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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地


  方茂在心裡早把天上地下所有的諸神和魔鬼統統詛咒了一個遍,看著鼻子前那個倒黴的怨死鬼大睜著的無神的雙眼,和這眼神後面於驍勇正漸漸恢復常態驚恐的面容,方茂暗想,這個混蛋永遠也改不了縮頭烏龜的本性,連在自己的地盤上都忘不了用手下做肉盾牌,看來當年陽光緝私隊長的好習慣是一點沒變。
  於驍勇惡狠狠盯了正從地上往起爬的那兩個倒黴的突擊隊員和另外兩個因為誤擊同伴而有點手足無措的手下一眼,轉頭正迎著了方茂那充滿鄙夷和嘲諷的眼光,臉上禁不住又是一陣紅白,想掩飾時又發覺如臨大敵的手下雖然槍口直指方茂,卻都在小心地用眼睛的餘光掃著人群中間的那具屍體,不由得心中一陣老羞成怒,一步跨過身前的屍體,伏下身咬牙切齒地說:
  「老貓身手還是那麼矯健,看來凡性老東西的那套巫術你玩得很精啊!不過很快你的這副好身手就會用到正地方了,到時候我要好好過過癮!」言罷向前一揮手,方茂只覺得頭上一聲轟鳴,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趙煙俠的眼前一片漆黑,並不強大的麻痹電流讓他渾身痙攣,欲罷不能。頭腦裡唯一清醒的意識就是為什麼於驍勇居然沒有在旁邊欣賞他在「馴化椅」上扭動嚎叫的場面,以他對這個前緝私「英雄」陰暗心理的瞭解,這種景象應該是對那個變態最有吸引力的。看來在他受刑的同時,一定有更讓於驍勇動心的東西在吸引著他。難道是方茂?趙煙俠使勁地晃了晃暈旋不止的頭顱,于驍勇對方茂的仇恨恐怕還在對他的之上,一種強烈的不安充滿了趙煙俠的心胸,使他昏沉的頭腦仿佛一下清醒了不少。
  他扶著牆壁緩緩站了起來,憑藉著遠處微弱的燈光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顯然是在剛才對他進行一言不發的折磨的更地下,那種原本與他在電擊時發出的呻吟幾乎同步的機械轟鳴,現在已經隱隱在頭頂的側上方響起。趙煙俠試探著將肌肉依然在不斷抽搐的腳小心地邁出去,面前那扇透出光線的門似乎是虛掩著的,趙煙俠深吸了幾口氣,將自己的呼吸盡可能調勻。閃身在門側,悄然將門拉開了一條縫隙。門外一片迷霧,似乎是什麼老久的設備一直在散發著煙霧,使得門外的景物顯得十分朦朧,趙煙俠儘量聚攏眼神向煙霧深處探望,飄動的煙霧中似乎是一條火星地下城中最僻靜的走廊。趙煙俠無暇細想自己是為何會被扔到這個空無一人的角落的,方茂的生死顯然比這個問題更重要,雖然以現在的體力和赤手空拳趙煙俠根本做不了什麼,但坐以待斃絕不是「逐利遊俠」的作風,行動!行動!!這才是趙煙俠的行事準則。
  感覺體力已經稍微恢復的趙煙俠已經如同一隻毛髮直立的獵豹般,緩慢但堅定地在迷宮般的走廊裡前進,手裡也已經多了一根彎曲的合金管,這總比什麼也沒有好。
  空曠的走廊裡煙霧繚繞,唯一的聲音就是趙煙俠那還沒有恢復正常的心跳聲。走廊一側的火星岩壁上成百年的蒸汽侵蝕形成的光怪陸離的斑痕總讓趙煙俠有一種走在陽光國立博物館二十世紀廳裡的感覺,而另一面的金屬牆壁上從地面一直排到天花板的大小管道,從身後一直深向煙霧濃重的遠處,給人一種莫名的深邃和壓抑的感覺。
  趙煙俠快有點沉不住氣了,在這冗長的走廊裡他已經走了至少有半個小時,可還沒有看到任何生物跡象,甚至連旁支也沒有。焦躁已經不可遏止地湧上心頭,趙煙俠的額頭已經是汗出如漿了。
  猛然,幾乎陷入半催眠狀態的趙煙俠被右前方一陣隱約的噪音驚得一震,一身冷汗使得麻木的大腦一下清醒了過來,
