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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二 傳說的那一場涿鹿神戰


  方才被刑天慘呼巨聲震暈的少年,此刻彷佛正在一個溫暖晦暗的夢境之中。一時之間,少年並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人,只模模糊糊地想起,童稚時代睡在母親懷裡的一個大雷雨午後。
  母親似乎在昏暗的天色雨絲間輕柔地哼著什麼歌曲,但又聽不真切。
  少年覺得自己很努力地想聽清楚母親哼的是什麼歌,卻在歌聲中,隱隱見到一幅一幅雜遝的慘烈戰爭畫面。
  在更遙遠的記憶之河彼端,好象還可以聽得見震天的殺戮聲浪。
  少年又聽見雨聲了,這時候雨水拍擊大地的聲音由遠而近,視覺也隨著聽覺逐漸清晰,他的意識已然逐漸清明,又再次回到這個古代中國的苦難大地。
  而他定了定神,卻發現在晦暗的茅草屋裡,有著水氣的味道。還有一室的寂靜。而那種絕對的靜寂之感,卻是從老人枯乾的語聲中透現出來的。
  老人說話,眾人屏住氣息傾聽。
  少年定了定神,悄然地爬起身來,眾人也沒留意他,只是將注意力集中在老人講的故事傳說裡邊。
  這時候,老人正說到一群來自南方天庭的牛頭人殺聲震天,攻向昆侖天庭「涿鹿之野」的片段。少年聽了幾句,便被那景象吸引得入了神,那一剎那間,雨聲不見了,靜寂的感覺也消失了。
  整個世界,彷佛又回到那個黃沙遍地,戰況慘烈的古代平原……
  「……說到那南方的蚩尤神族啊……」老人的聲音像是微弱的呻吟:「沒有人比他們還要強壯,銅頭鐵額,牛頭人身,而帶著他們攻向涿鹿的,卻是一頭撞翻了天庭不周之山的『水神』共工……」
  沉靜的黃土大地。
  然而那種如露如電的短暫沉靜卻被一陣猛惡的足音徹底打碎。來自南方的蚩尤族徒步劃過大海,像是狂風一樣猛烈,在涿鹿之野上和昆侖天庭的眾神浴血惡戰。
  「水神」共工化為一片巨大的水幕,沖在蚩尤族的最前鋒,和昆侖天庭的「火神」祝融正面交手,一霎時之間,整個天地幾乎要被那水花和火光占滿。
  祝融的形貌在火光中若隱若現,依稀彷佛,是個一身火焰的美貌女子,她和共工似乎有著累世的情仇愛怨糾纏。水和火的大戰,那光芒照亮了整個世界,時而互相撞擊,時而糾纏不清。
  多年前的傳說中,共工曾經為了祝融的負心而撞倒不周之山,幾乎使得整個天地為之萬劫不復。
  在水火光芒的照耀之下,大地的彼端又驚天動地出現了來自史前的龍族,那一隻只本來只活在地層化石間的傳奇巨獸,再一次出現在藍天之下,迎向銅頭鐵鵝、牛頭人身的蚩尤神族。
  而在猛惡恐龍群的上空,這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長形身影,帶著排天的風雨呼嘯而來。
  彷佛天地之間無所懼怕的蚩尤神族,這時終究也在瞳孔間露出了恐懼的神情,有幾個蚩尤族人忍不住便在曠野中長聲大呼……
  「應龍!應龍!」
  那應龍的身量極長,體積龐大,身上無鱗無甲,背上也無翅無鰭,卻像是最靈活的靈物一般在空中盤桓,所到之處帶來猛烈的風雨,將蚩尤神族打得陣腳大亂。
  在南方眾神的隊伍中,狀若猛禽的天神風伯、雨師這時發散出強大的神力,起風起霧,將戰場迷蒙成一片白茫茫的雲霧世界,間或在平野上卷起尖銳的寒風,將所有人的視野蒙住,原先占得優勢的昆侖天庭眾神遭到這個變故,一時間不知如何對付,有許多大神便在這樣的迷離空間中遭到南方天庭偷襲,命喪平野。
  在狂風中,在雲霧裡,什麼都看不見,在呼吼的的風聲中,也什麼都聽不明,只偶爾看見水火大神交戰時發出的熾熱光芒。然而,在狂風大霧中,卻陡地拔地揚起一陣尖利粗糙的可怕巨吼,吼聲過處,狂風、水霧應聲而退,還發出灼熱的水氣。
  那難聽的巨吼聲來處是一團熾熱的風,在焚風中,呼喊聲更加的清晰,那喊聲似男似女,嘶啞難聽。細聽之下,才聽出來它一直只重複著兩個字……
  「旱魃!旱魃!」
  在那團巨大的焚風中,發出巨大熱力的昆侖天神影逐漸出現,那醜怪的模樣卻令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來,那自稱「旱魃」的大神身量與常人大小無二,身材像是女子一般的纖長細緻,容貌卻醜怪非常,臉上的肌膚似敗革似樹皮,頭頂上稀稀疏疏沒有幾根頭髮,只在後腦際垂著烏黑的幾條辮子,一隻眼睛彷佛瞎了,另一隻卻翻著白眼,混濁地望像天空。
