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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區的漫步者被取消了執照，這消息是幾分鐘前才剛在聯合信息公告中發佈的。看著步行街對面漂浮在陽光草坪上的彌散協作指數顯示，老貓心裡不免泛起一陣兔死狐悲的感傷情緒來：「看來漫步者行當裡又少了一個老朋友，而我也再別想和風中狂草一起吃飯了。」 老貓不喜歡別人，尤其是他街區裡的人叫他的管理代號。直到今天他還依舊保持著年輕時在虛擬網絡上闖蕩江湖時使用的諢號——老貓。象他這樣的老資格漫步者現在已經不多了，減少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沒經驗，也不是因為沒能耐，更不是因為沒有好的彌散協作業績。恰恰相反的是，那些被聯合委員會取消執照的「老vr蟲子」們幾乎都是因為擁有太多那些東西才被踢出去的——現在的現實虛擬世界再不喜歡技術色彩的漫步者了，哪怕一點點的技術色彩都會引起街區協調會議的疑慮：是不是會由此影響到街區的彌散協作指數？ 誠然沒有哪個彌散協作者是不具備技術背景的，可身為街區協調人的漫步者，過於注重技術色彩卻會導致彌散協作成果的接受程度。對於這一點再沒有比老貓他們清楚的了，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居然開始出現大量根本沒有網絡技術背景的所謂「社會協調人」取代一直在網絡上佔據統治地位的網絡協調人，成為街區漫步者的主流。卻著實讓老貓感到吃驚、懷疑，而現在則是憤怒——他感到自己的地位也快受到威脅了！但他還沒有感到恐懼，不為別的，只是因為腳下這片街區，這片不大但卻精緻的街區還牢牢地控制在他老貓手裡，至今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 ※ ※ ※ 酷烈的陽光在高出天際以上的穹頂式金屬粒子薄膜隔離層外噴射著毒焰，而在地平面以下三四公里的地方，大量地殼板塊勢能轉換器也正在貪婪地吸收著地球運轉的巨大能量。而在這之間，在天空中和大地上，則是一個又一個如肥皂泡一樣，或漂浮或靜止的自由街區。自從第一個氣泡式生物圈正式運行到現在，近一個世紀的變遷已經造就了至少上億萬兆字節的歷史資料和數萬倍於這個數量的歷史複製信息，以及至少需要三個中等街區才能容納得下的歷史學家。而在這個過程中，最後一座原始形態的半地下城市也已經在三十年前徹底毀於洪水和太陽風暴，至於古老的vr網絡與新一代「現實化虛擬網絡」的融合，則更要提早到近四十年前了。 就是從那時候起，還是一個網絡少年的老貓開始了他的自由人生涯。他想大概他的父親到死也沒能理解為什麼他這個兒子能整天泡在網絡上無所事事，卻總也餓不死。正如他現在有點無法理解為什麼大家都開始排斥網絡一樣。然而當初他可是著實慶倖自己生對了時代，彌散主義經濟的風暴讓所有敢於開放自己頭腦的邊緣人都有了一個徹底擺脫世俗束縛的機會和能力。財富、權利、法律和規則都在網絡聯結下的彌散式協作面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國家崩潰了，組織分化了，網絡就象一種超強的腐蝕劑，將整個社會結構侵蝕成了最細小的顆粒，又同時把結構的規模以光速彌散到了每一個有人存在的角落——彌散協作經濟終於成就一個完整的新世界，在這個世界裡： 「只要在合適的地方和合適的時間出售合適的思想，就可以成為自己生活的主宰。」 這是多激動人心的時代啊！老貓不禁又一次發出了這樣的感歎，全然沒有顧及自己已經走神了很久這件尷尬的事情。是啊，為什麼要活得那麼緊張呢？老貓從來不想讓自己累著，包括不被自己的野心拖累。看看這個小型街區，就是老貓心態的典型寫照： 一共三條總長十九公里的街道呈雙十字型構成了五十七街區的主幹，整個街區是典型的小城市佈局，分佈了江南、中歐和南美三種典型小鎮的建築風格。街區直接居住人口才不到二千人，而現實化定居人口則有近十萬，這還不包括虛擬流動人口。但這與那些動不動就有上百平方公里，裡面塞滿了幾十萬人的都市街區是不能比的。在這裡沒有擁擠也沒有喧囂，有的只是一種恬淡和寧靜。那是老貓可以追求的，儘管他始終明白那不過是一種表面現象，在平靜的表像後面是激烈到白熱化的爭奪和津津計較到分毫的成本核算。在這個彌散主義主導的時代，人是唯一有價值的資源，而怎麼吸引並留住人則是每一個街區漫步者唯一關心的事情。 總的說來，第五十七街區還算是個吸引人的地方，無論是居住還是進行現實化會面。但現在老貓越來越感到無法把握每天的進入申請數量變化了。本來設計得十分完美的彌散協作主題，在具體操作時卻屢屢遇到挫敗。人們似乎對任何技術字眼都懷有神經質的反感，可老貓怎麼要搞不懂，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沒有技術色彩的？！ ※ ※ ※ 四周一切的悠閒、有序，使得第一聲警報響起時，老貓竟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風中狂草來了，不是通過現實化通道，將老貓和他的街區通過網絡對接。而是用最原始，但也是最直接的方式，乘防護飛船來了！ 「你不該來的，這會把你最後的那點積蓄都耗盡的！」