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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萬傭金



                  邢大勇
  「我這兒有一個購物單,都是實驗急需的,你抓緊時間,爭取兩天內就把它們買齊!」
  吳為像吩咐下人一樣,除了帶有一些激動和急躁外,不含有任何商量的口吻,就好像我那些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是屬￿他的一樣。
  看著他來回微晃的大頭和努力向上翻著的一對牛眼,我真想過去一拳讓他滿地找牙。可是我卻使勁擠出笑,口氣中透出的肯定令他又一次感到處於被崇拜地位的人居高臨下的稱心如意: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辦事您還不放心?保證又快又好!」
  我麻利地小心謹慎地把那張不知從哪裡撕下來的皺皺巴巴的破紙如同收藏名家真跡般仔細疊好,放在我貼身的襯衣兜裡,臉上始終帶著熱情而又自信的笑。看情形吳為還要發表一番感慨,給我來一次知識再教育。我忙藉口要立即著手準備,表現出我對其實驗成功的迫不及待的心情,頓使他感到我不愧為有事業心的年輕人。他表示贊許地搖著頭,似乎覺得孺子可教,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我便極有分寸快地抽身退走了。
  是一張合約把我和這個身高不足一米五,體重不過四十公斤的小人物聯繫在一起的。本來在和吳為結識之前,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始終以古時那些嘯傲江湖的俠者自居。但是自從和吳為打上交道,我才漸漸悟出了「人之初,性本善」是多麼的錯誤,虛偽和奸詐才是人內心深處的真實存在。
  吳為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像一棵熟透了的向日葵,豆芽菜般的身軀扛著一顆碩大的頭,似乎不堪重負,總是搖晃著。這樣一來,在你跟他說話時,總以為他是在否定你的觀點。
  如沒有那張合約,就算吳為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我也根本不屑與其為伍。只是合約上清清楚楚的「事成付現金一千萬元」的許諾,才是真正吸引我的原因。為了一千萬,我想所有的人都會動心吧。可是第一次和吳為見面,我就頓生悔意,在他面前,我可真像個孫子似的。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簡直認為使喚我是天經地義的事。有時候這小子一古腦兒交給我能讓十幾號人忙上三五天的活,而當我拼死拼活給他完成時,這混蛋竟一句「噢,現在用不著了」之類如此輕鬆的話,便否定了我的辛苦。最讓我頭疼的是這小子還認為對我進行科學教育也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一有機會就向我全力灌輸他那套神奇的理論,且伴之手舞足蹈,大力拍我的肩頭,唾味星兒亂濺,令我頭大如鬥,痛苦不堪。若在平時,這等冒犯我的人,我會不費吹灰之力,讓他魂飛魄散。可是如今,為了一千萬,忍著吧!
  一個星期在焦灼與無聊中轉瞬即過,當我又一次敲響吳為家的門時,這小子竟一反平時磨磨蹭蹭的臭毛病,像幽靈一樣地把門打開。
  「啊,你很準時,快進來,讓你見識見識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
  雖然平時吳為總是在喋喋不休地吹噓他的理論,但是他究竟在做什麼我卻始終也弄不清楚。說心裡話,我對他的發明也存在著好奇,畢竟耗費了我的大量財力、物力和時間,而且那一千萬的合約的中心內容就是他的發明。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麼鬼?今天就能真相大白嗎?
  走進客廳,不用吳為介紹,我立刻發現了那讓我多少個日夜魂牽夢繞的東西,可是它卻令我啼笑皆非,不知所措。
  有兩套相同的儀器(我很奇怪為什麼要弄出兩套來)擺放在屋子的對稱兩角上,也許說兩組更確切些,因為它們是由許多件不同的儀器器械組裝在一起的。這套儀器中最大也是最引人注目或者說不可思議的器具是兩個類似淋浴噴頭的大蓮蓬頭,它們上下對應地接在兩根可伸縮曲折的電纜通管上。在這兩個蓮蓬頭的旁邊,有一台類似電腦微機的東西,因為上面有鍵盤。再有就是大小不同形狀各異像是配電箱似的金屬櫃,上面有著各式各樣的儀錶盤。在亂七八糟擺放的箱櫃中間連接著許多不同粗細、顏色的線纜。
  整套儀器中只有一樣東西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叫得出名稱來,一部普通電話!