  「終於來了!」趙煙俠幾乎是興奮地想著,呼吸很快進入了一種規律性的長短變化,一股內在的力量刹那間從胸中直透全身,酸疼的肌肉帶動著關節發出微弱的劈吧聲。
  「看來我還不老!」趙煙俠不無自豪地想著,對自己長年養尊處優下依然沒有荒廢的技藝感到欣然自喜。
  一道能量屏蔽門大敞著出現在右前方的合金管廊牆壁上,門口一輛破舊的檢修車斜靠在複合門軌上,一半車身被擋在門後。兩個檢修工在一個士兵的監視下正在管廊上忙碌著。
  趙煙俠目測了一下隔著兩個工人的那個士兵的距離,揮手無聲地揮出手中的彎管,詭異的發力使得彎管如有靈性一般直躍起來,在空中的煙霧裡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聽到頭頂上飛掠而來的呼嘯聲的士兵驚異地抬頭向前方張望,與猛虎般撲來的趙煙俠的眼神對了個正著,震驚之下手中的槍已經條件反射地抬起,卻又忽地向地面猛搶下去——彎管堅硬的突起部分已經準確地命中了他的後腦,當趙煙俠一把撈起墜向地面的能量槍時,看到的已經是那個士兵空洞無神的眼睛了。
  接槍、激發、脈衝校準,趙煙俠在一秒種內一氣呵成。當那兩個工人聽到身體撞擊地面的聲響,抬起身來的時候,看到的已經是槍口後面趙煙俠那張蒼白的臉了。
  將兩個心驚膽戰的工人捆在狹窄的配管間裡後,趙煙俠換上那個士兵的制服,坐上檢修車,開始認真地對著操縱臺上的自動導航儀研究起來。雖然這只是供管道維修使用的地下管線圖,但依然可以定位出各層地下城的大致結構,望著生成儀上的三維全息指示,趙煙俠心中躊躇:方茂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柔和的意識在虛無和真實之間穿行,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某種微弱的聲音仿佛遙遠的呼喚,又仿佛是耳畔的低語,但任何試圖辨認的嘗試都會使這種似有似無的存在化為內心沒來由的沮喪。
  內心!一刹時幾乎一切的思緒都如狂潮一般湧上心頭,一連串清晰的形象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每一個形象都那麼特別、不同,但每一個形象有都是那麼熟悉,柔弱的幼小、哭泣的童年、堅韌的成長、最熟悉但卻又最模糊的好象是痛苦,在那形象後面是一小群形體,對他們那辨別不清的面容卻又是那麼讓人割捨不下,那是不是就是「朋友」呢?!形象並沒有因為疑問的產生而稍作停留,孤寂、衰老、遺忘接踵而至,最後定格的竟是——死亡。被潮水吞沒的內心隨著種種形象跳躍波動,但一閃即逝的景象雖然那麼熟悉,卻又快得無從感受,有的只是內心深處隱約的一種倦怠和懶散,就象一切的終結,便是死亡也變得有了一絲溫馨,仿佛晚霞中歸巢的乳燕眼中陌生而親切的炊煙,和炊煙下永遠安詳的巢穴,那裡有不曾有過的一切!只要一個念頭,便可以歸去……
  不如歸去!深邃聲音從巨大的空間傳來,直達最微小的存在,眼前是一片廣袤的虛空,在前方,在下面,一個疲憊的靈魂正在做著最後的掙扎,試圖解脫纏繞著他的種種煩惱,但每一次掙扎卻有產生出更多的煩惱,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那靈魂向上方俯視著他的存在發出呼喚,卻又仿佛對那存在做出的回答聽而不聞:
  人生即苦,人生即樂;生死而一,內外而一。
  每一個呼號都得到了回答,可每一次回答卻又都被新的懇求和煩惱所掩蓋,那存在依然俯視著,沒有絲毫離去的意思,而那靈魂也依然呼號著,疲憊越來越重;但那存在和靈魂卻又分明感到,對面的存在其實就是自己!
