr佯謬的表像上,相反,他們把epr佯謬更深刻地發掘開去。於是另一片洞天展現出來。它那豐富之至的內涵竟令人難以想像,更難以置信。 「最突出的就是,布萊恩·約瑟夫森博士——他因為約瑟夫森效應的發現而榮獲了1973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便從epr佯謬中領悟出更加深刻的含義。他瞭解到也許宇宙的某一部分「知曉」宇宙的另一部分,即一種在某些條件下完全會發生的遠距離接觸…… 「你們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現在是--兩顆心靈的接觸,或者說得更加具體些,是思維的接觸。思維是粒子流也是能量體,按照epr假說完全有可能連接;且它們應該必然有共同點,是同出一轍的。我記得,後來物理學家們作出判斷,若這種宇宙心靈真的存在,那麼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就是在宇宙空間。因為在這個空間裡,一切最為原始,也最為簡潔。包括人的欲望和感覺……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些了。」特拉特意味深長地歎道,「其實,在冥冥浩宇中,或許所有生物的感受都差不多?」 說到這裡,特拉特推了推鼻樑上的寬大眼鏡。當然,特拉特的話,留給麗莎和尤因大夫的無疑是困惑和迷惘,他們幾乎象聽天書一般如夢如幻。 麗莎好象率先領會了特拉特的意思。為確證一下,以不肯定的語氣問:「你認為船長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有另一顆心靈--或者說別的生命--在與他遙相呼應,相互溝通,彼此交流?」 特拉特攤開雙手。「無法肯定。說實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真的存在宇宙心靈的溝通。這聽起來象中國道教所宣揚的天人感應,沒有人道得清真假。不過,我相信大腦並不僅僅是存儲信息的場所,它更是一部信息和能量的轉換器。在某些時候,會象無線電一樣容易接通,也一樣易受干擾。」 「那麼,另外的一顆宇宙心靈在哪?在這個belta的區域嗎?」 「誰知道?或許無處不在。」 「好了。」尤因大夫插話進來。「現在我最關心的是怎樣才能讓船長恢復如初。」 確實,這是最為現實的問題。特拉特雖然提出一個新思路,卻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一時間大家又沉默了。「聽著,沒必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沒必要!」尤因大夫象在咆哮,他不想讓神秘籠罩自由女神,神秘意味著無法控制,這會導致人心惶惶。 特拉特對尤因大夫的話不敢苟同:「但是,大夫。我們不是在宇宙裡嗎?--在這個世界裡,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發生的。」 若在地球,很可能是一個陽光普照大地的時刻,但對於自由女神來說,完全不一樣了。且不說在這遠離地球40億英里的地方會有多麼的寂寥與寒冷,各人心中的奇怪問題足以讓人心有餘悸。 12月31日。 尤因大夫看著電子日曆上的這個數字,心裡泛起一種難言的感覺。本來自由女神的航行是讓人心動的,可現在竟使人萬分擔憂。他剛才去探望過船長,依舊是似醒非醒的狀態;有時有輕微的夢囈,但聽不清晰。尤因大夫知道此刻再次跟蹤船長的腦電波已毫無意義了。 他粗略地檢查了一遍主控電腦。這時他從內心罵著自己:自己居然這時候才想起要檢查主控電腦。雖然對這些玩意深刻入微的控制他不很明瞭,但是基本的信息總還可以理解。電腦告訴他,回航程序將在中午12:00啟動。關於程序的說明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程序校驗正常。船長指令:提前48小時返航。通知所有船員。」--顯然是船長書寫的。 