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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反感那種有幾個小錢就故作慷慨地扔在業餘研究上的科學迷,因為他們總是持有一種鍥而不捨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執著精神。黑框眼鏡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固執地懷疑我是一個外星人已經長達一年之久了。 我是在登機之前才擺脫他的。不過我堅信,當我走出目的地城市的機場後,一定會發現他早已廉價雇好的拙劣偵探接替了他的任務,而他則會很快乘火車趕到。其實此前幾次我乘機旅行時他都始終堅持如影隨形地與我同行,好似我密不可分形影不離的保鏢,莫非如今我已經幫他折騰光了他的錢袋? 不過話說回來,作為一個外星考察員客居異鄉也著實不易,且不說萬里迢迢的往返旅途,單是在地球上的偽裝就是一大問題。儘管由我們世界高水平的生物化學技術合成的人類身體維妙維肖,但這一角色實在太難扮演。在實戰之前我曾受訓良久,飛來的途中我每天的功課也莫不如是,倒是使漫長的里程顯得短了許多。很顯然我是一介高材生,現在從舉止到裝束與地球人已幾無二致,所以直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那小子究竟是怎麼懷疑上我的。 在氣流的影響下飛機微微一晃,幾乎令人難以感覺出來。 然而就在這微小的晃動中,我驀地發現一束惡毒的眼神在盯著我看。待我在人群中搜索時,這兩道利劍般的強光卻又倏然消失。 一種不安全感從我心中油然而生。 機長和幾位航空小姐面帶微笑出現在機艙裡,不知為什麼,我明顯感到這眾多的笑靨裡仿佛隱藏著一聲尖厲的警報聲鳴。 不必等到我仔細分析這種莫名其妙的預感,緊接著出現的機組保安人員便證實了我的想法。 儘管機長非常友好地告訴大家這只是例行檢查,但還是在乘客當中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騷動。有幾個人站起來提出抗議,因為並非什麼機構都有權使用原子射線機檢查別人。 不得已機長向大家道出了理由:根據一位婦女的電話,她丈夫昨晚在夢中反復訴說魘語,聲稱要炸毀自己乘坐的飛機,以此拯救人類云云;而今晨他臨行前的神色又確與平日有異,於是這位富於正義感的婦女思前想後,終於撥通了機場保安部門的電話。 我仿佛感到舷窗已經被氣流衝開,剛才的不安全感頓時化作冷汗淋漓而下。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黑框眼鏡不與我同機而往,也明白了那對怨毒的詛咒眼神的含義。 他們要把我炸死在這架飛機上! --甚至專門高薪聘請了患有精神疾病的敢死隊員! --甚至不惜犧牲掉整架飛機裡眾多無辜的地球生靈! 之所以每個人都必須檢查的道理是這樣的,機長繼續解釋道,那名婦女還沒來得及說出他先生的姓名電話就突然掛斷,因此希望諸位理解合作;不過既然是一位先生,那麼女士免檢。 行動在說服工作結束之後緊接著就開始了,而且我想就是說服不了大家檢查也會照樣進行,這是沒有什麼商量餘地的,何況大多數清白的乘客也不願與火藥桶為伍。男士們開始逐個接受檢查。 俗話說人正不怕影斜,我身上自然沒有危險品。可問題是我雖然外表衣冠楚楚酷似人類,可我那與人類迥然不同的內部組成一到原子射線機下就會原形畢露暴露無遺。這只能怨我們的科學家,我的偽裝雖然能逃過大多數諸如機場X光的透視檢查,卻註定騙不了原子射線機。我們的科學家們大言不慚地聲稱等到下一批派遣人員時可以解決這一問題,可難道我們這批人的生命就是兒戲不成? 原子射線機的原理再簡單不過了,它不僅僅像X光一樣能夠穿透人體的衣衫、肌肉和骨骼,對活體內的各種生理與病理現象進行詳細地觀察,而且能細緻地查實人體各部分的原子組成。