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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 在成都南邊的錦江上,橫臥著一座橋,古稱"萬里橋",現在俗稱"老南門大橋"。 橋頭有一家百貨商店,初建時,算是個大商場隨著時代變遷,現在只能算個小商場,不過習慣上仍稱"南橋商場"。 說不清從哪年開始每當陰雲密布的天氣,總有一片車廂狀的陰影從商場頂上的天空一掠而過,伴隨而來的是一陣轟隆隆的響聲。 人們都說,是"鬼車"。 現在,又叫她"幽靈列車"。 電視臺有一個記者,扛了攝像機在橋頭候了兩個月,終於等到"幽靈列車"的來臨。 然而攝下來的影片裡,什麼也沒有,除了那單純的、陰鬱天空,沒有圖像,沒有聲音。 老人們慨歎:所以叫"鬼車"嘛! --我是在等女朋友時遇上她的。 那天天色陰暗,我因為小美遲遲不來心煩意亂。 小美有遲到習慣,也有來遲的理由,因為她年輕漂亮。 我想給她家裡掛一個電話。 走進河邊公園,記憶的電話亭卻不見蹤影。 不知是我記錯了,還是確實曾經有過而後來拆掉。 。 我楞在那裡,思索著最近一部公用電話在什麼方向。 這時,我聽見幾聲細微呻吟。 女人的呻吟,像市一個人氣力衰竭,正在作最後的掙扎。 我一向樂於助人,再加上有幾分好奇,幾分英雄救美的妄想,便循聲走去。 在一棵樹下,半躺著一個女人。 幫幫我 她輕輕的呼救。 我義無返顧地走上前去。 不! 別碰我。 儘管聲音微弱,但語調中的命令意味十分明顯。 是傳染病嗎? 我站住, 你自己能走嗎? 我給你叫輛車,華西醫大就在附近。 她的聲音更低了, 給你什麼? 我沒聽清。 電。 點燈的、開機器電? 我趕忙掏出bp機中的電池問: 她懊惱地說。 我發現手中的電池已經軟了:"你等著,我馬上去買。 她的眼睛示意著遠處的路燈。 那是交流電啊。 燈,,揭開燈柱底部的鐵板。 看見一排紅紅綠綠的電線,我又茫然我向她喊道:"我該怎麼做? 她躺在地上,艱難地說:生了:線頭射出藍瑩瑩的光芒,像是一條通靈的毒蛇,聽到主人的召喚向那女人竄去;然後,又順著她的身體輪廓蜿蜒而行,形成一具閃著藍光的人體剪影;最後那女人似乎通體都是藍光.片刻之間,所有的藍光又消失了.天空突然大亮,姑娘慢慢站起來.哇,是個漂亮的女子!她大約二十五、六歲,頭髮剪得短短的,穿著一件淡黃色的連衣裙,在陰霾裡放出異彩,恰似一朵閃光的玫瑰."你是外星人?"我又驚又喜,腦子裡思索著歡迎的嚴辭.她搖頭."機器人?"她眼前掠過一抹陰影,突然,一聲驚叫,仿佛是裸體被我窺見:"你能看見我?""我又不是瞎子."我略帶調侃地回答."再幫幫我."她又哀求我."又怎麼幫你?"我問.她像是遇到了極大的難題,皺皺眉,咬咬唇,思想鬥爭挺複雜的樣子,好一會兒,才伸出一隻手:"握一握".我猶豫了一下,伸出左手,心裡做好觸電的準備."咦!"突然間,全身的血液好象凝固了,身子也動彈不了.我楞了.我的確把手伸給了她,但我什麼也沒握住.我只看得見我的手的一部分,仿佛把手伸進一個盒子,被盒子遮掩住的那部分看不見了.我驚叫一聲,把手抽回來,發現完整無損.我恐懼地問她:"你是鬼?是幽靈?"她只是靜靜地笑著:"我來自未來."--我住在公司宿舍,同室的老方去廣州出差,兩個月以後才回來.她要求我找地方把她藏起來,我只有帶她回宿舍."小姐,你貴姓?"我問."姓盧,盧玉琢."我很失望.想像中,未來人的名字應當叱詫風雲,英雄大器,比如變形金鋼、大力神、擎天柱等."你是怎麼來的?""乘時間車"我無法想像,咕嚨道:"我寧可相信你是鬼,是幽靈......""其實你們所碰到的鬼和幽靈,也就是碰到了我們.""來自未來世紀的鬼.""不,是公元四十世紀的人."我們走在僻靜的小巷裡,我對她說:"遇到別的人,你要躲著點.""我知道."她很鎮靜."要是我女朋友知道我房間裡藏個女人,麻煩就大了."我嘀咕了一句.走進公寓上了二樓,我突然看見小美竟然候在門口.