  吳為雖曾不止一次地提到電話,但是再發明創造,電話還是電話,難道他能讓電話變成收音機?或者讓電話傳出超重低音、環繞立體聲?就憑這還大言不慚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他就讓我的大半年時光和大筆的鈔票變成這堆莫名其妙的東西,他是不是瘋了?
  「怎麼樣?感到驚奇吧!你是見到這跨世紀發明成果的第二人!」吳為回過頭沖我笑道。
  我努力讓自己發出笑聲來,顯出一副激動不已的模樣:「哎呀!真是太神奇,太偉大了!從這不俗的外形就能猜出它肯定是一項最偉大的發明!」我又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問了一句我最關心的一個問題:「吳老師,您的這套儀器叫什麼?」
  這小子得意地回答:「它叫『能量傳輸器』,或者說也可以叫『基本粒子傳輸器』。你知道什麼是基本粒子嗎?」我一下子愣住了,茫然地搖了搖頭。
  「基本粒子就是組成物質的最基本單位,是一個不可再分割的實體點。什麼是不可再分割呢?從哲學的角度來說,物質是可以永遠分下去的。其實不然,我們說物質是由分子組成的,分子又可以分成原子,原子又分為質子、中子、電子,它們又可以細分到誇克,而且還能繼續分下去。是不是可以永遠分下去呢?不,不是的,它們分到最後,就是基本粒子,當然憑現在的科學水平還不能對其具體定義,但是理論上它肯定是存在的,我們暫時只好把它理解成一個有質量的點。雖然物質的表現特性有著千差萬別,但是,基本粒子是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說,任何物質都是由基本粒子組成的。可是為什麼相同的基本粒子卻組成了不同的物質呢?」
  見我聚精會神恭聽的樣子,吳為頓了頓又繼續說下去:「這就涉及到了另一種東西,能量!是能量的介入使基本粒子組合到一起,而且形成了基本粒子的運動特性。能量介入的大小、方式不同,致使基本粒子的組合數目、運動形式有所不同,這些不同在很微小的原子、分子身上已經很明顯地表露出來,不同的分子、原子最後組成不同的物質,這一切都是能量在起決定性作用……」
  我的大腦被這一大套純理論搞得渾渾噩噩了。
  吳為忽然停了下來,面露關切地問:「怎麼樣?能聽懂嗎?」我強行控制住已經有些不聽話的思緒,勉強點了點頭。
  「現在我想問你一個小小的問題。」吳為有些神秘地沖我一笑,「你知道生命是怎麼定義的嗎?」我的腦袋脹得更大了,可為了一千萬,只有賠著笑搖著頭,仍恭謹地問:「吳老師,生命還有什麼定義嗎?」
  吳為道:「生命是什麼?其實定義很簡單,生命只是能量在基本粒子上有條件、有規律的積累。要說明這定義的科學性,首先要從生命的起源開始談起。根據多年來人們的不斷研究,大致對生命的起源有了些瞭解。從無機物到有機物,有機物又從小分子發展到大分子,再進一步進化到早期有組織分工的有機大分子群體,到早期的低等生物,發展、進化、適應、延續、變異、更新,一步步形成今天這多姿多彩的生命世界。這種理論從十九世紀達爾文的《物種起源》開始,得到了飛速的充實和發展,它在大體上還算是正確的。」
  我開始懷疑我今天初進這間屋子時的興奮是不是個錯誤。這念頭進一步轉化為恐懼的預感:如果他真是已經走火入魔,那麼今天所謂的實驗成功也可能……我猛地打了個冷戰!
  「怎麼了,你冷嗎?」吳為忽然停住話題問道。我發現他眼中透出一絲疑惑,不由暗自罵道:真沒用!今天可不能失態啊!
