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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 可以認為教授是我和黎明用私刑處死的,不過就當時的情況來看這也並不為過,因為面對一個瘋子你別無選擇。當時教授的魔掌距「卡伯」的主毀鍵僅一指之遙,與其讓全球陷入癱瘓,不如舍此一人,於是我和黎明手中的槍同時發言了。 我們的槍法本就拙劣,加之時間倉促,於是一彈中頭,一槍穿胸,本來我們完全可以只瞄他的手就行。 「真抱歉,遊戲結束了。」我說,「您沒能控制人類,也不可能毀滅人類。」 「不!只不過我提前退場了!」教授咽氣前惡狠狠地擠出這句詛咒,「記住,故事才剛剛開始!」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教授堪稱最優秀的控制論專家,在他的主持下我們「全球協調管理委員會」設計的超級智能電腦「卡伯」也堪稱最無與倫比的管理系統,全人類都在它的協調管理下幸福生活。不過難以遏制的權欲終於使教授走火入魔,他私自在「卡伯」系統中附加了一塊由他控制的集成電路板。這就意味著聽命于教授的集成電路板控制著「卡伯」,而「卡伯」又影響著全人類。尤其危險的是這種控制和影響些微到令人難以察覺的地步,教授在潛移默化中完成了對公眾的左右。 我和黎明足足監視了半年才發現這位導師陰謀的蛛絲馬跡,而當他自覺暴露企圖毀機滅證時我們的子彈又毫不留情。憑心而論,我們是有意瞄準要害開槍的。因為與教授那樣智慧的大腦的對抗方式只能是徹底消滅之,我們不敢冒讓他捲土重來的險。為了公眾利益,我們別無選擇。 我們一致認為真相必須被掩蓋,以免引起公眾不必要的恐慌。我們處理了屍體,對外聲稱教授死于一次事故,並讚譽他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科學家和最值得尊敬的人。」 沒有不透風的牆,偏巧教授的女兒蓉蓉是我和黎明長期爭奪的對象,而教授又曾揚言,只要他一息尚存,我們就只是兩隻想吃天鵝肉的蟾蜍。一時間謠言四起,紛紛傳稱我們是為了踢開絆腳石才大開殺戒。最為精闢而又尖刻的評論引自法國革命家羅蘭夫人臨刑前的感喟:「自由啊,多少罪惡借汝名以行!」 我們只有隱遁,因為除了公眾輿論還有「卡伯」的追殺。教授的話不幸言中,「故事才剛剛開始」;教授雖然死了,可具有邏輯判斷能力的集成電路板還在,教授生前所設計的機構仍在運行。 「卡伯」本身是無辜的,有罪的是它背後的集成電路板。我們不能毀掉「卡伯」,因為人類已日益難以離開它的幫助??抑或說是控制。事實上就算我們有此打算也萬難突破「卡伯」周圍的電子防禦系統。幾個月來我們東躲西藏,可追殺計劃卻仍在有條不紊地秘密執行著。 「朋友,咱們投降吧。」我已被追捕得疲憊不堪。 「投降?」黎明瞪大眼睛盯著我。 「對,投降。」我朝他使了個眼色,他頓時醒悟,點頭稱是。 當然,這抹眼神未必能逃脫「卡伯」那遍佈全球的毒眼,這也正是我們屢遭失利的原因之一。無論我們躲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卡伯」總能對我們的情況了如指掌,除了我們心裡想的它什麼都知道。 在「卡伯」面前我們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並保證願為它效力以求保全性命。 我們受洗禮的第一道程序是上測謊椅,原來集成電路板不是那麼好騙的。這種測謊裝置與眾不同,兼有催眠功能。我咬緊牙關,偷偷扭動身體,同時在心裡默誦「『卡伯』是我的主人,我將堅決服從『卡伯』『卡伯』是我的主人,……」藉以迎和催眠暗示。我仿佛墜入一個無底深淵,四周陡岩峭壁,鱗次櫛比,我在碾軋下痛苦地掙扎…… 事畢,黎明用興奮的眼光望著我;我亦然。 「獲得新生了?」黎明的眼神流露出難以抑制的喜悅。 「嗯。」我含笑點頭。 我們被送去休息。花園裡芳香四溢,寂靜無聲,黎明悄悄問我: 「你扛過去了?」 「什麼扛過去了?」我不解。 「測謊和催眠呀。我知道計算機那點水兒肯定難不倒你。」 「你怎麼還會有這種想法?