她看見我,連走帶跑奔過來:"永勝,我的自行車半路上壞了.修好後,我感到橋頭,你已經不在了.你上哪兒......"她看見了緊跟我身邊的女人."小美......"我正欲解釋."好哇!"她發作起來,"周永勝,你,你......"小美拔腿就走,我一把拉住她的:"聽我說!""你別跟我說,她是你同事還是你親戚?你們家的人我都認識!""小美,你等等,你握握她的手就知道了.握呀!"我拉著小美的手去握盧玉琢."幹什麼?你想我與她握手?"我硬拉著小美的手,小美無法掙脫,當與玉琢的手相握時,小美嚇了一大跳."媽呀!鬼!"她騰地竄到我懷裡,雙手緊緊抱著我的脖子.--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把剛才河邊公園見到的一幕,原原本本地講給她聽.也許是女人天生不切實際,愛幻想,她幾乎立刻接受了玉琢.小美慢慢地試著把手伸過去,想摸摸玉琢,結果什麼也沒摸著,自己的手反而一點點地消失.她的手從胸前進去,慢慢地又從背後鑽出來了,就像武打電影中長劍穿胸而出的情形.小美好奇地問:"玉琢,未來的人都像你這樣,是中空的嗎?""不,我們也有血肉之軀.但是要作時間旅行,必須用超光速的超光承載.在人體內安置n極塊,一種特殊的能量組合塊,於是人體就離子化,超光就承載得起."離子化就是變成空的?"我問."不是空.我們依然存在,只是不是以你們常見的三維形式存在.本來你們是看不見我的,但是我的n極塊能量不夠......""我不懂."小美搖頭,看著我.--我懂了一點點.們是關閉腦電波.""你關給我看看."她坐下來,閉上眼,立刻像老僧入定那樣,一動不動了.一瞬間,她又睜開眼:"比睡覺的效果好一百倍,既得到徹底的休息,又清理了頭腦中的雜質."我感興趣了:"玉琢,能不能把我的腦電波也關了?"她仔細端詳了我一會兒,抱歉地說:"不行,你受肉體的禁錮,腦電波沒經過衡量擴展,出不來."我失望了,心裡嘀咕著:睡覺也是未來人高明."第二天早晨,我惦記著屋裡那位客人,仍然對昨夜的奇遇持懷疑態度.臨上班前,她還把自己的腦電波閉著.桌上,我給她留了麵包牛奶,但實在想像不出她怎麼吃下去,小美大概也跟我一樣,打電話說她要提前下班,再看看玉琢.於是我也請了假,趕回公寓.--我一進門,小美便撲上來,在我臉上吻了一下。 我猜想,這親熱是故意做給玉琢看的。 不料,玉琢竟然十分驚奇地問:「這是不是叫戀愛? 小美也驚異了:「你們未來人不談戀愛? 「用不著那麼麻煩,把各人的性格指數輸入計算機,尋出相配的,就可以結合了。 小美睜大了眼睛:「那不是跟封建包辦一個樣? 沒有感情基礎,日子能過得長嗎? 「這樣由計算機配對的,十全十美,男女雙方相愛默契。 迄今為止,未來世界裡沒有一對夫婦離婚。 我不勝羡慕:「又簡單,又完美,要是咱們的年代也這樣多棒。 找對象,仿佛瞎子摸象,憑運氣撞;戀愛則傷神又傷心;好不容易相愛了,而多數情況下,婚姻又是愛情的墳墓。 小美狠狠踢了我一腳,又問:「玉琢,你結婚了嗎? 玉琢搖頭,露出黯然神傷的表情。 「有男朋友嗎?」 小美不理會我的暗示,窮根究底。 「曾經有過。」 她低聲道。 我忍不住插嘴:「你們不是計算機配對嗎? 「是,我們極為般配,可是......」「他移情別戀?」 小美問。 「不,他堅持要帶著他的女助手與我結婚。 我的興趣濃厚起來:「你們年代裡,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不。 那女助手是個機器人,我討厭機器人。 小美很積極地附和著:「是的,要就要他的全部的愛。 象周永勝,他如果養一隻貓,我就與他bye-bye。 我只得在一旁苦笑,心裡很明白小美講的是真話。 現在的女人都貪心,專制得很,容易受傷的其實是男人。 --我把話題拉開:「你們餓不餓,我可要吃飯了。」 突然發現麵包與牛奶還原封未動放在桌上,「玉琢,難道你一直餓著? 玉琢看著:「這就是你們的食品? 