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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四章

  他一面說,一面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向下按著。那種力量,幾乎已足夠使他的腿骨折斷的了,但是傷口附近的肌肉,還在頑固地向外掙著,他已經感到,一股羊腸線已經斷裂了!

  芝蘭嘆了一聲:「就是那個副總統的兒子,他一直在纏著我──」

  她講到這裡的時候,抬起頭,向古托望來。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古托的神情是那麼可怖,臉色是那麼難看──古托咬牙切齒,臉上每一條肌肉都在用力,蒼白的臉上,已經滿是汗珠,氣息粗濁,痛苦而又驚惶。

  芝蘭嚇得呆了,陡然叫起來:「古托,你怎麼了?」

  她一面叫著,一面向古托走近去。

  這時候,古托已經接近瘋狂的邊緣,在他身上發生的事,實在無法不令他發瘋。當芝蘭向他走近之際,他嚷著:「走開,別理我!」

  芝蘭完全手足無措了,自從她是一個小女孩開始,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粗暴的待遇。她還是伸出手來,想去碰一碰古托,表示她的關切,可是古托卻大叫著,用力揮手,格開了她的手背。

  古托用的力道是如此大,以致芝蘭整個人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古托的聲音,聽來是極其淒厲的,他叫著:「別理我,快走!聽到沒有,快走!快滾!」

  古托嚷叫到後來,用了最粗俗的言語,這種語言,全是芝蘭完全沒有聽到過的。芝蘭驚恐得無法起身,而古托已經向內疾奔了進去。

  他奔進了房間,用力扯下了褲子。他還來得及看到他腿上,傷口附近的肌肉,在作最後的努力,才縫上去的羊腸線,又全被掙脫了!

  古托只是望著傷口喘著氣,淌著汗,剎那之間,他只覺得天旋地轉,昏了過去。

  他是被他的管家和僕人弄醒的,那已是他昏迷了將近一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芝蘭當然已經走了。在接下來的幾天中,芝蘭的父親曾經試圖和古托聯絡,如果古托肯去向芝蘭道歉的話,事情完全可以挽回。但是古托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甚麼人也不見。

  在那幾天中,他固執地一次又一次縫合著傷口,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掙開,傷口依然是傷口。到後來,他甚至不替自己注射麻醉針,咬緊牙關,忍受著疼痛,一定要把傷口縫合起來。

  半個月之後,他放棄了。又半個月之後,傷口附近,本來已幾乎撕成碎條的肌肉癒合了,留下那個烏溜溜的洞,依然還在。

  古托對著那個傷口,扯自己的頭髮,把自己的身體向牆上撞,痛哭、號叫,也同時使用各種各樣的治療方法,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古托在一個月之後,離開了巴拿馬,開始他的旅行,到世界各地去訪問名醫,來醫治他的傷口。

  他的傷口,就算是一個醫科學生看了,也知道最直接的治療方法,是將之縫起來。

  但是古托知道那是沒有用的。他也沒有勇氣,再看一遍自己的肌肉掙脫縫合線的情景,所以他一律拒絶。

  古托真是試盡了所有的方法。在非洲,一個土人嚼碎了好幾種草藥,敷在他的傷口之上,並且把另一個身上全是可怖疤痕的土人找來,告訴他,這個土人曾受到黑豹的襲擊,遍體傷痕,就是靠那幾種草藥治好的。但是,草藥放在古托的身上,沒起作用。

  古托也曾遇到一個中國人,是一位中醫。那位中醫告訴他,在中醫來說,醫治久久不能癒合的傷口,最有效的一種中藥叫「地龍」。當古托弄明白了所謂「地龍」,原來就是蚯蚓之後,他也毫不猶豫,把蚯蚓搗爛了敷上去,可是,傷口依然是傷口。

  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古托完全生活在噩夢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說,如果不是他個性堅強,堅決想弄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早已忍受不了而自殺了!

  當他再回到巴拿馬的時候,恰好是一年之後的事。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下了機,就租了一輛車,直駛回家。他的管家看到了他,覺得十分詫異,問:「先生,你是回來參加婚禮的?」

  古托怔了一怔,婚禮?甚麼婚禮?

  他很快就知道那是甚麼婚禮了──芝蘭和副總統的兒子的婚禮,一個電視台還轉播著婚禮進行的實況。

  古托木然地看著披著婚紗的芝蘭在螢幕上出現,他甚至沒有一點懷念,也沒有一點哀傷,這一年來,他簡直已經麻木了。他看出,盛裝的芝蘭,美麗得令人心直往下墜,可是芝蘭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在過去的一年中,古托和芝蘭完全不通音訊。他也無法想像,自己腿上有一個那麼怪異的洞,還能和一個女人共同生活。

  那一個晚上,當他一個人獨自站在陽台上發怔之際,傷口又開始流血。血順著他的褲腳向下流,流在陽台的地上,順著排水的孔道向下流去。

  古托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傷口流血,並不設法去止血,因為他知道那是沒有用的。他站著一動也不動,看著濃稠的血,自他體內流出來的血,發出輕微的淙淙聲,自陽台的下水道流下去。

  約莫三十分鐘,和第一次流血的時間一樣,血自動止了。古托感到昏眩,他身子搖晃著,支持到可以使他來到床邊,然後,他倒向床,睜著眼,望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像這樣的不眠之夜,古托也早已習慣了,他也早已習慣了注射毒品。

  只有在注射了毒品之後,他才能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得到短暫的休息。第二天傍晚,他又悄然離開了巴拿馬,繼續去年的旅程。

  又過了將近一年,古托已經完全絶望了!那時候,他想起了以前連想都不去想的一件事──一個叫維維的胖女人,曾經告訴過他,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是和黑巫術的咒語有關的。

  一件本來是絶不在考慮之列的事,但是到了一個人,已經在絶望的邊緣上徘徊了那麼久之後,就會變成唯一的希望了。

  古托仍然不相信甚麼咒語不咒語,可是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下,他不得不去碰觸任何有可能使他見到光明的機會。

  他再回到巴拿馬,到了那家醫院之中。經過將近兩年極度恐懼、疑惑、悲憤的生活的折磨,古托的外型也改變了,他變得瘦削、冷峻和陰森,給人的感覺是他看來,像是地獄中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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