如果不再有什麼意外,一切都將在今天中午結束。尤因大夫想。而十幾個小時之前,他還是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地聽特拉特說更難以理解的東西。這聽起來就像是科幻小說中的玩意。如果那顆他們不為所知的心靈對他們不利怎麼辦?尤其是對船長不利怎麼辦?他們會與它發生衝突嗎?他們能在與之競爭的過程中爭取到船長嗎?……尤因大夫覺得特拉特未免也太玄乎了。「讓它們見鬼去吧。」他生氣地想,「我怎麼會把特拉特的話當真呢?問題並不是我們所想像的那麼難以捉摸!自由女神是完全可以自動操縱的,已經編制好的程序會主宰全船的動作,而且看來船長早已經安排妥當一切,剩下的很可能只是我們自己的胡亂猜測、杞人憂天而已。」面對控制台上的儀錶都正常地運轉,他開始感到安慰了。 時間在寂寥的太空中似乎過得飛快。 尤因大夫的身體在座椅裡蜷縮成一團。不用說,他確實是極為疲勞,甚至還神經緊張過好一陣子。他正在默默地等待特拉特和麗莎的到來。他們應該已經完成了各自的工作。他瞪著艙壁發呆,以他們出色的工作效率,這並不難做到。 「好了好了。我一切都就緒了。」麗莎拍著手走進來。「我已經把那顆罪魁禍首的冰彗星拋棄出去了。雖然挺可惜的,但我採樣獲得的樣品足以讓我在歸程中有所事事了。我准能在回到地球之前完成分析報告。對了,船長怎麼樣?」麗莎關切的問。 尤因大夫失望地揉了揉眼睛:「暫時還未蘇醒。但是就我的檢查,已經脫離危險期了。只要讓他再多休息些時間,我相信他能夠渡過難關。」尤因大夫感到一陣心酸。畢竟是老年人了,雖說不上風燭殘年,但生理機構,免疫系統的衰退確實是不可避免的。「為了防止主發動機啟動時的加速度,我把他送進了磁懸浮艙,在那裡,他不會受到任何振盪的。」 尤因大夫的話寬慰了麗莎。「我們準備返航吧。」麗莎漫無目的地看看四周。 「沒問題的。船長的工作已經盡善盡美。我們只需等待。飛船將自控飛行,這正是自由女神的最大特點。只有在應付極為特殊的突發事件時,才需要人為介入。我想用不了多久船長就會象往常一樣指揮全船,而一般的危情,我們也足以應付了。」 「我並不是害怕飛行。」麗莎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錶。「現在是11點30。12點我們就要回家了。」她似乎有些激動,「我心中一直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五年的飛行,仿佛是在一日之間。五年之前的情景,我至今還歷歷在目呢。沒有鮮花,沒有歡送,只有飛行的使命。我離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向著深太空進發。其實對於宇航員來說,命運是未知的東西,宇宙中存在著樂趣與危險。或許我載譽歸來,或許就絕塵而去。我曾問過自己,我們四個人是否還會如初地回到地球?我真的希望如此,自由女神和我們四個人是一個整體。可現在……」 她說不下去。早已形成的友情在這一時刻顯現出來。可誰能料到並阻止已發生的一切呢?事實上沒有任何預兆,他們所能做的就只能是補救而已。 尤因大夫理解地握了握麗莎的手。 時間不知不覺消逝在沉默裡。 「怎麼回事?都11點50了。特拉特怎麼還不過來?他究竟在幹什麼?」尤因大夫十分奇怪,他們還有些許準備工作要做呢。 麗莎望瞭望毫無動靜的艙門,「不知道,我去看看。」她趕緊朝那裡走去。然而就在她打開艙門的一刹那,一個人匆匆闖了進來,著急地差點與麗莎撞個滿懷。 「特拉特,你怎麼回事?」麗莎看清楚來人,大聲質問。 特拉特似乎非常激動,看樣子是奔跑著趕來的。他鼻翼一張一翕,眼珠在眾人臉上迅速地掃來掃去:「尤因大夫,麗莎,你們還記得那個引力場嗎?1651引力場!就是那次晚餐時我向你們提到的那個引力場?」一種古怪的聲調調動起大家的心,「你們猜,我發現了什麼?--我原以為那個引力場是屬冰彗星的,但今天我才發現,它其實並不是冰彗星造成的。它就是一個獨立的引力場,而且在不斷地擴大!」 「怎麼可能這樣?」尤因大夫追問說,「如果是一個萬有引力場,一定有一個質量巨大的天體的存在。」 