跟歷史圖像裡記錄的一模一樣,不過,我靠這個。」 她指著牆上的電源插座。 「你們未來人都靠充電過日子? 她不經意地道:「反正都是能量。」 又歎口氣:「可惜這能量不能維持我的離子化。 「你的n極塊呢?」 我記起昨天談話的內容。 「也許是出發時心不在焉,錯拿了別人用剩的。」 她並不著急。 「你有同伴嗎? 能溝通嗎? 大家勻著使使。」 小美出主意。 她笑笑:「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個年代下車。 「一個人? 「你心情不好時,難道不是一個人找個荒涼的地方散散心? 「我們這時代還荒涼?」 小美很不服氣。 玉琢正色道:「這是宇宙歷史公認的。 若論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匱乏,首推二十世紀後半葉。 我與小美對看了一眼,很是洩氣。 「你怎麼回去呢? 「去宋朝的時間車返回時,會順路接我。 但是我不知自己能否支持那麼久? 我指著電源插座:「不是有這個嗎? 「電壓太低了,只能維持存在。 而我需要的是能讓我離子化,讓我重新回到未來的能量。 「那該是什麼呢? 「超強的能量。 量子能級越高,能量越單純,越能改變空間維數。 「我不懂。」 小美茫然。 我也不懂。 玉琢也懶得再解釋。 「用高壓電?」 小美突發奇想。 --我沒當過賊,憑著小說的經驗,知道自己時機選得很好:月黑風高。 小美覺得蠻好玩,興致勃勃;玉琢表情淡淡的,但眼神偶爾一瞥,看得出對此舉滿懷希望;而我則像個慣盜,臉不紅,心不跳,手心一絲汗都沒有。 真正來到郊外的高壓電線下,我又有些不安了:「小美,我們這算不算偷電? 「算!」 她答得挺乾脆。 「我們動了高壓電,會不會影響郊區人民的日常生活? 「會。 「那......」我吞吞吐吐。 「周永勝,你怕了?」 小美絲毫不想遮遮掩掩。 「弄不好要坐牢,還有可能丟命。 「你的男兒氣概呢?」 小美問。 我驚愕了,一時搞不清犯法喪命與男兒氣概有什麼聯繫。 「怎麼了?」 玉琢回過頭來,柔聲問。 「沒什麼,我跟小美講笑話呢。 小美哼了一聲,玉琢輕歎:「也不知你們的高壓電電壓夠不夠? 她的無助與擔憂被我捕捉,心中一震,就脫口而出:「總歸要試一試。 小美驚喜地捏捏我的手,表達了對我的讚賞。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電線,一頭放在玉琢腳邊,一頭栓成圈。 然後,我像套馬的牛仔一般,把繩圈在頭上揮舞著,但心中一陣陣發秫。 「永勝,小心!」 小美突然驚叫。 我回頭:「趁我現在有口氣在,小美,嫁我不嫁? 小美發呆了。 我笑起來:「千萬別回答,嫁,我心神不寧;不嫁,我也心神不寧,心一慌,肯定要出事。 小美做個可愛的鬼臉。 玉琢突然問:「後果很危險嗎? 「可能死掉,不過永勝不怕。」 小美得意道,言語間,把我當英雄。 「你們的死是什麼樣的? 小美把眼睛一翻,哼哼兩聲,頭一歪,不動彈了,很快,她又活轉來:「就這樣」玉琢輕語:「像我們的休息,不呼吸,不思考,腦電波不活動。 小美問:「難道你們不死? 金剛不壞之身? 「不,我們也要死。 肉體的存在並不重要,腦電波衰亡到盡頭,我們才叫死。 我問:「假若我被電死,你有無把握令我起死回生? 「沒有,血肉之軀對你們很重要,我不忍你為我損壞它。 永勝,算了,我不要試高壓電。」 她轉身欲走。 「等等。」 我心一橫,把手中的繩圈使勁一扔,「啪」的一聲,穩穩准准搭在高壓電線上。 猛然間,我仿佛被強力擊中,全聲上下像憋在不透氣的皮袋裡,胸中難受至極,想喊卻喊不出來。 眼角瞥見小美勇武地拿著一根木棒想我揮來,我終於叫出聲來,整個人聲不由己地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要命,心頭卻舒坦多了。 遠遠近近的燈光突然一下全熄滅了,玉琢象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全身散發出藍熒熒的光。 