  我忙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道:「不,沒什麼,只是您的理論讓我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這種精闢透徹的分析讓我受益非淺。您說得對,應該考慮到生命起源的實質是什麼。」吳為畢竟是一個科學工作者,他那稍微冒起的一點疑惑,被我這一番暗藏吹捧的甜言蜜語很輕鬆地弄得煙消雲散,又露出得意的笑來。
  「對,這是問題的關鍵!實質是什麼?我要證明的是它的實質!一切研究最後都指向物質與能量這兩個宇宙基本支撐點,基本粒子和能量是同時存在的,基本粒子是能量的載體,不存在沒有能量作用的基本粒子,而能量只有在基本粒子的攜帶下才發生作用,或者轉換了或者釋放了,等等。其實這種理論的科學性還是顯而易見的,謎底早就擺在了人們的面前。你知不知道地球上早期有機物是怎樣形成的?」
  我猛然被吳為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問愣了,只好繼續賠著笑裝傻:「這樣高深的理論,還是吳老師您來講吧,我的水平您又不是不知道。」
  「現代科學普遍認為宇宙的形成源於120多億年前的一次大爆炸。讓我們假設,在大爆炸之前的混沌未知狀態,宇宙的前身只是一個巨大的基本粒子聚合體,只有質量而沒有任何物理特性,當然能量也以固定的一種存在形式,我們就說是原始平衡形式吧,均衡穩定地存在其中。然後有那麼一個特殊的時刻,我個人認為是能量因某種因素影響,產生了分佈失衡的現象,致使能量以轉換形式來尋求新的平衡,結果就這麼轟的一下!」吳為誇張地把合在一起的雙手猛然分開,像一個張開翅膀傻叫的呆頭鵝。基本粒子的平衡狀態被能量的失衡打破了,一個穩定的聚合瓦解了,在爆炸時能量的膨脹和方向性的作用下擴散,轉移,然後再轉化,聚合。而這時,在局部零散狀態下的重新組合過程中,能量的形式不同,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讓不同數目的基本粒子組成不同表現性質的物質。由以上的分析來看,物質的形成,就是能量和基本粒子的產物。」
  吳為幾乎沒有停頓地把這番話說完,臉激動得通紅,做了幾下深呼吸,對我注意力集中的樣子表示滿意,可能也帶有一種竟沒有把我講胡塗的驚訝。
  「有了上面的事實,對於生命的起源也就更容易說明了。地球剛形成初期,只是一個熾熱的球體,這說明能量的存在極不穩定,頻繁的能量轉換造成基本粒子的劇烈運動。隨著時間的推移,二者逐步調整,協調到穩定狀態,表現為地表的冷卻和地理活動的平靜,在這由熱向冷過渡的過程中,大量不平衡能量被釋放出來,與一些地表上仍然活動劇烈的基本粒子小群體結合,形成早期的地球物質,包括形成大氣層和水。人們研究生命起源的第一步,是早期原始大氣中的氫、氨等物質在閃電、紫外線的作用下,形成氨基酸之類的有生物活性的小有機分子,這也就是生命的最初單元。」
  吳為似乎把一個明白至極的問題給我扔了過來,如果我不回答他肯定會極度失望,我不好意思駁他的面子,含著笑,小心翼翼道:「您是說閃電、紫外線?這就是能量的介入?」
  「完全正確!我認為生命的進化過程,也是能量和基本粒子尋求穩定組合的過程,是一個自我協調,結合成為最牢固模式的過程。這種觀點和達爾文的進化論並不相悖,甚至比它更科學直觀。所以我說,從實質上講,生命只是能量在基本粒子上的有條件有順序的積累。」吳為好不容易才結束了他的學術演講,可惜在場只有我一位觀眾,沒有成千上萬的聽眾報以熱烈的掌聲,看樣子這一點讓他很是失望。
  「真是太精彩了!吳老師,您的發現可以說是今年,不!是本世紀,或者說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現!歷史將會由此改變,您肯定會名垂青史的!」這些肉麻的話讓我自己都覺得汗顏,「可是,您這只是一套單純的理論,並沒有證據證實。而且,您怎麼把一個單純的定義用到您的發明當中呢?」我暗含針砭,不禁擔心會讓這傢伙惱羞成怒。
  「證據?」吳為立即止住了笑,咄咄逼人道,「你是說我的定義是毫無根據的胡思亂想!」
  我忙賠著小心地笑道:「不,不!我哪能懷疑您呢,我可是您忠實的學生和支持者。吳老師,我知道您向來不說沒有根據的話,您既然能說出這番理論,您就肯定已經證明了。」
  吳為的口氣緩和下來:「也可以這麼說。其實我剛才所講的理論,我們不可能像考古學家那樣去從歷史遺跡上考證,只能從現實中證明。也就是說用一種逆向推理的反證法去證明。」他看了看我,發現我的眼神還算清醒,又道,「也就是用結果證明假設的真實性!」
  說到這裡吳為沖著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看著這笑容,我忽然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毛骨悚然。我把目光又一次掃向牆角的那套儀器,它此時在我的眼裡竟呈現出一台絞刑架的形象!
