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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白素喟然而嘆:「有甚麼不同?」

  我呆了片刻,血統的束縛,實在沒有生理上和心理上之分,都是一樣的,那是所有生物的一種生命形式,不要說無法突破,連改變都在所不能,要是能改變的話,那麼,這種生物便不再是這種生物了!

  (這句話唸起來有點贅口。)

  而這種生物,如果不再是這種生物,變成了另一種生物,一樣有另一種生物的血統框子,將之圍在其中,從一個框子跳進了另一個框子,這樣的改變和突破,又有甚麼意義可言?

  一時之間,我越想越是覺得思緒混亂,白素顯然和我同樣陷入了沉思中,都沒有十分注意那天龍星人在做些甚麼,只是聽得他突然叫了一聲:「沒有反應!」

  我們這才向他看去,只見他在一組儀器之前,忙碌地操作著,又說了一句:「沒有反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向他走去:「你已向鄭保雲發出了訊號,可是沒有反應?」

  那人點了點頭,仍然在操作著,在他面前,是一幅大約五十公分的螢光屏,正在閃耀著許多莫名其妙的線條,我們當然看不懂,看那人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可想而知,那一定代表著甚麼。

  他看了片刻,忽然發出了「咦」地一聲,現出又訝異又驚愕的神情,又按下了幾個掣鈕,螢光屏上的線條,閃耀得更快、更亂。

  他的神情也越來越驚訝,越來越駭然,這種情形維持了有十分鐘之久,我已問了十七八次:「發生了甚麼事?」

  直到螢光屏上再也沒有了甚麼訊號,那人才轉過身來,用一種異樣的神情望向我和白素,我再把那個問題問了一遍。

  那人不由自主喘著氣:「鄭保雲……向你說起過……三個背叛者的事?」

  我點頭:「是,三個天龍星人,決定在地球上生活。」

  那人語調極其憎恨:「他說謊!」

  我不知他為甚麼忽然這樣責斥,而且我覺得,鄭保雲是不是說謊無關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收到訊號,有沒有回音!

  我把這一點提了出來,那人嘆了一聲:「相當重要,鄭保雲撒謊,沒有把他父親當年的真正行為告訴你!」

  我提高了聲音:「那無關重要──」

  那人猛地揮手:「十分重要!背叛者只有一個人:鄭天祿,兩個天龍星人死於謀殺,兇手是鄭天祿!」

  我聽得瞠目結舌──早就意識到,天龍星人的行為和地球人極度近似,想不到也包括了謀殺這種行為在內!

  那人急速地說著:「鄭天祿有了兒子之後,就開始實行陰謀。起先,他們為了要取得觀察研究的標本,才由鄭天祿娶妻、生子,可是當鄭天祿的兒子漸漸長大,為了維護自己的兒子,他不惜謀殺兩個同伴!」

  我深深吸著氣,白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哼聲,這是一個相當動人的外星人故事。

  一個外星人,來自遙遠不可測的天龍星,對地球一點也沒有感情,把地球當作是實驗站,為未來星體大規模的入侵作前站。

  為了進一步觀察研究──或許研究的課題是「如何和地球女性結合」,或是「與地球女性結合後生育的可能性」,又或許是「與地球女性所育嬰兒之特性」等等,是純觀察性的研究,絶沒有甚麼感情的成分在。

  但是,和地球女性結合了,過著和地球人一樣的夫妻生活,孩子生下來了,新生命帶來的喜悅,遠遠超過了對異星生物研究觀察的熱忱──那是自己的下一代,不可避免,有著與生俱來的血統上的感情!

  而且這種感情,必然隨著孩子的成長,與日俱增,直到真正達到了和地球人的父子關係同樣的程度,那時,鄭天祿一定曾經過十分痛苦的思想煎熬,他可能還曾和他的同伴商議過──當日發生的事,詳細的經過已不可能知道,但結果是,鄭天祿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而做出了十分可怕的行為:背叛和謀殺。然而,他的行為是當或不當,又難以下判斷。尤其,站在地球人的立場,如何判斷?

  白素先問那人:「你怎麼知道有謀殺?」

  那人指了指螢光屏:「剛才忽然收到了大批訊號,翻譯出來,是那兩人臨死之前,對鄭天祿的控訴,他們說出了事實。」

  我重申:「那也沒有甚麼重要,早已過去了的事!」

  那人緩慢而沉重地說:「十分重要,鄭保雲早知道這一切,他不告訴你,使你以為向他求救,他會來救你!」

  我吸了一口氣,明白了那人的意思。鄭保雲知道他父親當年的行為,可是不告訴我,又騙我做「餌」,到天龍星人的總部來,安的是甚麼心,怎能不教人起疑?一時之間,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鼻尖冒汗──鄭保雲一直在騙我,我的存在、白素的存在、天龍星人的存在,對他日後在地球上的生活,都是極大的障礙,他利用我和白素對付天龍星人,那是借刀殺人之計!而在我和白素對付了天龍星人之後,會處於甚麼樣的困境,他一定也早已料到的了!

  為了求證這一點,我不由自主聲音發顫:「你們在這裏……在海底岩洞中建立了基地,鄭保雲是不是知道?」

  那人想了一想:「應該知道,因為我們不斷發訊號,要和他聯絡。他能憑儀器發出的訊號,找到上一次那批人建立的地洞,自然也知道有這個海底岩洞的存在──」

  他講到這裏,也陡然明白我為甚麼要那樣問他,先是停了一停,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

  顯然,他也想到了一切事情的經過,知道了從頭到尾鄭保雲的陰謀,明白絶不能依靠鄭保雲來救自己,所以他的笑聲,到後來簡直如同嚎哭一樣!

  我要竭力忍著,才能不發出和他一樣的聲音,可是神色自然難看之至。

  白素最鎮定,她走向一塊岩石上,坐了下來,以手支頤,沉思──如果不是處境那麼惡劣,白素的這種神態,極其動人,值得欣賞。

  那人終於止住了「笑」聲,我和他互望著,他突然狠狠地道:「地球人的劣根性,使他成了最卑劣的騙子!」

  我悶哼一聲:「安知不是貴星體的劣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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