片刻之後,藍光消失。 小美扶我起來,我看見玉琢穩坐在地上。 「怎麼樣?」 我焦急地問。 她無可奈何地一笑:「你們看得見我,說明電壓還是不夠。 小美喊:「我們快跑吧,被人逮住就麻煩了! --「永勝,永勝。 我正夢著與小美吵架,好像為娶小老婆。 我被叫醒了,睜眼一看,玉琢立在床頭。 「什麼事? 「你該出門了,」她指著桌上的鐘:「上班。 「今天是星期天。」 看她茫然的樣子,我又解釋了一下,「星期天就是一周內不用上班的那一天。 「小美呢? 「她要加班,與客戶談判。 清晨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她脖子上的每根汗毛都被照的清清楚楚。 我說:「天氣這麼好,走,我們去公園照相,好嗎? 她淺淺一笑,算是答應。 我挑選了遊人最少的植物園。 玉琢感歎不已:「這樣美麗奇特的景觀,我是第一次見到呢。 我為她照了整整兩個膠捲的照片,她還不滿足,竟然提出一個意料之外的要求:「永勝,我想與你一起照一張。」 我猶豫了片刻,故作爽快:「行。 很等了一會兒,才有另一對戀人經過,我把相機交給那小夥子,便與玉琢並排站在一棵高大的樹下。 玉琢沒有先前單獨照相時活潑,我也站得筆直。 那照相的小夥子是個多話的人:「你們別離那麼遠,近點! 他把我們當成了一對戀人「再近點,先生,大方點。 你用手摟著她的肩吧。 玉琢看了我一眼,我楞了楞,慢慢把手伸過去。 只想自己是個合格的啞劇演員,把摟肩的動作比劃標準,別讓那小夥子看出玉琢的虛無。 突然,我全身一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感受。 我又微微挪了一寸,再一次震驚,叫我怎麼能相信呢。 我感受到了玉琢。 這感覺如此細微,就像一縷風從指尖拂過,然而確確實實,我的指尖感受到了她的雙肩的輪廓。 一直到那小夥子把相機還給我,我仍然緩不過氣來,嘴裡機械地說著:「謝謝」。 「有什麼不妥嗎?」 玉琢問。 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玉琢,我不僅能看見你,現在能摸到你,很輕,很細微,但趨勢能感知你,相信我,那不是心理作用。 她的臉色變了。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的驚惶,當初遇到她,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刻,她都是淡淡如水的表情。 我勉強地問:「是不是很糟糕? 她的眼神定定的:「這表明,離子化在加速消失,我的血肉之軀在加速恢復。 「又如何? 「我根本不屬這個時空,時空的轉換將令我灰飛煙滅。 我的肉體完全復原的一瞬,也就是我毀滅的一瞬。 --「肉體? 可你的關鍵是腦電波。 「它仍存在,在此時空內遊蕩,等待二百七十年後的衰亡。 「你可以選擇一個嬰兒。 她搖頭:「沒有能量,我的腦電波就沒有穿透力,連與你們溝通都不可能,更別說進入肉體,而且......」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在她的緊握下,我的手掌不存在。 但是我能感受到溫柔的撫摸,仿佛一條薄紗正輕輕地拂拭著。 「永勝,據我所知,自從時間旅行以來,沒有人留在你們這個世界。 我很可能只剩下波,回不去了,只有留下來。 可我沒法與你們溝通,沒法讓你知道我在哪兒? 偌大的世界上只有我一個,孤零零的遊蕩,而起碼就是二百多年! 她的眼淚流下來。 我目睹那晶亮的液體濺落在我手上,我感覺不到,但我知道她的傷悲。 她伏在我的懷裡:「我不知道非離子化來得這樣迅速,我以為能夠堅持到那些去宋朝的人回來。 她的頭靠在我胸前,雙手圍著我的腰。 而我不敢碰她,一動也不動,心中亂極了。 我看見她的舉止,她的悲痛,然而她是虛無的。 