  要知道,有時生命的含義只是特指一種東西——人!
  「怎麼,想不通?」吳為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因為他又一次把我成功地唬住而興高采烈,「其實這也沒什麼難以理解的,只不過你一時難以接受罷了,等你明白了這套儀器的工作原理,一切就迎刃而解!」
  聽到這句話我精神一振,這混蛋轉了九曲十八彎終於又回到了這套儀器上,我裝出一種遲疑的表情問道:「這套儀器就是您說的用於反向證明的工具嗎?」
  吳為搖著頭道:「也不能絕對的說,其實這套儀器是把我的理論直接應用實際中,而它的成功也就反過來證明了我的理論是正確的。」
  我用疑惑的口吻說道:「這麼說,您通過它就能把物質轉化成能量和基本粒子?」見他含著得意的笑表示肯定,我停頓了一下,這倒不是裝出來的,我必須仔細考慮我接下來這句話的分量:「包括……包括我們……人嗎?」
  哪知他竟出乎意料地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這在他總是搖頭的習慣面前十分罕見,也加重了肯定的程度:「當然,這套儀器主要針對的對象就是人。」
  我覺得我的聲調變得很古怪:「吳老師,您的意思是您把人轉化成能量和基本粒子,就像把水電解成氫和氧那樣,把人,把人給……給那個了?」我真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那個?哪個?」吳為奇怪地瞅了瞅我,忽然恍然大悟道:「啊!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這決不是一台武器或殺人機器,相反,這是給人們創造方便的工具。」
  我懷著激動的心情等著他道出謎底,他卻轉移了話題!「在很早以前,我就給生命下了這個定義,其實也適合其它物質,整個宇宙就是基本粒子和能量的組合。但是為什麼會有千姿百態的不同形式呢?這一來要與能量、基本粒子的大小多少有關,同時,還要有結合方式的不同。這種結合方式就像是一個特定的公式,通過它,二者才結合成不同的物質。這也就是我所說的能量和基本粒子結合時的條件和規律,這麼多年我一直研究的就是它們。我始終試圖設法把這個規律和條件破解出來,使其簡單化,用一種數學公式概括出來。經過研究我發現,即便是同一種物質,它們的組合條件也是不同的,其中最複雜的就是生命。可以說生命是一種最複雜的物質混合體,它的能量和基本粒子結合的條件也最有特點。同一物種也有不同形態,拿人來說,就千差萬別,性別,相貌,膚色等等。作為人,能量和基本粒子肯定是通過一條總的數學公式結合的,但為什麼還會有不同呢?這中間肯定還會有其它的輔助公式來約束,我把它們稱為組合密碼,這跟生物學上的遺傳基因,遺傳密碼,什麼RNA,DNA之類的差不多。如果把它們破譯出來,同樣用數學公式來統一,那就不僅僅證實了我的理論,還可以直接在實際中應用。剛才我說,我們只能用反證的方法來證明這個定義,那麼如果說生命是由能量和基本粒子有條件有規律的組合,根據能量的轉換和守恆定律,生命就應該能轉化成其他形式的能量。反過來,如果通過某種途徑,讓生命轉換成一種較為直觀的能量,就證明先前的定義是準確無誤的!」
  吳為一邊說,一邊拍著桌子站了起來,目光炯炯,幾乎是蹦跳著跑到牆角的那套古裡古怪的儀器前:「這就是最好的證明,一條最佳途徑,它直接應用了我的生命定義和我在生命能量學上的全部成就,包括了我所破解、歸類、概括的數學公式!來吧!讓你見識見識這足以改變歷史的『能量傳輸器』。」
  吳為打開了一些箱櫃的開關,鎮流器的嗡嗡聲立刻響了起來,像一股冰水,讓我興奮的大腦驟然一緊。通過這瘋子的一通神侃,我可以肯定一點這套儀器是要把生命轉化成能量,但是我還可以肯定更重要的一點,現在這屋子裡有實驗價值,能稱得上生命的也就只有他和我!而他明擺著就要開始實驗,天知道會發生什麼!更要命的是這瘋子已經停下手上的動作,沖著我陰森森地一笑!
