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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原振俠過了很久,才長嘆一聲:「不,你的話,當然不是隨便說說的,非常值得深思。」

  羽生受了誇獎,神情十分高興,他又道:「可是那卻無法證實,誰能真正知道一個靈魂,或是一群已經進化到了沒有肉體的靈魂,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羽生這幾句話,倒真的可能是「隨便說說」的。可是原振俠聽了之後,心中陡然一動,不由自主站了起來,脫口道:「可以有辦法知道!」

  剎那之間,他一定神情極其興奮,因為羽生望著他的眼神相當古怪。原振俠用力一揮手,急速地把靈媒金特如何可以認出那種石柱文字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他的結論是:「金特曾和那些靈魂,至少是其中的一個接觸過!」

  羽生「啊」地一聲:「那就是說,如果他再有機會進行這種接觸的話,他可以問:你快樂嗎?或者問:你們快樂嗎?」

  原振俠對羽生這種直接的說法,表示好感,他用力在羽生的肩頭上拍了一下。羽生憨憨地笑,又喝了一大口酒,用舌頭舔著嘴唇,神情莊嚴,如同宣誓,站了起來,一副準備大發議論的樣子。

  羽生先吸了一口氣,才道:「肉體帶給人許多樂趣,像喝酒,由口入胃,再被胃壁吸收,進入血管,流到了腦部,影響了腦細胞的活動,使人興奮,使人產生暈眩的感覺,使人覺得舒暢──這一切,都通過人的肉體在進行和完成,沒有了身體,怎麼喝酒?」

  羽生的問題,乍一聽,相當幼稚可笑,可是想深一層,卻又大有可深思之處。所以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羽生又道:「我真的很難想像,靈魂怎麼喝酒?一個靈魂如果忽然想喝酒了,而又無法喝,在這種情形下,他會快樂?」

  原振俠勉強笑:「你想像力太豐富了!一切慾望,皆由身體而來。若是沒有了肉體,還會有甚麼慾望,根本不會想到要喝酒!」

  羽生大搖其頭──他有了幾分酒意,辯興大增:「靈魂是一組記憶,記憶之中如果有過種種慾望,肉體的存在與否,並不影響記憶的存在。舉例來說,一個酒鬼,如果死了,他的靈魂一定仍記得喝酒的種種樂趣,而那時他又沒有喝酒的能力了,所以一定十分痛苦,慾望並不因為身體的消失而消失!」

  羽生這一番議論,把原振俠聽得目瞪口呆,羽生十分得意:「喝酒只不過是例子之一,人類的慾望萬萬千千,都可以依此類推!」

  原振俠不由自主舉杯喝了一口酒,酒令他的喉際,起了一陣火燎一樣的熱辣辣,滋味實在不能算很好。可是接下來,卻有一陣鬆散的舒暢感──這一切感覺,都依靠肉體的反應來完成,人類自古以來,就一直依靠著身體,來切切實實地體驗著快樂和痛苦。

  沒有了肉體,若是說這是人類進化的終極目標,原振俠本來可以毫無保留,接受這種觀念,可是這時,他的想法大為動搖!