「但我觀察不到任何天體。引力場像是無形地存在於空間。事實上我曾設想會不會是一個黑洞,可在這裡不可能有黑洞,要不這些冰彗星早就不復存在了。」特拉特停頓一下,做了個深呼吸,「甚至,我覺得,我們不能以萬有引力場來衡量它,因為我根本無法檢測出這個場的具體結構,它內部的各種場量都是我們所不知的。換句話說,我只能知道它在那裡,可我無法確定它的參數。」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 「就在我想要來告訴你們的時候,引力場分裂了。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引力場的兩個分支,兩個正在迅速越來越強的分支!」 如果說,僅僅是存在一個引力場,那還不足以使人震驚的話,那麼,現在就有了一個兩條自動增強的分支組成並且完全不符合一般場理論的引力場。這簡直不可思議。尤因大夫霎那時間腦袋裡一陣轟鳴。 「難道我們真的要遇到ufo?」 尤因大夫立刻打斷麗莎的疑問:「我情願不用這個字眼。儘管對於不明飛行物體都可以這麼稱呼,但我們現在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飛行物!再說你能夠想像,在太陽系的荒蕪的邊緣地帶,居然會存在一種生物嗎?我決不相信。」 「可根據特拉特所說,引力場好象也不是天然的。」 特拉特接過話茬:「是的。我還沒有見過這麼奇特的引力場。難道不能設想它是人為的麼?」 「特拉特,我始終很難相信你所說的一切。」尤因大夫皺著眉頭說,「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事物解釋得那麼神乎其神,玄乎其玄?」 「因為我不相信這個引力場是天然的,我以為它具有智慧特徵的,在它背後,我情願相信是一種智慧的操縱。--要不它為什麼偏偏在我們即將返航的時候出現?我都觀察它好幾天了!」 特拉特的話令尤因大夫警覺起來:確實,我忽略了這個因素。 「那麼,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呢?」尤因大夫問。特拉特推了推眼鏡,小心翼翼地說:「聯繫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我想,這可能和船長有關。也許另外的一顆宇宙心靈,就在那一頭。」 麗莎的臉色漸變。另一顆宇宙心靈?!尤因大夫驀地想到特拉特當初說過的東西。思緒的浪潮陣陣席捲他的大腦,難道特拉特所預言的會是真的?難道對方真的是一種生命的新形式?……他認真地看特拉特,他臉上的表情決不是在開玩笑。尤因大夫的腦海反而清醒許多,他想到了當務之急。 「我忽然奇怪起來,我們為什麼要討論那個引力場的由來?我不管它淵源如何,只要它想危及老船長的安危,我就不答應!現在,只剩下3分鐘了,我們必須做好返航的準備。--爭論未知的東西,現在不是時候!」 在尤因大夫的鼓動下,安全帶已經緊緊地扣到眾人身上,控制艙裡的尤因大夫和麗莎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顯示屏上的數據。特拉特則坐在船長的席位,以代替船長的位置。 「所有參數正常。主發動機準備啟動。倒計數一分鐘。60,59,……」 紅色的數字跳動不止。隨著每一下跳躍,尤因大夫的心也猛地抽搐一下,他相信其他人的感覺和他會一樣的。 「30,29,28,所有啟動參數修正,重新倒計數一分鐘。60,59,……」 安全帶把欲站立起來的尤因大夫緊緊拽回去。 「出了什麼事?」麗莎幾乎和他同時向特拉特發問。 特拉特注視著手頭數據的變化:「還用說嗎?那個引力場干擾我們了!在程序設定完所有參數前,飛船不會啟動!」 「40,39,38,所有啟動參數修正,重新倒計數一分鐘。60,59,……」 「見鬼了!」 特拉特回敬麗莎的不耐煩,「不是見鬼,是那個引力場又增加了。」 接著一切又周而復始,倒計數,修正,再倒計數,再修正……一種無形的壓力已經在所有船員的內心深處越聚越大! 「照這樣子,我們永遠都無法啟動主發動機!」 