  接著他卻做出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事,他隨手拿起了電話!
  看著吳為的手飛快地在電話按鍵上跳動,我敢說他決不是在叫外賣,這肯定與實驗有關,莫非這小子真有一股為科學獻身的精神,用自己作實驗?把他那豆芽般的身軀轉化成能量?這是什麼科學?這是自殺!
  突然,另一側儀器旁的電話鈴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我瞅了瞅吳為,他只是隨便地指了指,示意我去接,我只好走過去,拿起了話筒。「好!現在你照我說的去做。」電話裡竟傳出吳為的聲音,我驚奇地扭頭瞅了瞅吳為:「吳老師……」他擺了擺手,指了指手裡的話筒。這個莫名其妙的東西,這麼點兒大的地方,這麼面對面的兩個人,還用費這麼大勁兒用電話談話,他可是不用交電話費!
  可是我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把話筒貼在耳朵上。「很好,你將是這個神奇發明的第二位見證人,也是除我之外,第一個接觸這跨世紀發明的人!」我苦笑一下:「吳老師,我太激動了!」我可以斷定我的聲音在電話裡顯得有些發抖,不過這倒表示出我所言不虛。可是我自己知道,這是一種無名的恐懼。雖然我的職業讓我總是自吹無所畏懼,但是面對即將發生的事,我還是有些心虛,因為只有未知的事情才可怕!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可是現在我可不敢說我究竟知道吳為多少底細,對於這套儀器,我更是一無所知。而這是他的家,他的發明,他的武器!只有白癡才會用自己的生命去做實驗,而我面對的這個人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但他決不是個白癡!他此時正在得意且神秘地沖我笑,就像一隻老狐狸。而我,則是一隻被老狐狸盯上的小雞!能量轉換,轉換成什麼?我突然回想起吳為的話:「生命最初是閃電、紫外線等能量積累在基本粒子上的。」別是把這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化成一道閃電破空而去,或者像充電池似的儲存在那些箱箱櫃櫃裡吧!到這種關頭,應不應該先下手為強?
  「喂!你在想什麼?很激動是不是?」吳為的話又從話筒裡傳來,「你看到你左手邊的那個紅色按鈕了嗎?把它按下去。」紅色,這在一些地方象徵的是危險。我遲疑了一下,慢慢地把手抬起來,又瞅了瞅吳為,這小子還是一臉令人討厭的笑,不知怎的,我忽然豪氣頓生,憑我這叱吒江湖的人物,還能被這小嘍羅嚇唬住!事已至此,乾脆鋌而走險,為了一千萬,豁出去了!我隨即按下那個紅色按鈕,這套儀器也開始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然後我按照他的吩咐,又打開幾處開關。
  「好,準備就緒,你將看到有史以來最神奇的現象!」吳為說著把話筒放在一旁,但沒有放回音叉上,讓電話仍保持在通話狀態,接著他向前走一步站到了那個敞口朝上的蓮蓬頭上,又把上面的那個蓮蓬頭扣在自己的頭上。我剛才的恐懼逐漸消失,換而言之的是一種琢磨不透的好奇。這個故弄玄虛的小子沖我哈哈一笑,伸手按下了身邊那台類似電腦鍵盤的一個按鍵。
  接下來的事我找不到任何詞匯來形容,只能說這情形令我終生難忘!就在按下按鍵的同時,在吳為身體上突然籠罩了一層藍光,很快,吳為的身軀邊緣線變得模糊,像在水中的影像一樣隨波紋蕩漾。然後,開始變得虛幻透明,只是一個藍色的人影,接著這影子就像被排煙罩吸進去的青煙一樣,轉眼間被蓮蓬頭吸了進去!
  吳為消失了!
  我發誓我的眼睛從沒有睜過這麼大,可沒等我回過神來,我身邊這套儀器也有了變化。嗡嗡聲一下子大了起來,接著在兩個蓮蓬頭之間開始閃出一片藍光,這藍光逐漸形成一個透明的人物,然後是半透明,天哪!是吳為!他還在沖著我笑!沒有什麼比這半虛無的藍色的微笑更讓人驚魂出竅的了!我強忍著沒有發出驚叫,只是大張著嘴,眼睛睜得快要奪眶而出!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跑!可是雙腿像釘在了地上,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地呆了!手裡的話筒不停地輕敲著我的耳朵,過了很久我才知道是我的手在發抖。這不是人!不管他是什麼,這決不是人!是魔鬼!
