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鑽石花 | 上頁 下頁


  當時,我的心內,對這樣一個有為的年輕人,在中國武術上,已然有了如此造詣的人,竟會參加走私集團,實是十分氣憤,冷然道:「想不到北太極門下的弟子,竟會幹出這樣的事來!」

  那年輕人的面上,突然現出了奇怪的神情,像是在奇怪我能猜到他的來歷。

  我心中也感到有點得意,因為我一上來,就道破了他的師承,使他不能不有所顧忌!我和北太極門,雖然沒有甚麼淵源,但是他剛才向我撲來,又突然中途轉身的這一式,卻正是北太極門的秘傳身法,「陰極陽生」之式,而我又知道北太極門對門下的弟子,約束得極嚴,像那年輕人那樣,實是有取死之道的!

  可是,在那一剎間,我的心情,只不過略鬆了一鬆,那年輕人,就向我倏地撲了過來!

  這一下,倒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正想閃避開去時,忽然眼前一股勁風,那隻看來盛滿鑽石的布袋,先向我迎面飛到,我的身後,便是欄杆,欄杆之後,便是大海。

  如果我向外避了開去的話,那一袋鑽石,非跌到海中去不可!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只得先伸手,去抓那袋鑽石,剛一抓到,右腕一陣劇痛,「拍」地一聲,那柄手槍,已然落到了甲板上,只聽得一陣「格格」之聲,我連忙退開,定睛看時,只見那柄假槍,被他一踏一踩,已然碎成了片片!

  海柳木的木質十分堅硬,可是那年輕人卻輕而易舉地將之踏成碎片,我心中不禁吃了一驚。那年輕人一見是假槍,也冷笑一聲,抬起頭,向我望了過來。我們相隔七八尺遠近,互望了半晌,才聽得他冷冷地問道:「你是誰?」

  我自然不肯道出姓名,因為我認定他的背後,一定有一個龐大的集團在支持著,而這樣一個集團,以一個人的力量去對付他們,無論如何無法討好。

  因之,我只是道:「你想知道了我的姓名,就好和你的黨徒對付我麼?」

  當時,我絶未想到,那一句話,竟會引起他那麼大的震動!

  只見他面色一變,陡地道:「我的黨徒?你究竟知道了甚麼?」

  話未講完,只見他身形一矮,雙掌翻飛,已然向我一連攻出了兩掌──北太極門的掌法招式,變化本就極其精奇,而且,每一招的變化,隨心意變化,頗具鬼神莫測之機。

  那年輕人一連向我攻了幾掌,掌風極其勁疾,我在接住那一袋鑽石之際,身子曾向後退了一步,此際難以還手,只得一退再退,背心已然挨在欄杆之上,可是那年輕人的攻勢,卻越來越是凌厲,身形欺入,「砰」地一聲,我肩頭上已然中了一掌。

  那一掌,正擊在我的肩頭,力道實是大得出奇,我向後一仰,半個身子已然出了欄杆!我心知一定要跌入大海之中了,對於那年輕人如此對付我,我心中當然氣憤之極,就在我身子將要跌入海中之際,雙腿交替踢出,足尖連鈎,這乃是一式「鐵腿鴛鴦鈎」,將那年輕人的身子鈎住,電光石火間,兩人一齊跌進了大海之中。

  在一艘行駛中的船跌入海中的經驗,我至少已經有過十次以上。當我們兩人,糾纏在一起,向海中跌下去的時候,實在是十分危險的,因為那和從船上躍下去完全不同。跌下去,如果離得船身太近的話,一被捲入船底,絶無倖理。

  因此,我一覺出自己的身子已然離開了船身,雙腿一鬆,就著下跌之勢,猛地向前一竄,斜斜地向前,掠了出去。

  而當我掠出之際,我可以覺出,那年輕人使了一式「旱地拔蔥」,反向上躍起了四五尺來。可是,他仍未能回船上。

  在那時候,我突然對那年輕人,生出了一絲憐惜之念!因為像他那樣,直上直下,跌入海中,能夠生還的機會,實是微小之極!

  中國武術,在近三百年來,每況愈下,而甘鳳池、呂四娘等八人之後,傑出的高手,已然不多見,晚清和民國初年之際,大刀王五、霍元甲、馬永貞等人,固然名噪一時,但比諸甘鳳池等人,卻差了不知多少。

  當然,三千年來的武術傳統,並不是就此斷絶了,而是身懷絶技的人物,大都不露真相,以致漸漸湮沒了。再加上武俠小說的誇大,有些人竟認為中國的武術,全是小說家言!

  那年輕人在武學上的造詣,已然到了頗高的程度,雖然他「行為不檢」,但如果就此死去,倒也不免可惜。

  因此,就在我將要跌入海中之際,縱聲叫道:「快離開船身,越遠越好!」

  我一講完,身子便沒入了海水之中,一入水,也顧不得海水的寒冷,便向海底下,疾沉了下去,那年輕人有沒有聽從我的警告,我已然不得而知了。我伏在海水的深處,直到輪船經過時的暗流,傳到了海底,我才浮了上來。

  那艘輪船,已然離得我們遠遠,我知道呼救是沒有多大用處的,在水中,我將那袋鑽石,塞入大衣袋中,又脫去了大衣,以便手足靈活些,在海面飄流著,等待著天明之際,或許有水警輪或是漁船經過,那我就可以上岸了。這一夜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但尚幸未到天明,我已然飄到了一個小島。

  那小島實在是小得可憐,我上了岸,忽然看到一縷烟,在兩塊大石之間冒起,我連忙跑了過去,只見一個人,傍著一堆火,倚著大石,正在烤乾他身上的衣服,我一到,他便轉過了頭來。

  我們兩人互望了一眼,不禁都「哈哈」一笑,那燃著了火,在烤乾衣服的,正是剛才我在輪船上所遇到的那個敵人!

  我老實不客氣地在火堆旁邊,坐了下來,他也不和我說話,我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在火上烘乾一張白色的紙片,神情之間,顯得極其嚴肅,但仍然流露著我初見他時的那種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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