說出來令人難以置信,前不久人類科學家剛剛研究出了一種能夠與有機體體液相融合的低烈度液體炸藥,用以治療各種堵塞血管的血栓,可很快便傳來消息說,一些極端分子居然利用同樣的原理把烈性炸藥注入人體,使這些亡命之徒成為文明社會中一枚枚會行走的活炸彈,只要一調整濃度就會在傾刻之間直接爆炸!看到這則報道時我認真地做了一番分析,認為對於恐怖分子來說這並不算困難,無外乎就是放大炸藥的破壞倍數嘛。 看來黑框眼睛所雇傭的就是這樣一枚炸彈! 不過,這種流動在人體血液中的物質在原子射線機必將纖毫畢見! 那惡毒的眼神再一次發射出來,這次我看清了,它是從一個眉宇間流露著憤世嫉俗的男子眼中發出的。這太合乎邏輯了,黑框眼鏡所找的敢死隊員必定是如此模樣。 先下手為強,我必須實施自救。我想起來了,那名男子剛才從出租車上下來時我就注意過他,現在回想起來,透過車窗所看到的那名車內男子正是黑框眼鏡。 炸藥就在他身上! 我失聲驚叫,機組保安人員頓時警覺地盯視住我。為了逃避檢查,我顧不得多想,當眾把這個消息舉報給他們。 保安人員的注意力果然轉移到了那個傢伙身上,而他的態度果然也是暴跳如雷,不過還沒跳起來就被保安人員按住了。 他肯定吞服了液體炸藥!我聲色俱厲,心中卻不禁沾沾自喜。 如果我沒有呢?他矢口否認,並竭力狡辯。我還說你有呢。 為什麼不先查你? 我可以肯定炸藥在你身上!我十分肯定。 為了加強這一指責的說服力,我亮出了一張特別調查局的證件。我有一百多種人類證件。 特別調查局的證件的確起了作用,保安人員盯視那人的目光已經是不容商量的了。直盯得他像一灘泥一樣癱軟下去,保安人員趁勢做了檢查。 好吧,那就先搜我。他的口氣一下緩和了下來。要是搜不著可就要搜你了。 如果不在你身上就搜我。我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他冷冷的盯視下感到一陣發冷。不錯,其實他已經把話說死,目的就是為了滿足對我的搜查而使我無話可說。我害怕起來,要是炸彈沒不在他體內呢? 不過話說回來,這會兒誰心理素質強誰就能取勝。保安人員的行動迅速利落,頗有效率。他一臉平靜,只有我冷汗淋漓。 照射很快結束,他體內沒有炸藥! 那灘泥又像水泥一樣逐漸凝固堅挺起來,自信又彈回到了臉上。他的眼裡帶著快意的微笑,直勾勾地看著我。我驀然清醒了過來,知道自己掉進了人家的圈套。 該檢查你了。他說。該檢查這個人了。他對保安人員說。 從他嘴角的一絲微笑中我終於如夢方醒,恍然大悟。他們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讓我赤身裸體地暴露在原子射線機下。 所有的面孔開始轉向我,隨著我背上的冷汗轉移到了面孔,他們目光裡的迷惑便改寫成了懷疑。 我是外交官,本來有外交豁免權,可他們卻把我逼到自覺受檢的地步。 檢查一下也無妨,他們和藹地說,哪怕只是為了公正。 我沒有反抗,但我在退卻;我在退卻當中思考。 你們是在逼我,我想,我體內雖然沒有液體炸藥,但我卻有足夠的能力殺死所有乘員,然後孤身駕機潛逃,繼續我的調查員生涯。 但是,我能夠忍心這樣做嗎? 然而,我的身份也絕對不能暴露,我們的秘密比我們的生命更加重要。 保安人員在逼近,我在退卻。我在退卻中思考。 因此我便只剩下一種方式可供選擇了--有誰從飛機上掉下來過嗎?那麼就來體驗吧! 我想大多數乘客將來都會津津樂道于這段故事的描述,可實際上他們什麼也沒有看清。真實的印象只能有兩個:一個是艙窗如雪崩般突然爆裂;一個是原在艙內的我已於轉瞬之間如疾風般沖出窗外無影無蹤。 當然,人體的力量撞碎機艙厚窗的幾率自然很小,事實上在我身體接觸玻璃之前的那一刹那已用激光束擊穿了玻璃。這在他們看來一定會感到十分蹊蹺。好在力拔山兮的大力士在地球上尚未消失。此舉雖然令人震驚,但還並不足以暴露我的真實身份。 在我落地的那一瞬間,我身上的自燃裝置將把我燒成灰燼。 其實黑框眼睛也挺聰明挺可愛的--假如他沒有對我發生懷疑的話。 再見了,我所熱愛的地球他鄉! 再見了,我所熱愛的人類同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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