  藍影變得充實,吳為的形象也越來越給人以一種有質量的實感,只覺得這個影子越來越真實。最後藍光消失了,吳為就站在了我的面前,而我像一個嚇呆的孩子,只是雙手發抖,連話也說不出來。
  吳為瞅著我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拍了我一下,我不由自主地一閃,仿佛怕被電擊。「害怕啦?驚奇啦?怎麼樣,難以理解吧。現在你該相信我所說的一切了吧,如果生命的定義不是我所說的那樣,我怎麼能轉換成電能傳過來呢?」我死死地盯住他,他確實是一個實際存在的人而不是立體影像。可是這根本令人難以置信,我肯定這不是魔術。但是他卻實實在在地鬼魅一般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努力平靜自己的思緒,極力想保持穩重不慌的形象,可是說出的話還是有些顫抖結巴:「吳老師,這……這,這是怎麼回事?這就是……就是您說的……能量轉換?」
  「這當中是進行了能量轉換,而且轉換了兩次。」吳為一臉攏不住的笑容,這顯然是心花怒放的最佳體現,成功已經讓他得意得忘乎所以。
  可我卻依然沒有從這夢魘中完全逃離出來。雖然我知道這該死的吳為試驗成功了,他果然轉換成能量,又由能量轉換成人,但是這完全超乎平常人所能理解的範圍,儘管他已經拋出了一大套神乎其神的理論為這一刻做好鋪墊,可臨到頭來,當事實擺在我面前時,還是把我完整的思維系統搞得分崩離析,一塌胡塗。而且突如其來的類似恐怖片的效果,我想任何人也會陣腳大亂,驚惶失措的。我不得不把往常留在我心目中吳為的形象徹底改變,能造就這樣一台恐怖的儀器的確不是一般人所為。可是當我一想到我的大半年時光和一大筆鈔票變成這麼一個玩藝時,便絲毫提不起任何成功的喜悅,我真不明白這製造魔鬼的潘多拉魔盒何以冠之以「跨世紀發明」的頭銜?
  而那個興奮之極的瘋子可沒有考慮到我的迷惘和憤怒,連拉帶拽地把我扯到那一堆破爛兒前,比比劃劃地給我介紹著他的寶貝:「喏!這是這套儀器的核心,中心計算機,它儲存著能量和基本粒子組合的基本公式,還有破解和記錄組合密碼的解碼器,」他指著一個小箱子問道,「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吧?」
  我此時還是有些暈頭轉向,但是我巴不得讓他一個人開口,好讓我抓緊時間清理一下頭腦,趕緊點頭道:「這好像是大功率的小型變壓器。」
  「正確,你知道它在這裡做什麼用嗎?」
  我只有搖頭,用懇求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瞅著這個搖頭晃腦的老師,這目光讓他得意非凡。「要知道,生命發展進化到今天已經是很高階層的了,這也說明能量和基本粒子的結合十分穩定牢固,不可能在一般情形下發生改變轉化。但是如果向一個穩定的結構中增加能量,也就增加了不穩定因素,勢必造成能量分佈的不均衡,從而破壞穩定結構,就會發生能量的轉換。你剛才看到一片藍色的光就是增加的不穩定能量,它是由一個穩壓電源輸出經這台變壓器升壓提供的,只不過從這個輸出端輸出的已經不是普通的電能,是經過中心計算機系統處理過的,在生命能粒組合公式約束下,或者說格式化後輸出的。如果不這樣處理,我只能被電死。」吳為哈哈大笑起來,我表情麻木地賠著笑,可是心裡卻想:如果真能電死這混蛋倒也省得我動手!