我們不是已經宣誓效忠『卡伯』了嗎?」 黎明一愣,旋即低聲大笑: 「行,裝得真象!太漂亮了!」 「什麼裝得真象?原來你答應歸順是裝的?」我驚訝萬分,「我必須報告『卡伯』。」 黎明愕然已極,轉身想跑。我一拳將其打翻在地。 「卡伯」當然很快獲悉了我的壯舉,它的視聽設備無所不在。「卡伯」的獎賞是讓我親手處決黎明,不管怎麼說這都相當殘酷,因為黎明畢竟與我相交多年。 黎明聞言撲向「卡伯」打算拼命,但我手裡的槍先響了。我直告訴自己手別哆嗦別哆嗦,可到了還是哆嗦了一下,沒能一槍結果黎明。雖然我看出他似乎有話要說,但還是迅速補了一槍。黎明的眼睛一直沒能閉上。 掩蓋這一猶大行為是我的唯一選擇,不過很快流言再起,認定黎明系我所害,動機當然緣自蓉蓉,儘管為了同一動機他也曾參與弑師。最精闢而又尖刻的評論引自魯迅小說《狂人日記》中狂人的呼號:「吃人的人也會自吃……」 自從手刃黎明之後,集成電路板通過「卡伯」對我信任倍增。「卡伯」向我透露出集成電路板自身的致命缺陷??在價值取向判斷方面所遇到的困難,說白了就是它只會區分好人壞人,無力接受中間概念;而它只有在完善這點之後才能真正超越並淩駕於人類之上。它需要我的幫助,我將是在它羽翼之下苟且偷生的最後一個高等人類,直至我自然死亡??當然它的原話並非如此。 我答應相助,但必須面見集成電路板,因為修改程序必須謹慎,正如醫生不知病因貿然手術只會給患者帶來不幸。「卡伯」表示理解。 「集成電路板並不在我身上,它安裝在一個真正的人的腦子裡,並與之融為一體。」 「一個人?」我不禁愕然。 「對,她正是教授本人生命的繼續。當然也可以認為她早已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個工具。」「卡伯」說道,「儘管她自己一無所知。」 我驚愕不已。我知道它所指是誰。 我最愛的人! 她手持一束玫瑰迎接我的到來,我怎麼也沒有勇氣告訴她事實真相。我再三鼓起最大的勇氣,結果最後話還是用槍口說了出來,而且還是從她的背後。我手哆嗦地怎麼也扣不住板機,足足打了七八槍才打死她,差點給了集成電路板以反擊的時間。她也一直沒能閉眼。 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告訴公眾她就是集成電路板的具體載體,即令她完全知曉其父的罪惡企圖我也不忍這樣做。「卡伯」的毒瘤已被切除,公眾已在未曾察覺的情況下從真正自由和倍受奴役之間走了個來回。我毫不激動,在我心裡激情之火早已徹底熄滅。為了公眾利益,我親手殺死了導師、摯友和戀人,現在我有義務追隨他們而去。這不僅僅是為了心理平衡,同時也是公正法律的必然要求。 我祈求導師的原諒,當一條生命和一百億條生命同時面臨威脅的時候,我別無選擇,只能舍前顧後; 我祈求黎明的原諒,荊軻為了行刺秦王,也曾向樊於期借用他的人頭,而樊將軍慷慨以贈; 我祈求蓉蓉的原諒,因為我可以用生命去愛某一個人,但我對整個人類的熱愛卻將勝之百倍; 同時我也祈求自己的原諒,為了維護法律和公正,必須對淩駕於法律之上而隨意生殺予奪者予以懲處,不管他是出於多麼正義而崇高的目的。 我捧著玫瑰構思遺書,意欲披露出所有的真相,孰是孰非歷史自有公論,同時祈求公眾把我與他們合葬一處。玫瑰花異香撲鼻,我感到一陣胸悶,驀然間瞥見藏在花束中的一張紙條: 「我知道你早晚會殺死我,毫無人性的你會找出各種藉口使我步先父和黎明的後塵,我必須讓公眾得知真相……這束玫瑰奇毒無比,自從你一接過它就已沒有生還的可能了……」我指尖一松,紙條滑落下地。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與她合葬了,能僥倖獲得一處孤墳野塚而不曝屍鬧市就謝天謝地了。她的遺書將把我永遠釘在歷史書的恥辱柱上,供人們痛恨和唾棄。我及至退場也沒能逃脫那幽靈機構的擺佈,頂多算是兩敗俱傷打成了個平手。 但是,好在比賽就此結束。儘管我下場的很不光彩,但是,故事畢竟結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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