我知道她是虛無的影子。 然而她的一切是絕對真實的,另一種意義上的真實。 終於,我輕柔地擁著她,如擁著一件美麗、易碎的瓷器。 我們在植物園呆到很晚,然後走回家去。 植物園在成都的北郊,我們從夕陽下一直走到燈海中。 她開始講她的故事。 她的男朋友,一個知名人物、科學家、發明家,他的腦電波強度極大,許多人像現在崇拜歌星、影星一樣崇拜他。 她也一樣,而他需要一個伴侶,在電腦配對之外,他最後選擇了那個女機器人,絕對服從他,像柔軟的內衣一樣貼身他。 「我知道感情是低級的東西,是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表現,只要有了感情,便不可能進步發。 可是我輸給了那個只有程序的機器人後,心頭卻不快樂。 我想,我有了感情,這是錯誤的,我必須反省,就像遠古的禪師面壁一樣,我來到這個時空,誰知,又出現了這樣的閃失。 她講完以後,我開始講小美的漂亮與任性,她眾多的追求者。 我幾乎費盡心機,用盡手段,才令她收斂了三心二意。 「你有什麼令她不滿意的嗎? 我笑笑:「不夠有錢,不夠帥,幽默感也算不上強。 幸而我誠懇而不花心,令她有安全感。 玉琢輕歎一聲:「永勝,我以為你們的世界裡,你是最完美的男人。 我腦子裡呼呼地旋轉起來,得意忘形到極點。 「但願小美也象你這樣,哎呀! 我驚呼出聲:「今天是我與小美認識一周年的紀念日!」 怪不得,今晨她臨走時,那般含情脈脈地盯著我。 幸而,時間不太晚,路口仍有賣鮮花的花農,我毫不猶豫地買了一大束紅玫瑰。 「這是什麼?」 玉琢問。 「花,紅色的玫瑰花,代表幸福的愛情。 你們用什麼表達愛? 送原子彈? 她自嘲地一笑:「我們的腦電波一連通,一切都明白了,所以連語言都不需要。」 「那沒意思。 戀愛必須有酸甜苦辣,而且還要有謊言,才有情趣。」 我抽出一支玫瑰:「這個給你。 「給我?」 她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像一頭無知的小鹿。 她沒法接住,那只玫瑰從她手中松落。 「瞧你,多笨。」 我彎腰拾起。 她歎息:「如果我握得住,那我也快完了。 我竭力自然地笑著:「喏,這枝是給你的,你記著,我幫你拿。 她點頭,臉上再次浮現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小美坐在桌前,滿臉慍色。 我擠出笑容:「小美,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她冷笑一聲。 我揚出藏在身後的玫瑰花:「一年前的今天,我遇見了今生今世唯一要等待的女孩。 我無法形容這一天對我有多重要。 果然,我的甜言蜜語初見成效,小美臉上的冰雪融化了。 「這就是愛情謊言吧?」 玉琢在身後輕輕問。 小美睜大驚愕的眼睛。 玉琢認真地解釋道:「永勝告訴我,真正的愛情還要有謊言。 我拍著額頭:老天,怎麼我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住,而且現學現用。 我想挽回影響:「小美,你知道我的真誠,玫瑰代表我的心。 她接過那一大束玫瑰,笑了。 「等等。」 玉琢上前一步,毫無心計地指著其中一枝:「這一枝是我的,永勝送給我了。 小美看看我,看看她,又看看花,用眼神劃著三角形。 她狐疑地逼視我,我突然有一種被當場捉姦的尷尬:「小美,我不是......」玉琢奇怪地說:「什麼不是? 是這一枝。 小美淺淺一笑,把花放在桌上,從手袋裡拿出一支金筆,包裝的很漂亮的筆。 猛地,「哢嚓」一聲,她把那枝筆一折兩段。 「小美! 你別衝動!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 「我是衝動! 是幼稚!」 她終於爆發了,「幼稚得可以被人騙,被人當掉! 她沖出門時,又摔出一句:「我們拉到! --我站在屋中央發呆,望著桌上的玫瑰花,望著地上的碎金筆。 