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異種人生 | 上頁 下頁
二七


  然而在想的時候,伴隨着的動作,還是只有搖頭,因為無論怎樣想,都知道實際上不會有這樣理想的情形。實際是戰爭狂人層出不窮,死了一批,又生一批,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死個清光,天下太平!

  對於戰爭狂人自食其果,死於自己發動的戰爭,自然大快人心,所以雖然明知道那是妄想,也很令人陶醉,令人十分嚮往。我甚至於想知道神的法則怎樣執行的細節,不知道當時思想逆轉的情況如何──是狂人思想逆轉,使他的攻擊令突然改變,攻向對方變成了攻自己;還是執行命令者思想逆轉,將炮口反而對準戰爭的發動者?

  雖然很無稽,不過想想還是很過癮。

  溫寶裕見我們聽了之後,除了搖頭之外,並沒有責斥他,他鬆了一口氣,道:「我父親一定對不論任何形式、任何規模的侵犯傷害他人行為深惡痛絶,所以他的……他的想像都環繞這一方面的事情。」

  白素首先點頭:「應該是這樣,他創造了神的法則,來消除所有形式的侵犯他人行為。」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神情很矛盾,他問道:「一切當然全是他的……想像,是不是?」

  他這樣問法,證明他心情矛盾是如何之甚。而且他的用詞很小心,在說到「他的想像」時,總要猶豫一下,避免使用「妄想」,而用「想像」,而且更希望這種想像可以成立,甚至於那不是想像而是事實。

  我能夠理解他的這種矛盾心情,是因為我自己的心理狀態和他也相差無幾──在主觀願望上,我也非常盼望這種神的法則能夠得到執行,然而我比較清醒的是,雖然曾經有過思想逆轉的例子,但是要做到如溫伯如想像的那種情景,好像很難。

  而溫寶裕發出這樣的問題,顯然是他十分努力,想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找到方法,找到證據,去證明溫伯如所說的一切是事實。所以他才首先要肯定溫伯如確然曾經在那三人處得到過七種藥材──如果眞有這七種地球上沒有的藥材,就可以證明眞有那三人,也可以說明這三人是神或神仙(外星人),也就勉強可以證明確然有神的法則,證明確然發生過他父親所說過的那些事情。

  我很同情溫寶裕,如果不是因為父子關係,他絶對不會做這種事,他用心良苦,還是想維護他的父親,不想他父親被我們認為是妄想症患者──雖然實際上他自己也這樣認為。

  我很誠懇地向他道:「小寶,妄想症並不是甚麼了不起的病症,幾乎人人都有,只不過程度深淺不同而已,有些人的妄想,可以有機會變成事實,那時候他的妄想,就被尊稱為理想了。有些人的妄想,令得很多人崇拜,很多人信奉,就被尊稱為主義了。令尊的……想像,十分令人嚮往,如果能夠成為事實,那是人類的大幸事。」

  白素接着說:「這可以說是人類所有的想像中,最令人嚮往的一種想像。」

  溫寶裕得到我們的鼓勵,神色稍霽,不過他還是道:「麻煩的是他不認為那是他的想像,而認為是眞的有這種事情。」

  我苦笑:「這是所有妄想症患者的症狀。」

  溫寶裕又道:「你走了之後,我很委婉地勸他去看醫生,結果被他痛罵一頓,他說別說他沒有病,就算有,他自己就是最好的醫生,就算他自己沒有辦法,他還可以去請教那三位神仙──像是他隨時可以和神仙見面一樣,眞是……眞是……」

  他無法想出恰當的形容詞來,就沒有說下去。

  我道:「他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妄想,就讓他去想好了,會有甚麼害處?」

  溫寶裕苦笑:「我是怕他的病症越來越深、越來越厲害。」

  他這是標準的「關心則亂」,我老實不客氣哈哈大笑,向他指出事實,道:「令尊的妄想症,已經到了極點,不能再深、也不能再厲害了!」

  溫寶裕無法不同意我的說法,可是他還是維護他父親,悻然道:「一點也不好笑!」

  我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

  溫寶裕仍然不死心:「本來我以為只要證明有那七種藥,就至少可以證明他說的有一些是事實。」

  我笑道:「現在他拍胸口要帶紅綾到那地方去,如果他眞能做得到,也可以證明他說的有一些是事實。」

  在我這樣說的時候,並沒有取笑溫寶裕的意思,可是卻也很令他傷心。他道:「你明知道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立刻向他道歉,溫寶裕苦笑:「罷了,罷了!」

  他說着,向外走去,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小寶,我鼓勵你繼續努力。」

  溫寶裕愣了一愣:「繼續努力做甚麼?」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即使只有萬萬分之一的可能,也就不必完全放棄。」

  溫寶裕想了一想,才知道白素的意思,他苦笑:「為了我父親,我不會放棄。」

  我覺得白素和溫寶裕的態度十分奇怪,他們所說的可能和努力,當然是為了想證明溫伯如所說的有可能有一點點是事實。

  然而這是絶無可能的事情──主觀願望雖然大家都希望有這樣的事情,可是主觀願望永遠不能改變客觀事實,這一點他們都應該知道。

  不過在這時候如果我強調這一點的話,對溫寶裕未免有點殘忍,所以我沒有再出聲。

  溫寶裕神情憂鬱,走出門去。

  我責怪白素:「你不應該給他任何這樣的希望!」

  白素搖了搖頭:「如果連希望都沒有了,就更不可能有任何新的發現了。」

  我大是驚訝:「你想有甚麼新的發現?」

  白素竟然回答:「不知道。」

  我又好氣、又好笑:「這像話嗎?」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有新的發現,總比完全沒有發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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