  雖然有著這樣醜怪的形貌,但是這個「旱魃」女神卻有著無比的熱力,所到之處發出熱流,將風伯、雨師們苦心發散的風、霧燒炙得無影無蹤。
  昆侖神族也在這樣的一場戰事中扭轉了戰局,將蚩尤族消滅大半,讓這群來自南方的鐵頭猛漢屍橫遍野,雄偉的身軀橫陳在北方的黃沙大地之上,隨著雨水沖刷,蟲蟻的咬■化為黃土春泥……
  然而,在這場神戰中出過大力,贏得勝利的應龍、旱魃似乎也沒有好下場。涿鹿神戰之前,神人間的信道「建木」早已被天帝截斷,而神戰之後,應龍和旱魃不曉得為什麼也沒能回去天界,應龍隨著龍族不知所蹤,而旱魃卻去了南方,所到之處仍然旱地千里,成了人們眼中最痛恨的惡神。
  而老人的敘述,也在蚩尤族的敗亡中,慢慢地結束……
  滿布雨聲的空間,這時又更陰暗了,時間在老人敘述涿鹿神戰的過程中,悄沒聲息地流瀉過去。幾個中年人又恢復了原先的死寂神情。
  但是那少年卻仍然意猶未盡,因為年少的關係,他的心中仍然有著無比的好奇。
  「那……後來呢?」他年輕的眼神中有著小小的火焰:「那些大神們後來呢?共工和祝融呢?誰輸誰贏?輸的人有沒有死?」
  老人冷冷地橫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還有,」少年興匆匆地繼續問道:「刑天呢?刑天是哪一邊的大神?他的頭又是被誰砍下來的?」
  顯然,老人一點也不想回答他的問題,索性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少年扯著老人的衣袖,懇求似地說道:「還有,為什麼應龍和旱魃不能回到天界上去?蚩尤族呢?他們全部都滅亡了嗎?現在還有蚩尤在這個世上嗎?」
  少年的好奇心彷佛並不能引起老人的一絲絲興趣,老人沉思了許久,還是決定不回答。
  少年還想說些什麼,陰暗的小茅屋裡,這時卻發生了令人驚呆了的大變故。
  像是揭開的壺蓋一般,小茅屋的茅草屋頂突地被「嘩」的一聲掀了開來,屋外雖然已近黃昏,透瀉而入的光線還是讓眾人眼睛陡地一刺,不自覺便瞇了起來。
  失去了屋頂,戶外綿綿不盡的霪雨便一頭一臉地灑在每個人的臉上。
  少年驚惶之余,環顧四周,才發現茅屋的周遭已經站滿了黑壓壓的一大群人。那群仁臉色沉鬱,身上的衣物也不太光鮮,雖然說比起茅屋內的眾人要好上一點,卻也是一副淒涼的災劫樣兒。
  曠野之下,已經下了數十年的雨,洪水、災難、猛獸在這片大地上已是家常便飯,要說有什麼人過的是平穩舒適的好日子,那也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人群之中,這時緩緩推出一輛牛車,車上坐著一個身量不高,容貌卻頗有威嚴的中年人。
  車子的後方,撐著一幅巨大的獸皮旗幟,上頭畫著一條似蛇非蛇、似蛟非蛟的的奇怪動物。少年楞楞地看著那幅旗幟上的文彩,心中模糊地想起方才老人提起的神話大神:應龍。
  中年人的頭上帶著一頂很奇特的帽子,從頭顱的兩側垂下長且寬的帽耳,在帽耳上又繪著猙獰的臉譜。細看之下,連後腦也有這樣的裝飾;乍看之下,這中年人彷佛有著四張臉似的。
  「幾個泥狗腿子還不跪下敬拜?」中年人旁一個聲音尖利的老者大叫道:「看見我們軒轅氏族長,還不下拜?」
  原來,這群人便是黃沙平野上的一個部族,名叫軒轅,原先是天神「南斗」所轄的子民,自從涿鹿神戰之後,南斗不再出現,便推舉了族中的公孫氏做族長。這個中年人,應該便是軒轅族的族長,公孫軒轅。
  公孫軒轅冷冷地望了這群衣衫襤褸的人一眼,眼神中有幾分不屑,卻又露出幾分殘狠的神情。
  幾名中年人腿一軟,便忍不住跪了下來。老人戰巍巍地屈了屈腳,也跪在泥水之中。那少年的臉色蒼白,楞楞地看著公孫軒轅,不曉得是緊張還是失措,卻仍然直挺挺地站著。一旁有個軒轅族的大漢走過來,伸出腳在他的後腿彎一拐,才把少年踢跪在地上。
  公孫軒轅又橫了他們一眼,這才大聲說道:「我是軒轅族的族長,我不是凡人,是眾神之王。」他的聲音清朗,在雨聲中的曠野遠遠傳了出去:「南方有炎帝,昆侖有天帝,但是在人界之中,唯我是最偉大的君主,從此之後,你們便要叫我『黃帝』!」
  「你!」公孫軒轅斜斜地瞪了少年一眼:「你方才問過那些大神和涿鹿的事,對不對?」
  少年遲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偷眼瞧了四周為的軒轅族人,勉強地點點頭。
  「刑天的頭,是我砍下的。」公孫軒轅傲然說道:「我與他在常羊之山課鬥七天,最後才將他的頭顱■下,但是他仍然不肯服輸,這才以雙乳作眼,肚臍作口,他的樣子,你們也見過的,是不是?