「小美走了。」 良久,玉琢才說。 我不理她,我在想:小美為什麼發這樣大的脾氣? 為什麼我今天哄不住她? 為什麼她走的這麼絕? 「這是不是戀愛中酸的滋味?」 玉琢不識相。 「是! 是! 是!」 輪到我爆發了「都是你,亂說亂動。 你這個不懂人情世故的未來傻瓜! 你把什麼都搞砸了! 我跳上床,用被子蒙住頭,滿眼都是小美。 以前,她耍脾氣,最過火也不過「不理你」,可今天,她說的是「拉倒」! 小美、小美、小美,成熟的小美,幼稚的小美,潑辣的小美,受傷的小美......我該怎麼辦? 我找得回她嗎? 我對她竟如此沒有把握! 迷糊中,我睡著了。 --是傳呼機把我叫醒的,天早亮了。 玉琢靠窗無力地站著。 我想起昨夜的事,道歉地叫了一聲:「玉琢。 她回頭,一張臉好憔悴,好憂傷。 「怎麼了? 你沒休息? 她點頭:「我沒關腦電波,也沒充電。 「為什麼? 她鄭重地說:「我正在體會戀愛中苦的滋味。 我楞了一下,亂彈琴! 傳呼機又在叫。 我沖到樓下的公用電話亭。 「永勝,」小美的聲音,「昨夜我實在是莫名其妙,亂發脾氣......」「不,不,是我不該回來得太晚,讓你等得太久。 你知道,玉琢是不能坐車的......」「我知道,我知道。」 小美搶著說:「我最近不知為何,特別容易煩躁。 其實我一向很大度,可昨晚,不知為什麼,就想不開了。 我想了一夜,你和玉琢不會有結局的,我們幫她,陪伴她,都是應該的,我自己太疑神疑鬼,小裡小器了......」小美做完自我批評,我也開始做長篇的自我檢討。 放下話筒時,昨夜的疑團煙消雲散,陽光普照,分外燦爛。 玉琢仍是剛才的姿勢。 我心情特好,一進門就大呼小叫:「小美剛才打電話向我道歉了,深刻反省,痛哭流涕,請我原諒。 當然,我也高姿態地認識了一下自己的錯誤。 她沒什麼反應。 「玉琢,快去充電,你想餓死你自己?」 無意間,我拍了拍她的肩。 突然,我的手僵在空中,實感更強了,而且,我感覺到了溫度,人的體溫。 玉琢疲憊地說:「充不充電都無所謂了。 她抬起手,在我掌中來回輕撫,我感覺一種溫暖的蠕動,好象一隻飛蛾在掌中輕輕拍打翅膀。 「現在,我也能感覺到你,永勝。」 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知道。 「我覺得很難受,全身憋得慌,像被關進缺少氧氣的房間,我甚至感覺得出離子化在迅速消減。 「怎麼辦?」 我手足無措。 她仰起頭,眼神分外悽楚:「現在,最難受的還是這裡。」 她指著頭。 --「頭疼? 「不,戀愛的苦和酸比時空壓迫更令我難受。 我退後一步,不敢看她誠摯的眼睛,不敢再讓那飛蛾翼般的手指在掌中滯留。 「你是想起男朋友了吧?」 我終於勉強說出話來。 她搖著頭:「已經很久沒有想過他了。 「那......那戀愛中的苦和酸從何而來?」 我問得結結巴巴。 「永勝,我不知什麼是戀愛,也未曾實踐過。 但是昨夜,你與小美吵鬧,她賭氣而走,我心裡竟有些快樂;然後你又責怪我使你與小美不和,我痛苦了一夜。 看著你熟睡的樣子,我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快樂,痛苦,灰心喪氣,兼而有之。 能不能回家,無所謂;是不是要在時空裡孤孤單單地流浪兩百多年,也無所謂。 我變得很遲鈍,很麻木。 剛才,你與小美重歸於好,我的不安與愧疚沒有了,但是又有一種新的不自然,不自在,令我悲傷的東西油然而生。 這麼短的時間,我竟遇到了這麼多新的東西,體會這麼多。 我不知這一切是什麼? 為什麼? 哦,永勝,難道我們未來人真的很笨嗎? 竟然有如此之多該懂而不懂的東西? 她輕輕地歎息,輕輕地呼喚。 黑白分明的眼睛焦灼地望著我,好象要我給她答案。 我知道答案,可我怎能給她呢? 給她什麼呢? 我陷入迷茫之中,一切都是我的幻視幻聽罷了。 我工作緊張,神經衰弱。 我輕輕碰碰她的肩,那纖細的感覺依然存在,可是,太渺茫了。 小美說她要來,怎麼還不來? 