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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蕭志勇 旅行家都是些古怪的傢伙。 他們自詡到過世界的盡頭,當旅程完畢而回到老家時,往往會裝出不可一世的模樣,在街上翹著鼻子踱步。在他們眼裡,即使是五百層的超高大樓、磁浮列車或睛空裡的巨型虛擬廣告映像,全都便作落後的產物。這些旅行家,總會匿在城的角落,然後寫出一本又一本的遊記,用扭的文字,極盡誇大旅途中所見所聞,把所居住的城貶得一文不值。 城裡到處都是這種混帳旅行家。 而我這次採訪的對象,正是這些混蛋。要不是《行星日報》的總編再三哀求,我才不會拋掉手上工作,匆匆由東京趕往美國的大紐約區。出發以前,總編就只丟下幾句話∶一位自稱由世界邊緣回來的旅行家━━好像叫甚麼徐客━━正準備出版一本遊記《國境之南》,內容是揭示甚麼世界的真象云云。這是年來常有的事情,每年總有一兩百人到處遊歷,然後自稱由世界盡頭回來,老實說,跑到世界盡頭,倒不如索性走到生命盡頭算了。 然而這次卻有點不同。總編煞有介事的對我說∶《國境之南》甫一出版,便被行星政府列為一級禁書,徐客亦立即被通輯,現仍躲在大紐約區。 事情很是耐人尋味。《國境之南》是不是z級變態小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能夠獨家訪問徐客(或將這本z級變態小說公諸於世)絕對能提高《行星日報》的銷量,總編說假如採訪成功,將能為《行星日報》達到網絡訂購額一百億份的銷量。也因此總編才不擇手段從小道消息掌握了徐客的隱匿所在,並馬上派出我這資深記者前往採訪。 想著想著,我已抵達東京邊緣的交通中心。步進一座深藍色的傳輸裝置『光柵』前,我舉起手臂,讓感應器扣除我手臂內的『億達通』晶片的通貨額。再踏前一步,我整個身軀已然沐浴在光海裡。 三十秒後,『光柵』已將我送抵美國東岸。 儘管其他行家仍有辦法知道徐客所在,但我自信仍然是最早到達大紐約區的。我使用的是直航『光柵』,比起那些要「轉機」的不知快上多少倍。這種『光柵』科技在一個世紀前還只是科幻小說家筆下的產物,印象中好像就只有張系國和譚劍在小說裡描述過。說穿了,『光柵』不過是一種物質傳送裝置,先在來源地將物質分解成億萬粒子,然後用光速將粒子輸往目的地,再重新組合。實際上整個過程只不過是將物質無限地拉長,因為以光速行進而且落點極準確,被傳送的物件不會有任何損毀,而人類使用時也絕無任何痛楚。 傳送過程只需0.001秒,其餘時間是用來分解和組合物質的。『光柵』推出初期,曾有不少人質疑其安全性。但較諸古代的飛機和汽車,我認為『光柵』夠方便快捷,至少不會墮機,也不會撞車。 我再穿過一個紅色的區域性的小光柵後,接下來的便得靠步行了。腰間的視訊屏正顯示著坐標∶徐客就在前方紫區第1706街的天空酒吧裡。《行星日報》駐大紐約區的跑腿們也真本事,連政府也無法抓著的徐客,居然也給他們找到。 我得在同行趕到以前完成採訪,然後在午夜以前將稿件放到《行星日報》的網絡上。於是我馬上不動聲色閃進幽暗的酒吧,在視訊屏的暗綠光點指示下前進。 懸浮在半空不住注滿啤酒的虛擬酒杯廣告映像後的,就是徐客。 對於徐客的外表,實在沒有甚麼好描述的,因為旅行家都是一個樣子∶古時候電波少年的外表。只是身軀較壯健,膚色較黑實而已。 我決定先來個旁敲側擊。打草驚蛇而讓徐客溜掉,總編可能會因此而瘋掉。 「嗯,你好。我沒有帶點火機,請問你是不是可以……」 我話音未落,徐客已從袋裡翻出一具微型激光點燃器,但卻不是端向我嘴前的大麻煙,而是硬生生地抵著我的腹部。 「別裝模作樣了。」徐客雙眼閃著精光。「你是《千週刊》派來的罷?」 「我說呀,徐先生真獨具慧眼,怎也瞞不了你……」我趕忙陪個笑臉。「不過,我不是《千週刊》的。我是《行星日報》的……啊啊,能不能先請你高抬貴手呢?」我盯著那具激光點燃器,盡可能輕聲地說。 「哼。」徐客順手一翻,激光點燃器已不知所蹤,他邊拿起酒杯,邊叨嘮著∶「甚麼週刊日報的,你們這些電子傳媒有事沒事將大堆垃圾新聞搬上網絡,還不是一樣!」 「『不扮高深,弄假成真』正是我們這一行的口號啊!」我一時忘形,竟將《行星日報》的口號也說了出來。 誰知徐客怔了一怔,就此長歎起來∶「弄假成真?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是真是假,有甚麼關係呢……」 「徐先生如此感概,想必與最近旅行的經歷有關罷?」我知道機會來了。一邊揣出腰間的小小視訊記錄儀,一邊左右環顧,看看有沒有行家或聯邦特警突然出現━━ 「我說呀,」徐客忽地痛心疾首,我也趕忙裝出悲憤的模樣。「世人都沉醉於眼前的景象,金堤如繡,銀塘似染,夜夜就此笙歌嬉戲……」 我想想有點不對,讓他這樣說下去,還不知道該磨多久。「嗯嗯嗯嗯徐先生,因為時間關係,你能不能直接說說你的經歷,或者你被行星政府追捕的原因?甚至,說說你那本剛被禁止出版的作品,《國境之南》?」 「《國境之南》!」徐客的樣子再度悲痛十秒。「所謂『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混濁我獨清』!