「恐怕是這樣的。現在的引力場強大得幾乎會耗盡我們所有的能源。我們怎麼啟動得了?不僅如此,而且--」特拉特手指一動,一個綠色的不斷增長的數字在其他人的電腦顯示屏上出現。「我們的速度在增大。也就是說,我們在向那個引力場滑落!」 龐大的自由女神的軀體,在深邃的宇宙中變得盈盈可握。無邊黑色中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控制著它的命運。仿佛是普通的玩具被人把持,或許那是一位智深的長者,或許只是一個頑皮的孩童,無論如何,這種控制都將是難以掙脫的。自由女神船員的過人智慧,變得微不足道,自由女神沿著一條它所不願的軌道運動。 就在他運動的某一時刻,一隻白色的小點從自由女神的身體裡飛竄出來,一道美麗的直線,宣告了它的獨立。自由女神上的三位船員清晰地看到了電腦對此的彙報。 「好象什麼東西飛出去了。難道是碎片?我們快解體了麼?」特拉特不肯定的說。 麗莎的聲音有些哆嗦。「如果我們面前是一隻黑洞的話,我想,會的。」 尤因大夫眯起眼睛,試圖看得更清楚。「那個白點能不能放大點?我需要清晰的圖像。」 「我正這麼想。」特拉特已經開始操作,「現在放大倍數擴大50倍。」 屏幕上的白點顯示出它的輪廓。狹長的四棱柱邊緣,上半部分晶瑩剔透,而下半部分則是凝重的金屬線條構型。象一件精美的工業品,水平飛行,穩穩當當。 尤因大夫終於分辨出它。「不是碎片!那是……磁懸浮艙!」 一個可怕的事實,儘管沒有下文。 特拉特盯著大夫。「你不會暗示那裡面是……老、船、長吧?」 麗莎也緊張看著尤因大夫。可尤因大夫動動嘴唇,啞口無言。 他們齊刷刷地把目光再次投向那個白點。從電腦提示的數據看,那只白點與他們並不是一路。因為它正向著另一個引力源前進。 「磁懸浮艙怎麼可能被拋到飛船外去的?!」特拉特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尤因大夫急促地說,「磁懸浮室是全密封的!」他解開安全帶,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他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我要證實這件事!」 「可以。」特拉特立刻動作,擊健的聲音成為艙室裡唯一的聲音。「電腦顯示……磁懸浮室是空的。它完好無損。」 「我們現在怎麼辦?怎麼辦?」麗莎似乎在問他們兩人,又似乎在問自己。 尤因大夫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他撞到特拉特身邊。「給我數據,它離飛船的距離,飛行方向,飛行速度……我去!」 特拉特猶豫不決。 「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啟動推進器到艙外去,把老船長搶回來!就這樣,特拉特,給我導航!」 特拉特臉上滲出了密密的汗水。他想說,「不可能的,那會有去無回--推進器根本克服不了引力場。」但是尤因大夫勇毅的神色使他說不出來。 他想點頭了。 就在這時,一股聲音澎湃起來,在每個人的內心鼓蕩。 「自由女神的船員們,我是你們的老船長。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然而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選擇。」 尤因大夫驀地一驚:「老船長?你在哪兒?」他抬頭仰望虛空,艙板上的照明燈刺得他晃眼。 「我正在我旅行的途中。老朋友。現在我是在用心靈感應與你們對話。為我引航的引力場已經建立,籍此我可以到達我要去的地方,與那神秘的力量匯合在一起,一道跋涉宇宙空間。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我從未想到在我的命運中會出現這樣的結局,聽起來想科幻小說。可,它,確實來自一個我們所不知的文明,這文明最大的特徵似乎就是酷愛旅行。它們生命的樂趣或許就在其中了。