老貓幾乎是在怒斥，激動的吐沫星子直穿過風中狂草的影子飛向對面的路面。「就算你腦子還轉得和以前一樣快，可時代不同了，你再也當不了能融合各種知識的邊緣人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們老了，不中用了！現在已經是那些小子們的天下，要論信息縱橫術我們再玩不過人家的。」 風中狂草淡淡地無視老貓的憤怒，臉色就象他的影子一樣冰冷。「我來了，也回不去了。要麼你讓我進來，要麼我就去享受一下難得的太陽風暴日光浴。」 看著眼前活生生的風中狂草，老貓再也發不起火來了：「怎麼樣，你？有什麼打算嗎？或者到我這裡來吧，五十七街區雖然不大，但還有不少可以做的。你知道，最近我正有一些計劃，很需要一個可以幫我一把的人手，你來了正好，我們可以……」 「跟我走，別再做漫步者了，那已經沒出路了。」風中狂草直看著喋喋不休的老貓，用沒多少感情色彩的語調打斷了他的演講。看到他那逐漸轉為驚愕的面容，風中狂草的眼裡有了一絲暖意，於是繼續開口道：「我是自己向街區協調會議提出辭職的，而且我建議你也這樣做。反正再這樣混下去遲早也是被那些社會協調派給擠走，倒不如我們自己走漂亮點。」 「你傻了還是真瘋了？！」一股無名業火直燒老貓的頂門，「辭職？！門也沒有！他們以為他們是誰？是上帝？崇尚自然要就是那麼一個崇尚法兒的話那幹什麼不回去茹毛飲血，過山頂洞人的生活不是更徹底。沒了我們這些玩技術的他們連家門都出不去，現在倒要趕我們走。難道幾十年來我們這些人辛苦建設出來那麼多街區反倒成了我們的罪過？！說什麼技術毀滅人性、毀滅自然，要沒有技術現在那些什麼社會協調派早就給太陽風吹成灰了。現在說什麼回歸自然之道，早幹什麼去了？當初我們剛開始採用現實化技術融合vr網絡的時候怎麼除了讚歌就沒聽到反對意見說要回歸到當年用電話線撥號上網的純真年代？！如今好，街區都建好了，整個彌散經濟圈也運行正常了，接收大員也冒出來了，不就是想找個藉口把我們手裡的經濟控制權奪過去嘛，還要找那麼一個牽強的理由，真要喜歡大自然就別老窩在我們用全息現實化虛擬出來的數字街區的古建築裡假模假式地充好漢，防護罩外頭有得是半地下城的廢墟，有種去搞廢墟再生啊！那才叫回歸呢，怎麼現在出來放逐者就沒見一個社會協調派主動去做的……」 老貓爆發了，嗓音和腦門溫度都提高了至少八度，過去一段時間以來一直壓抑在心頭的種種委屈和憤怒再也不受限制地宣洩出來，他管不了那麼許多了。咆哮的聲音在四周安寧的環境下顯得格外狂躁囂張，可相距他們只有幾步開外的幾個人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個小小的屏障幾乎在象火山爆發一樣噴發出的咒駡離開口腔的刹那將老貓和風中狂草罩在裡面——風中狂草一邊把玩著手中的小控制器，一邊平靜地看著暴跳如雷的老貓，眼裡已經出現了笑意——看來自己這次絕對是來對了。 ※ ※ ※ 經過嚴格控制的過濾網柵把一片片和煦的陽光均勻地播撒在第五十七街區的三條大道上，應該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根據大量實地觀測記錄按統計概率法計算出來的不同地區日照狀況在網柵控制中心的控制下運行如儀——一切都是那麼的平穩、正常。 但是很快，在溫暖的陽光下，徜徉在每一個街頭的人們都開始感覺到了今天與往日的不同——原本一成不變的古老建築竟開始在燦爛的陽光下發生了緩慢但卻不容質疑的變化，通過現實化虛擬技術構築而成的那些植被和磚瓦仿佛突然間進入了時間加速器一般，在緩緩移動的日影裡一點點地衰老、枯萎、風化起來！一時間在驚得目瞪口呆的數十萬人面前，第五十七街區以無比精確而冷酷的逼真再現了所有三座古老小城在將近一個多世紀裡土崩瓦解的全過程，當夜幕開始籠罩上那些站立著的形體之時，在他們周圍已經是一片狂風呼嘯中的人間地獄，雖然沒有任何一絲真正的風沙波及到那些身影，但戰慄卻成了他們的共同感受，緊跟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慘嚎…… ※ ※ ※ 又是一天將至，微風扶弄著粉末般的風沙在廢墟的殘垣斷壁間打著小旋兒。遠處地平線上蒸騰起一片片的霧氣，在那波動的灰色後面，那個噴射著狂熱的巨大恒星正在踏著他光芒萬丈的步伐迫近行星這一角落裡的廢墟，和廢墟裡的一小群生物。 老貓裹緊身上班駁的防護服，將反輻射目鏡推到鼻樑上，鑽出了龜殼狀的移動堡壘，他的身後是始終不動聲色的風中狂草。 一則簡短的信息掃過老貓和他身後的那一小群人頭盔上的天線： 「放逐者領隊呼叫放逐013小隊，日出前清除f24區域，協助放逐054小隊放置助長器，完畢。」 老貓回身舉起右手，隨後他看到了十一同樣舉起的手臂，他用眼睛的餘光瞄了目鏡顯示器的確認鍵一眼，隨後喊到： 「夥計們，出發！」 晨曦中，廣闊的原野上奔騰著沙礫的波濤，古老的廢墟就象一座孤零零的礁盤掙扎在風沙之中。一小隊蠕動的生靈驅使著幾台發出轟鳴的機械在沙海和天光之間漫步著。在他們的前方，在地平線上，在灰色的霧靄下，一片黃綠色的東西漂浮在紗海的波浪上，渺小但生機勃勃。 黃金屋-科幻天空http://snowboy．yeah．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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