這本書就是告訴世人,這世界根本就不真實,一切都是假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依情況,這個徐客大抵和以前的那些旅行家一樣,認為世界都是假像,眼前的全都是電腦創制的虛擬世界,其實我們每一個人也躺在一台台的冷凍器裡,造著一個個虛擬的夢…… 如果真的這樣,我會馬上掉頭離開。管他是真是假,這種『我思,故我在』的橋段,數十年前的網絡電影就不流行了。旅行家應讓跑去當哲學家。 可能我的臉上寫著「不相信」這幾個字,徐客又慌忙說道∶「我知道你就是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你那麼快便找上我,你是乘『光柵』來的吧?」 我點點頭,心裡仍舊盤算著。 「那就是了。唉,許多年前我和其他的旅行家一樣,放棄使用『光柵』而環遊世界。我們穿越沙漠、高山、河流,夥伴們曾經相遇,也曾失散過。那一年出發的旅行家之中,最後只有我抵達所謂的世界盡頭。」 那時候因為旅途艱險,我已筋疲力盡。加上同來夥伴都失散了,我的求生意志甚低。當時我正在南極洲的一處懸崖上攀爬,後方是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洋。我一時大意,就此失足掉落懸崖!」 我忽地聽出了味兒來,徐客雙手舞動著,越說越起勁∶「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不單沒有跌得粉身碎骨,反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給反彈回來!我頓時清醒了!好久好久,我大著膽子又試了一次,結果也一樣!於是,我花了多年時間,不眠不休的研究,明查暗訪,終於知道了真相!」 徐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顫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張皺破的髒地圖來。徐客將地圖攤平,向地圖上大大小小數百個紅色藍色的圓點指了指∶「這些是『光柵』的分佈圖。紅色的是小區域的『光柵』,用於城之內;深藍色的是較大型的洲際『光柵』……」 我呆呆看著,冷不防徐客一聲悶哼,將地圖撕成一塊塊小片。 好一陣子,我以為這位旅行家真的發瘋了。後來看見他撕出來那數十片地圖,都呈圓狀,而且大小均等。最奇怪的是,每一片小地圖上除了許多小紅點外,邊緣總有一顆大藍點。 我瞪著上的地圖片發怔,心念電轉,想整理出頭緒來。地圖上藍點紅點所代表的『光柵』,到底和那堵無形的牆有甚麼關係? 我正待聽徐客說下去時,整所酒吧猛地起了一陣哄動。數十個身穿墨黑軍服,背書「nypk」的特警騎著機動警車,就這樣直接闖進天空酒吧,邊呼喝搜查起來。 徐客忽地一臉平靜。「我不在乎被捕,」邊說邊將一份殘破手稿塞進我懷裡。「這是《國境之南》的全部內容,我只求你將事實披露。」 幾位騎著機車的特警已向這處駛來,徐客說得更快了。 「好久以前,人類居住在廣大的地面世界。後來爆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地球百分之九十九地區為核武器所污染。在戰爭爆發以前,人類為了加速往宇宙發展,曾在非洲大陸近赤道處建立起一座碩大無比的軌道電梯,用以作地面與大氣層之間的物資運輸,取代了昂貴的穿梭機━━」 特警們已來到身邊,喝令我們身旁的一眾酒客站起,雙手置於腦後。 「劫後餘生的人類,在無計可施之下,全都遷進連接地面至大氣層的軌道電梯裡。他們在數千層電梯世界裡,各自生活。後來更發展出『光柵』科技,來供電梯各層的人類上下往返━━」 「徐客在這兒!」一位特警猛地將徐客捉個正著,其餘的也蜂擁而上。 「所以,我們根本活在巨型電梯之中!」徐客還在掙扎,他的力氣也真大,直把幾個特警都拋開了。「大紐約區根本就不是原來的紐約,只是電梯裡的第三百零五層!而稱為東京的城也不過是第一百層的一個區域!我們一直以為利用『光柵』在陸地平面上傳輸,其實根本就是在用升降電梯!可憐人類在傳輸時被分解成無數粒子,甚麼也不知道!眾人皆醉我獨醒,可悲,可悲啊!」說完竟然就這樣左閃右避,朝一架機動警車沖過去! 「人類早已忘掉歷史,而政府也欲掩蓋事實!第三百零五層的電梯外牆就在附近!我現在就要將世界真象呈現給世人看!」說完就這樣駕著機動警車,朝窗邊呼嘯沖去。 「別跑!」我和特警幾乎同時叫道。誰也不會想到瘦弱的徐客會有這般氣力,又有如斯膽量。 只見徐客連人帶車,撞破天空酒吧的玻璃,在城的高空不住往前進。忽地一聲巨響,像碰上了一堵無形的牆,撞得前方那一小片的虛空化成碎片,不住迸裂掉落,萬里無雲的睛空就這樣無端多了一個大灰洞,徐客就這樣跌進洞裡。 洞外,源源不絕的核廢氣正爭先恐後湧向天空酒吧。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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