  應龍是我命他前來涿鹿之野參戰的,他的風、雨、神力都是我給他的。而旱魃是我的小女兒,我將她召來對抗蚩尤,而我更命手下在狂風雲霧之中,做出指南車,這才將戰事打勝過來。
  我命我的妻子嫘祖取絲紡織,做成衣物,我還命我的史官倉頡造字。倉頡造字當夜,天落粟,鬼夜哭,你們說,是不是啊?」
  聽見公孫軒轅這樣的叫喊,他的隨從們也不敢怠慢,紛紛舉臂在雨中大叫大喊:「天落粟!天落粟!鬼夜哭!鬼夜哭!」
  在叫喊聲中,公孫軒轅彷佛極為滿意,撫著須,微笑四下看著,好一會才舉手,示意他的族眾噤聲。
  「因此,我便是人中之王,萬王之王,我是黃地,比炎帝、天帝還強,我的神力遍及四海,我便是你們的主宰!」
  少年和眾人跪在雨中,聽著他慷慨激昂的說法,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卻引引燃無法感受到什麼敬畏崇拜之感。
  公孫軒轅又在那兒大聲說了好一會自己的豐功偉業,最後說到詞窮了,這才停止下來。
  他身旁那個聲音尖利的老者往幾個大漢的方向使了使眼色,那幾名大漢便從少年等人的身後悄悄繞過去,突然間便以皮索將幾個人的手臂、頸項緊緊捆住。
  少年面對這突來的變故有點嚇得呆住,而那幾個中年人更是死命掙扎,老著則是固執地跪坐在地下,不肯就範,拉他的大漢出手重了些,又將他拖倒在地上,激起一地的水花。
  「你們……」少年大叫:「你們做什麼?」
  「做什麼?」軒轅族的老者冷然道:「聽了我們族長這樣的偉大英雄,你們不想加入我族嗎?」
  「不想!」少年倔強說道:「而且我知道你們不是要我們去做軒轅族人,是要我們做軒轅族奴僕的!」
  這時候,被縛住的中年人有一個力氣大了些,縛他的人一個抓不住,便給他掙脫開來,但是沒跑上幾步,卻又被抓了回來。
  少年的身旁,這時有兩個大漢將他緊緊抓住,雖然他死命地掙扎,卻始終被牢牢扣住。
  而那老者更是倔強,伏在地上蒙住頭,整個臉埋在懷中不肯動彈,一方的軒轅族人踢了他幾腳,卻一動也不動。
  公孫軒轅臉上閃過一絲陰沉:「你們,是不肯隨我們走的了?」
  少年怒聲叫道:「死也不肯!」
  公孫軒轅不再開口,只是緩緩地做了個手勢。這時候,老人偷個空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他的手勢,老人在這片曠野上生活了一輩子,對軒轅族的殘忍善戰相當的瞭解,一看見公孫軒轅的動作,他便知道要遭。
  公孫軒轅是不是眾神之王,老人並不曉得,但是這個部族的殘忍,卻是遠近皆知的。
  「……小……小心……」
  言猶在耳,便聽見了一聲慘呼,中年人之中的一人登時滿臉鮮血,緩緩軟倒,腦漿迸裂而死。
  在他的身後,一名軒轅族人舉著一柄玉劍,臉上露出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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