「你們的時間車在什麼時候路過這裡? 你們在哪裡上車? 你們怎麼聯繫?」 我的聲音很乾澀。 玉琢的眉頭鎖得緊緊的,不理會我的話,一字一字到:「永勝,這就是愛情,我-愛-上-你-了! 我躲不掉。 --「小美,有人追我。」 我心煩意亂。 我們坐在一家快餐廳裡,把玉琢留在房中入定。 小美大口大口地扒著飯,附和地說:「不奇怪。 以前,你老吹牛,說初二時就有女生遞條子給你,是嗎? 「是玉琢。 她終於把臉從飯碗裡抬起來,怪笑一聲,咕嚕道:「讓我先吃完飯。」 她又埋下頭扒飯。 我無滋無味地用叉子在碟子裡撥來撥去,一面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小美的進食速度越來越慢,終於「啪」地放下叉子,抬起頭,表情與我一模一樣的煩躁。 「我早有預感。」 她說。 「我沒有。」 我老老實實地說。 「憑女人的直覺。」 她不耐煩地甩甩頭,攤攤手,大聲說:「其實,我怕什麼呢? 難道她能從我手中把你搶走嗎? 我比她漂亮,比她年輕,比她能幹。 我是活人,而她是個影子,你對她來說,也是個影子。 她也許發神經愛上你,而你絕不會去愛一個影子,絕不會。 突然間,我對小美好生感激,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小美,謝謝你。 「謝謝?」 小美笑笑,「不過她在眼前晃來晃去,我總還是不舒服,我們還是趕快幫她回到她該呆的地方去。 「小美,我從未見你如此通情達理。 「人總要長大吧。」 她調皮地眨眨眼,「有點失望嗎? 本來準備與你大鬧一場,然後去找玉琢決鬥,你坐山觀虎鬥,坐收漁利,豈不便宜了你。 我伸出手摸摸她的面頰,心情豁然開朗。 那盤剛才未動的炒飯,霎時間被我一掃而光。 --我們一進門,玉琢立刻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招呼。 小美徑直走到她面前:「玉琢,永勝都告訴我了,你愛上了他。 玉琢一驚,看著我,神情像一頭待宰的小鹿。 我也一驚。 小美說一切交給她來處理,但沒想到她竟會如此開門見山。 我佯裝找水喝,避開玉琢的眼光。 「是的。」 玉琢根本就不懂,也不會隱瞞。 「......」小美在精心措詞。 「這是一種感覺。 我從沒經歷過,很難忍受,但是我喜歡。 「不,你沒有愛上他。 你們的世界裡沒有感情這東西,你也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你不會愛人。 到了這裡,永勝是你這輩子見到的第一個有感情的男人,所以你對他有好感,你以為這是愛情,其實不是。 歸根結底,你愛上了愛情,而不是他。 玉琢搖搖頭。 「不!」 語調極為堅決。 「好,好。」 小美一副談判中以理服人的架勢,「退一步,就算你真的愛上了他,你準備怎麼樣? 你想得到什麼? 還有。」 小美加重了語氣,「他愛上你了嗎? 玉琢喃喃道:「我不知道。」 她雙眼清亮地望著我,一瞬間,我茫然迷惑,好象走進完全陌生的城市,在迷宮般的街道中,遇上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你想在他身上找到什麼? 他能給你什麼? 擁抱? 熱吻? 你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的世界你不知,你的世界他不懂。 你們能相依相守嗎? 他能跟你走嗎? 你能留下來嗎? 我暗歎,小美的話是有理的。 玉琢卻根本沒聽見,只是癡癡迷迷地看著我。 突然,她表情一變,好象發現了什麼,在空氣中嗅著,張望著。 「怎麼啦?」 我問。 她低語:「我感覺到了超光在空氣中的奔流,去宋朝的那趟車快回來了。 --我們坐在南橋商場門口。 我與小美把玉琢夾在中間,免得人來人往的顧客撞上她後,大驚小怪。 玉琢已經越來越有分量。 