誠如你所知道的那樣,作為宇宙間自由的旅者是我一生的目標。如果我回去,nasa不會再安排我上太空,而且連年的財政緊縮,我無法想像未來會是怎樣的悲哀。要知道,我不甘心在地球上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已經把它和宇宙融合在了一起。 「我也不清楚它們憑藉什麼探測到我,它們居然聯繫上了我,連我都難以置信。儘管我對它們不甚瞭解,但它們所說的去做生命該做的事情,令我折服。在我不能繼續深入betlα區域時,它們準確無誤地闖進我的心靈,幫助我的磁懸浮艙無損突破飛船障壁,又用引力場為我導航……我相信它們就是我的知音。」 「果真有另一顆宇宙心靈!從本質上說,那應該是另一種智慧文明,然而,我現在明白了之所以稱之為宇宙心靈的更深層的含義。它意味著不同生命之間的可交流性,可理解性。」特拉特忽然激動地對尤因大夫和麗莎說,「你們領會到了嗎?」 「我一直在擔心自由女神返航時的命運。如果沒有一個可靠的方法來幫助你們,我將不得不放棄自己的理想。請相信我,我並不會因為個人的感情置全體船員于不顧。現在由於那力量的介入,問題已經不復存在。我想,在你們的面前也一定已經出現一個引力場,它將直接把你們引航到地球。這期間,你們或許將在一種完全不同的飛行狀態中飛行。不會有危險發生,但引力場卻可大大縮短自由女神到達地球的時間。屆時,你們將回到你們的故土家園。」 麗莎眼睛裡似乎有一片晶瑩在閃爍。「看來,船長真的為我們準備好了一切。」 尤因大夫心裡卻充滿了離別的感傷,他輕輕搖了搖頭,像是歎惋,又像是悲哀。 「別為我擔心,我的朋友們。與你們在一起是我的榮幸,尤其是你,尤因大夫。但是,我們雖然邂逅卻難免離別。我這輩子都已經和宇宙聯繫在一起,不甘心在地球上平平淡淡地消逝。在這個世界裡,我們都是匆匆的過客,我們總要利用有限的時間,在生命的軌跡裡留下最燦爛的片斷。你們應該為我祝福才是。 「好了,引力場在增強,我們都要開始各自的航程了。各自準備吧,我的朋友們,祝你們一帆風順。」 宏大的聲音漸漸遠去了。尤因大夫摒息傾聽,再沒有聽到什麼。 「大夫,我們不必難過。正如船長所說,他到底有了自己的歸宿了。雖然高深莫測。」特拉特安慰尤因大夫,「我們還是做好飛行準備吧。不知幾分鐘後,我們要經歷怎樣的場面呢!」 所有的能源關閉。自由女神內一片黑暗。只有淡淡的冰彗星反射的光芒進來,微弱之極。相互之間,他們很難看見對方。 尤因大夫感到熱淚流淌。他也不知這是感慨還是失望。總之,一位非常親密的朋友離他而去,會遠的杳無蹤影。他們曾經在一起合作過30年,可將來沒有人知道他會出現在哪一顆星星上。「我只想說,我們永遠失去他了。」 「不要那麼悲觀嘛。」特拉特的語氣忽然變得極為輕鬆,「我倒不這麼認為。」 「特拉特,你是什麼意思?」麗莎有些氣憤,「在這種時候你還開玩笑。」 「這不是玩笑,難道你們都沒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的內涵嗎?--你們忘了?船長是用什麼方式和我們交流的嗎?神秘的力量曾作為一顆宇宙的心靈出現在他世界裡。而船長扮演的角色不也與此類似嗎?」 尤因大夫默默地想了會,「特拉特,你的意思是--」 「沒錯。宇宙心靈,無所不在。我現在才覺得,任何人都擁有一顆宇宙心靈。只是激勵的程度各自不同。只要內心不放棄渴望與追求,那麼我們一定可以和我們想要尋找的人交談。船長一定是領悟到了,所以才能在與我們溝通時運用自如。」 麗莎帶著按捺不住的興奮:「你說我們可以和船長再建立聯繫?」 「我想是的。」特拉特轉而說道,「看來『宇宙心靈』的假說還未完善呢,這次返回後,我想我要為它補上這一點。」 「那麼,祝你成功。」尤因大夫回復道。儘管眼前一片黑茫茫,但特拉特點燃了他內心深處的曙光。 也祝你成功,我的老朋友。他望著外面星光變成了筆直線條,拭去臉上的淚。 排版整理:雪人 娛樂先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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