  自己?!誰是自己!一陣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慄幾乎將混沌的意識打下無底的深淵,「方茂!」幾乎是同時所有的聲音都做出了回答,但唯一聽清的,或是唯一願意聽清的就是這兩個古老的漢字。從心靈裡流淌出的意識沖刷著肢體,幾乎喪失的感覺開始緩慢地侵蝕進每一條恢復感知的神經,剛才似乎分化為不同自我的意識就象來時一樣突然地,如潮水一般退去,將靈魂也一起帶走,只留下了一具空有知覺的軀體,在一種懶洋洋的氛圍中體會著漂浮不定的感覺。
  「是不是要永遠這麼睡去?」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問題,但是一陣不期然的刺激讓方茂掙開了眼睛,眼前是一片空朦。上下左右,眼力可以達到的地方一切都被一種淡黃色的物質所充斥,那物質像是固體又像是液體,不知從那裡來的光線將四周照得通體透明。
  方茂頭腦中那些時隱時現的聲音依然沒有消退,他有點無奈地搖搖頭,抬手下意識地擦了一下額頭。手卻一下僵在了眼前,那手分明是自己的,卻根本失去了原本的形象——其實方茂現在都有點搞不清楚什麼是原本了——略比背景深一些的色彩清晰地勾勒出了肢體的每一個細部,肌肉和骨骼在半透明的狀態下幾乎溶成一體,靈活的運動中某種類似輝光的東西不知是從指端還是從那無邊的物質中散發出來。方茂連忙低頭,一副雕塑般亮黃色的軀體在他的眼前一覽無餘!方茂的第一感覺就是幸好這裡只有他一個人,而在依然混亂的大腦中同時竊竊私語著的聲音卻在喋喋不休地講述著各自的話題,似是冗長的人生說教,又似是某種物質構成的細緻分析,而方茂一旦試圖傾心去領會時,又怎麼也不得要領。
  猛然前方無盡的淡黃色中一點鮮紅飄渺而來,方茂漂浮著不知道如何應對,那鮮紅瞬間變成一團火球直向方茂的胸前沖來,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突然響起:
  「抵禦它!」這召喚雖然震響在周圍,但卻仿佛發自內心!方茂無暇細想,抬起了閃爍輝光的手臂,耳邊原本和風細雨般的細語卻也在同時變成了厲聲喊叫,其中一個莊嚴的聲音分明在說:
  「善惡只在一心……不要再陷入誘惑!……抵抗內在……」
  方茂被那熟悉的聲音驚得一楞,依稀記起一個叫做凡性的名字,卻又一下怎麼也對不上形象,正要回憶時那火球已經正中了胸膛——軀體中的全部神經都爆發出超出極限的信號,巨大的痛苦讓方茂的眼前出現了短暫的失明,從裡到外仿佛每一寸肌膚都被撕得粉碎,方茂大張著嘴卻發不出一聲吼叫,在朦朧中遠處兩點紅色的光點格外醒目!
  軀體的痛苦反而讓方茂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長期的自我控制在這時化為本能的衝動,意念驅使著內力從丹田直沖頂門,軀體周圍的淡黃色物質發出一種幽暗的藍光。兩團火球已經近在眼前,方茂如同夢游一樣全不由主地揮出雙手,撲面的熾熱立時熄滅在一團更強大的蘭色光團中!
  方茂楞楞地望著手上依然聚攏的光團,心中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翻滾著,剛才那誘惑的聲音已經充滿了鼓勵的意味,從四面八方湧來的信息也在提醒著方茂,他已經在某個方面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那種痛苦後的興奮和衝動已經逐漸充滿了心靈,渾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不斷地收縮和舒張著,亢奮的神經化為無窮的鬥志。
  不用抬頭方茂就可以感覺到遠方正在彙集的那些紅點,緊握的雙拳合攏在胸前,當前方連成一線的紅點開始錯落而來時,抬到眉心的雙拳上聚攏的藍光已經將方茂的全身籠罩其中!
  「來吧,看看到底誰厲害!」方茂的眼中閃現著一絲狂野的光芒,但耳邊卻響起了一聲微弱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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