剛才,趁稱體重的人不在,我領她去稱了稱,刻度上指著25公斤,與正常人相比,顯然不夠,但她已經絕對不是一片影子。 她越來越憔悴,越來越憂傷。 25公斤代表著她身體的1/2已經進入我們的時空。 她形容這種感覺是淋了場大雨找不著衣服換,全身粘糊糊、濕漉盧的,每個行動都有相當大的阻力。 同時,她越來越遲鈍,連那趟時間車的遠近速度都測不出來。 我們只有死等。 我們已經等了三天。 「你們是外地來的?」 旁邊守自行車的老太太問,「等著看『鬼車』吧? 我們楞著,都沒回答她,她一撇嘴:「就是你們喊的『幽靈』列車嘛,好多人都專門來看。 小美問:「太婆,那『鬼車』什麼時刻會來? 「不曉得,一般是天陰才看得見。 唉,這幾天日頭毒,要天陰,不容易哦,你們等吧。」 有人來存車,老太太忙過去,邊走邊感慨,「這鬼車,好多年啦! 解放前就有啦......」玉琢在我耳邊解釋:「並非天陰才看得見時間車,而是時間車經過時,導致雲層變幻,形成陰天......」「玉琢,可能還要等幾天,你堅持得住嗎? 她不搭理,軟飄飄地靠在我肩上。 太陽很毒,我已經汗流浹背。 小美淺淺地笑著:「我去買點吃的喝的。」 於是起身走進商場。 --「玉琢,現在感覺如何? 「更難受了,乏力,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閉著眼。 「那就別說了,保存一點能量。 「不,有些話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在我們的年代裡,一個人有感情是可悲的,低級的。 而現在,我卻體會到這麼多感情,也才發覺,以前的生活多麼枯燥,多麼空虛,多麼孤單。 我想,我馬上就要灰飛煙滅了,將成為宇宙裡的一束電波,等待兩百七十年後滅亡,孤獨寂寞的兩百七十年,想提前也沒法。 但我不後悔,不後悔來到你們的時空,我的三十年的生命中,只有這幾天才算真正的活過,我才意識到自己是人,不是機器,因為我曾經愛過,能夠愛你,多好! 多好......」她的聲音低得聽不見,靠在我肩上的頭往下滑,我抱著她,喊道:「玉琢,玉琢! 她眼睛微睜著,嘴邊蕩漾著笑意,一滴眼淚慢慢從眼角滴落,落到我的指間。 我心中一震,那溫熱的液體,給我的感覺竟如此真實,我下意識地把手指送到舌間:鹹的。 天哪! 她流下了真正的淚水! 她的身體在我的懷中漸漸加重,卻是一如既往的柔軟。 「永勝,」她低語,「我能感覺你的心跳。 原來擁抱是如此是如此甜蜜,永勝,我在進入你的世界,我很難受,但我好快樂。 她努力睜大眼睛,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痛苦令她的五官變形。 然而,她滿眼迷離,真美! 我的心都要碎了:「讓我幫你! 讓我幫你! 她微微笑著,把手指嵌進我的肉裡,我覺得疼痛,但是與她急促的呼吸,蒼白的雙唇,與她正忍受的刑罰相比,算什麼呢? 「吻吻我」,我已經聽不清她要說什麼,然而我知道。 她的唇好象柔軟堅實的毯子,我的夢,在這毯子上跌得粉碎。 不知過了多久,我抬起頭,小美站在我們面前,淚眼模糊,她說:「天陰了」。 --那天,我們看見了「幽靈」列車,從烏雲的空隙間一閃而過。 也就在那一刻,玉琢消失了,我的懷中空空如也,好象她從未曾出現過。 她是上車回家,還是被時空壓力擠碎了,我不敢猜測。 植物園的照片沖出來了,只有樹、花、小徑,只有空空的景物。 那張合影只有我,奇怪地把手伸在半空,笑得很甜蜜。 有時候,一陣風吹過,令我又驚又喜,我聽住腳,大呼:「玉琢,是你嗎? 也許,她成了宇宙遊魂,希望我這一聲聲呼喚,給她孤寂的流浪生活一點點慰藉。 我常常去南橋,有空就去,希望有一天,能看見一個穿黃裙子的女人從天而降。 我經常看見「幽靈」列車,經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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