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尋夢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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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立群道:「當然不是。我在一個叫『多義溝』的小地方,今天才回來,沒回家,就來看你。」 我一面讓他進去,一面道:「多義溝?那是甚麼鬼地方?我沒聽說過!」 楊立群道:「多義溝是一個鎮,一個小鎮,離台兒莊大約有六十公里,在台兒莊以西。」 我一聽「台兒莊」三字,幾乎直跳起來,盯著楊立群。楊立群又現出了那種詭異的笑容。我不禁叫道:「你……去了?真的去了?」 楊立群道:「是的,我早說過,我極認真。」 我無意義地揮著手:「你……找到了?」 楊立群的神情更詭異,還帶著一份異樣的洋洋自得。不必等他回答,我已經道:「你真的找到了!那……油坊……居然還在?」 楊立群道:「是,落後地區有這個好處,幾十年的時間,外面世界天翻地覆,日新月異,可是落後閉塞的地方,幾十年一樣,我先給你看這些照片,再向你講經過!」 這時,我們已經進了客廳,一起坐了下來,我這才注意他的手中,提者一隻扁平的公文包,他取出一隻紙袋,然後,抽出了十來張照片。 照片是黑白照片,放得相當大,黑房技術十分差。不過,也足可以看清楚照片上的形象。我看了第一張,那是一條小路,小路兩旁,全是白楊樹,白楊樹十分粗大,比楊立群敘述他夢境時所形容的大得多。 楊立群指著照片上的小徑:「我的夢一開始,就是走在這小徑上。雖然事情隔了很多年,兩旁的白楊樹粗大了不少,但是我一看到這條小徑,就可以肯定,那是我夢中經過的小徑,我太熟悉了!你看,這裡有一塊大石,一半埋在土中,一半露在外面,我夢中見過千次百次!」 他一面說,一面又伸手在路邊的一個凸出點上,指了一指。的確,是有一塊大石,埋在路邊。 楊立群道:「當時我的心情,真是興奮到了極點。」 我不禁苦笑:「我真不明白,你如何找到這條小徑?」 楊立群道:「經過不十分曲折,我先委託了一間私家偵探社,叫他們派人進去查,可是那私家偵探社,號稱是全亞洲最好的,卻甚麼也查不出來,所以我只好親自出馬。」 我聽得他這樣批評小郭的偵探社,心裡只覺得好笑,心裡想要是小郭在的話,就一定會和他打架。 楊立群又道:「我記得你說過,事情發生的地方,可能是山東南部和江蘇交界之處。我從來也沒有到過那個地方,但是為了要弄清楚夢境,還是不顧一切地去了。」 我「嗯」地一聲:「真是勇氣可嘉。」 楊立群道:「不是勇氣,是決心,我決心要做一件事,就一定盡力做。我參加了一個貿易談判代表團進去。那種閉塞社會,如果沒有特權的話,根本不能做任何事。」 我佩服他有辦法,只是點著頭,示意他繼續講下去。楊立群又道:「在我到達後,和他們的負責人表示,我要到山東省南部和江蘇省北部一行。他們問我的目的是甚麼。我說,我的紡織廠,需要大量高級原棉,那一帶,正是華東出產棉花最多的地方,我想去看一下,而且還可以向他們提供先進的棉花種植法,和改進棉花品種的經驗。」 楊立群深謀遠慮到了極點,我嘲笑:「你為甚麼不對他們的負責人說你要找前生的經歷?」 楊立群自然聽得出我是和他開玩笑,瞪了我一眼:「扯蛋!」 我聽得他那樣說,不禁苦笑。「扯蛋」正是那一帶的方言,意思就是胡說八道。我沒有再說甚麼。楊立群續道:「於是他們替我安排行程,派人和我一起去,和我一起去的那人是臨城縣人,也供給車子。我們從徐州起一直在附近一帶兜著圈子,我裝成要深入了解,有時候,往往棄車步行,一走就是一天,真是辛苦極了。」 楊立群在商業社會極成功,平日生活雖不至於窮奢極侈,但總也養尊處優,而他竟然肯到窮鄉僻壤,去過這樣的日子。由此可知,弄清楚他夢境中的事,對他來說,是何等重要。 一想到這一點,我對他不禁起了幾分敬意,態度也改變了許多:「是,那當然辛苦。」 楊立群聽出了我語意中對他的尊敬,顯得很高興:「我長途跋涉,根本一點把握也沒有,心中茫茫。我對帶路的那個人,他姓孫,說,要找一條兩旁有白楊樹的小路。他說這一帶,到處全是白楊樹。我說要找一座貞節牌坊。他更笑了起來,說貞節牌坊更多得不得了。」 他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我真沒想到中國有那麼多從二十歲起就開始守寡的女人。真可憐,為了一座牌坊,那幾十年,不知是怎麼捱過來的。」 我聽他忽然對女人的守寡問題大發議論,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將問題岔開去。楊立群又忙道:「我又說,要找一座榨油的作坊,姓孫的說油坊也到處都有。一直到有一天,經過一個叫多義溝的小鎮,那小鎮的街道,用石板鋪起來,簡直就像是拍電影的布景,兩旁有些房屋店鋪。這樣的小鎮,在這些日子,經過了許多。我們乘坐的車子,是一輛吉普車,在小鎮的街道上駛過,引來了不少孩童,跟在後面,一進入這小鎮,我心中已經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事情又十分湊巧──」 他講到這裡,停了下來,眼中閃耀著十分興奮的光芒:「車子在大街中停了下來,因為前面有一輛用馬拉的大板車,裝滿了一隻隻形狀十分奇特的竹簍。竹簍裡面是一種相當粗糙的瓦罈。其中一隻,想是從車上滾了下來,打碎了,瓦罈中裝的油,漏了出來,許多人正用一切可以順手拿到的東西,在將漏在地上的油盛起來,一個女人,甚至當街脫下了她的上衣,用她那件破衣服,去浸在油裡,好讓衣服將油吸起來帶回去。」 楊立群講得十分生動。這種情景,如果不是他真有這樣的經歷,不能憑空想出來。 我本來想給他講一講中國北方鄉村的農民,如何珍惜食油的例子,但是我又急於想聽他講下去,所以忍住了沒有說甚麼。 楊立群繼續道:「車子駛不過去,我只好落車。我一眼看到前面板車上,用紅漆漆著『第三生產大隊油坊』的字樣。我就向駕車的那個人道:『你是油坊的?』那人急得臉紅耳赤,正不知道怎樣才好,當然因為他弄瀉了一罈油。一聽得我問,沒好氣地道:『不是油坊的,難道是酒坊的?』姓孫的忙過來大聲叱喝:『這位是國家貴賓,你怎麼這樣無禮?』」 楊立群詳細講述經過,我並沒有阻止他。楊立群拿起茶來,喝了一大口,又道:「趕車的被姓孫的一喝,嚇得打了一個哆嗦。」 我笑了一下,道:「當地的土話,你倒學了不少回來。打哆嗦,多久沒聽到這樣的話了。」 楊立群笑了一下:「真奇怪,一到那地方,對於當地的土話,領悟能力極高,一聽就明白。而且,學著講,也很容易上口。就是憑這一點,才使我更相信我的前生在這一帶生活,所以有信念一直找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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