  他拿起酒瓶來,一瓶酒已所剩無幾,他晃著酒瓶:「你的說法,否定了許多宗教的觀念──」

  羽生搶著道:「我知道,尤其是佛教的,嗯,中國的道教的──宗教觀念都勸人放棄肉體,放棄慾望。我的意思是,就算放棄了肉體,真的可以毫無慾望,那生命還有甚麼趣味?」

  原振俠又呆了片刻,才道:「你多次提到生命的快樂、樂趣、趣味等等,那是你心中生命的價值,但生命的價值應該不在樂趣上。」

  羽生問得有點咄咄逼人:「在於甚麼?」

  原振俠感到,羽生這個年輕人有他自己的觀念。而且他對自己的生命觀,十分堅決地相信,要說服他不是容易的事。

  事實上,原振俠也沒有想要說服他,相反地,他覺得自己的觀念,和羽生相當接近。他這時,只不過提出另一種對生命的看法而已。

  所以他這樣說:「有很多人認為,生命的目的,在於永恆不滅。」

  羽生仰起頭,爆發出一陣大笑聲:「永恆不滅而無慾無求,無樂無苦,那是一種甚麼境界,恕我無法理解。我能理解的是短暫而起伏,有樂又有苦的生命!」

  原振俠攤了攤手,表示在這個問題上,實在無法再討論下去。他用十分平靜的聲音道:「中國人有一句話,叫作『人各有志』。」

  羽生「呵呵」笑了起來,把瓶中的剩酒,平均分配在他和原振俠的杯子中。兩人一起舉起杯來,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酒多半還在羽生的喉嚨中打轉,所以他的聲音聽來有點怪:「我也知道中國人有一句話:『夏蟲不可以語冰』。或許我們都是夏蟲,那種永恆存在的生命形式是冰,所以我們永遠無法理解!」

  原振俠喟嘆:「真是夏蟲倒好了,夏蟲根本不會想到冰,歡歡喜喜做夏蟲。我們卻不斷地去想冰,想去探索冰的一面是怎麼樣的情形,而心嚮往之,結果又永遠見不到冰,反倒痛苦莫名。」

  羽生仍然「呵呵」笑:「我比較好,我是笨的夏蟲,或者可以說是白癡夏蟲,從來──很少去想冰是甚麼樣子,很喜歡沒有冰的生活!」

  原振俠仰起頭,從車屋的窗子中望出去,沙漠上的星空,看來十分明澈。他感到心中一片惘然,竟然不知道該想甚麼才好。

  而等他發完怔,低下頭來時,羽生已經離開了。他的歌聲遠遠傳來,聽來很是嘹喨,可是聽不清楚他在唱些甚麼,多半是傳統的印第安歌。

  原振俠把和羽生的對話又想了一遍,發現這個出言直率的印第安人,很有他自己的一套生命觀,而且十分滿足於現在的生命形式。

  滿足,可以帶來快樂,是不是像羽生那樣的態度去對待生命,才是應有的生命形式?當晚,原振俠就在思緒一片紊亂之中入睡。

  接下來的時間中,考古隊的工作,十分繁忙,多輛探測車,仍然在不斷進行探測──如果在沙漠下面,真有大型武器庫的話,其中金屬之多,只怕比一座鐵礦尤甚,應該很容易探測得出來。

  自然,也有可能,當時已有了反制探測的技術,以致使探測儀失靈。但為了想爭取卡爾斯將軍答應的「資助」,人人都自願工作。

  而在那個深井的周圍,工作更忙碌。先是考古隊利用自己的吸沙設備,吸取傾瀉進深井的沙子,效果當然不是很好,但是在開始的三天之中,也吸出了不少。而且,在井壁加上了堅固的防擋板,阻止沙子再進入深井。

  第四天,大型的吸沙裝置運到,黃絹派來的工作隊也到達,兩具巨型的吸沙機,把吸出來的沙子噴出老遠,看起來簡直是滾動著的兩條沙龍,壯觀之至。在沙龍噴出之處,迅速堆起了兩個沙丘,然後,不斷增多的沙丘,又在沙漠的自然沙流之中,漸漸擴大,溶入了整個一望無際的沙漠之中。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在那幾天之中,反倒十分清閒,因為一切全是技術性的事務,不必他們出主意。到了那一天黃昏時分,吸沙裝置的吸管,已經到達深井的底部,開始吸出四條甬道之中的沙子,估計再有三十小時的作業,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那時,普通教授和原振俠,正在車屋之中,先是討論著深井和甬道的建造年代──這一點十分重要,若是五十年前建造的,那就只能和傳說中的武器庫有關;若是建造年代久遠,那就和他們原來的目標,那另一種生命形式有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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