  「其實這也是一種能量的轉換。好了,現在有一股和我們組合形式相同的能量進入我們的身體,造成了能量的密度不均,破壞了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就開始向其它形式轉換。這時還有至關重要的一個步驟,就是經過解碼器的作用,我們能粒組合的密碼被打開,形成數據記錄在中心計算器上,這是記載了我的原始能量值和代表我的形象特徵的數字化的定性值,有了這些數據才能在你這邊形成具體的形象。以電能形式存在的能量和基本粒子通過電話線路傳到你這邊,基本公式和數據也同時轉送過來,在基本公式和輔助公式的作用約束下,開始第二次能量轉換,從計算器中提取出原始值和輔助數據,通過我的組合密碼,把我重新組合起來。因為有原始值的限制,多餘的能量即人為增加的部分又反饋回電路。如果沒有轉換前記錄的各種數據,我只能進行一次轉換,唯一的後果可能就是生命能量轉換成電能後再也複不了原形,那我只能一輩子在電路裡遊蕩了。」他又一次仰面大笑起來。
  這幾句話似乎刺激了我的某根神經,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出現在我的大腦裡。我現在已經開始冷靜下來,剛才的驚懼在我看來有些好笑。簡直是丟人!現在應該集中精力去考慮如何進行下一步行動。不過目前還不用著急,有些地方我還不明白。我的心裡一直有一個疑團,這從我和吳為開始打交道就始終困惑著我,如果弄不明這件事我不甘心。況且,對進了籠子裡的獵物如果一棍子打死反倒失去了樂趣。我瞅著吳為,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吳老師,您簡直就是一個神人!歷史上任何理論的奠基人也比不上您。您的這項發明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地證明了您所總結的生命定義,從此關於生命定義的任何學說都將改寫。所有人都會被這套神奇的實驗器材迷住的,也只有您才能設計發明這個最能體現您偉大定義的驗證工具!」我的臉上洋溢著肉麻的媚笑,我的心卻在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為了證明他不知怎麼碰巧出現在腦海裡的破理論,竟不惜花費這麼大的精力和財力,還牽連我過了大半年的清苦的非人生活,這一切就換來了這麼一個別無用處的破爛貨!
  吳為忽然打斷我的話,驚奇道:「嗯?你就把這套儀器看成是只為驗證生命定義的實驗工具?」我愣了一下,喃喃道:「吳老師,那它還能驗證別的理論嗎?」吳為的驚訝程度不亞於我看著他鬼一般出現在我面前的樣子:「除了實驗,你難道想不出別的用途嗎?現在它們只是在我這一間屋子裡,你認為是為了實驗用,可是如果把其中一組放在你家,放在別的城市,或者放在另的國家,大洋彼岸!你猜會有什麼用!」吳為幾乎是在嚎叫,而在他說到「放在你家」的時候,我的腦袋裡似有鈴聲一響,如醍醐灌頂,一語點醒夢中人,一切都豁然開朗。我終於弄清了我一直疑惑不解的謎,我明白了一千萬的秘密!為什麼會有一千萬!這何止一千萬啊!我怎麼就從未往這方面想呢,看來當局者迷還真有它的道理。
  我從和吳為接觸後,就弄不明白,像吳為這種姥姥不理舅舅不愛的孤僻學者,為什麼會有人這麼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就他那狗屁理論和那套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成功的發明能讓人出價到一千萬元!另外,這小子既然擺弄的是電話,怎麼能讓世界聞名的航空公司、鐵路公司緊張得不得了?現在看來,這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了,如果這小子的這套儀器問世,那麼不出多久,所有的航空公司,鐵路公司都得倒閉!這就是一千萬的最簡單不過的秘密所在!
  我盯著吳為,這小子還在用憐憫和期望的目光瞅著我,我得承認他真是一個天才,應該說是個了不起的人。但是他的自滿狂妄卻讓我討厭,這種人不給他吃一些苦頭,他們就會認為世界完全踩在他們的腳下。他眼光中不光有期望,更多的是自以為創造歷史的自我膨脹。他已經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
  既然一千萬的秘密我已經完全知曉,那麼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徹底履行合約上的條款了。做我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要嚴守信用,當然還要辦事利落乾淨。我已經知道我該如何讓這場戲收場了。在行動之前,我忽然想起一句話,好像叫做「請君入甕」!
  「哎呀,吳老師,我真無法形容我對您的崇敬心情,您就是我的偶像!您看我真是笨得無可救藥,怎麼就沒有想到您這項發明的偉大之處呢!說它可以推動歷史的前進也絲毫不為過。吳老師,『歷史新紀元的締造者』這個稱謂您可是當之無愧的。」這些厚顏無恥的話我說出來嘴不結巴臉不紅,我都驚訝自己的虛偽,這還是我嗎?看來這次生意已經把我的厚黑神功煉到登峰造極境界了。而這些胡話的對象竟也坦然接受了,耳朵也不發燒!真是個奇跡!我裝出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急道:「哎呀我忘了,瞧我這記性,吳老師,今天可是值得紀念的日子,不拍照留下些珍貴鏡頭,將來可說不過去。咱拍幾張照片供以後人們給您寫傳記,或者載入史冊時用得上,您說好不好?」
  吳為興奮得搖頭稱是,對我大表一番知己之感,出乎尋常地稱讚我的建議的正確性和及時性。我忙表現出一種被肯定和信任器重的感激涕零,並大拍胸脯,露出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豪邁氣概,麻利地取出照相機,像模像樣地為吳為選著鏡頭。而吳為一臉意氣風發,在他的屋裡竄來跳去,擺出各種令人慘不忍睹的造型。
  「吳老師,麻煩您再表演一次您神奇的發明,讓我給世人留下這最光輝的一刻!」我懷著激動的心情說出了這句話,同時站在一組儀器旁找到一個最好的角度調試著照相機的參數。「好!你幫著我把儀器打開,記住,要拍出能量轉化時的神奇景象!」這已經被成功沖昏了頭的小子到這時還沒忘對我指手畫腳。「放心吧,吳老師,我的技術可是一流的!」我暗自發出一聲冷笑!
  吳為又一次站在那蓮蓬頭上,儀器的嗡嗡聲又響了起來,我賠著笑臉,看著吳為的身軀又一次變成藍色,越來越淡。我的獰笑在吳為化成一股青煙被吸進蓮蓬頭的瞬間突然展露出來,就在這瞬間,我用一隻手飛快地按下我這邊儀器上的那枚紅按鈕,幾乎是同時,我跳過去用另一隻手按下了吳為那面的紅色按鈕!
  嗡嗡聲突然消失了!
  藍光消失了!
  吳為也消失了!
  屋子裡突然寂靜得令人恐怖,只剩下我有些沉重的呼吸。
  半晌,我慢慢地在那張破轉椅上坐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終於結束了,這段令我狼狽不堪卻又終生難忘的經歷,都是為了一千萬!我自始至終地表現著我的虛偽!對於過去的自詡現在想來竟有那麼一絲慚愧。
  我拿起電話,撥了一個我牢記在心的電話號碼。「喂,是我,合約已經完成了。」話筒那邊沉默了一下:「那個人,他……」「這你放心,他已經在這個世界消失了。」我故意把「消失」兩個字咬得很重,因為吳為的的確確是在我眼前消失了,而且永遠消失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話筒那邊似乎長舒了一口氣,道:「那儀器呢?」我瞅了瞅身邊的這堆破爛,不,不能說是破爛,它值一千萬呢,「在這裡,沒有任何損壞,你們可以派人來取走。」「好,不愧為第一流的殺手!」我打斷了對方的奉承,冷冷道:「合約既然完成,我希望明天就能在我的銀行戶頭上看到你匯來的錢。」話筒那邊沒有任何猶豫:「沒問題,明天你就會得到一千萬!」我冷笑一下:「沒錯,一千萬!」
  突然,話筒裡像有干擾似的出現回聲:「一千萬!一千萬!」隨即猶如電流震盪一樣,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震得我頭皮發麻,一陣噁心,手一松,話筒掉了下去。由於有話筒線的牽扯,話筒在空中轉動搖晃著,仍然發出尖嘯聲!
  我駭然後退了兩步,難道是吳為!不!不可能!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永遠消失了!成為一個飄蕩的孤魂野鬼!我故作鎮靜地乾笑了兩聲,但那持續的尖嘯讓我心慌,我頭一次在做完生意後如此心虛,竟怕一個死去的人!
  可是他真的死了嗎?我腦中忽然劃過一個問號,他的那份能量和基本粒子卻還存在於電話線路裡,而且剛才我也忘了問他在生命轉化成別的能量時思想還存不存在?如果有思想,又有組成軀體的能量和基本粒子,你能說他死了嗎?他到底是死是活!
  我緊盯著那來回搖晃的話筒,尖嘯聲在繼續,讓我煩悶欲吐,覺得冷汗已經順著臉龐流下來!我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吼叫:「吳為!你嚇不倒我!你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然後一步沖上去雙手一把扯下電話機猛地摔在地上!
  尖嘯聲戛然而止,可是我依然覺得那聲音在我身邊迴響:「一千萬!一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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