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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我隨口問道:「像是甚麼人?」

  國王道:「譬如──」他講到這裏,略停了一停,看他神情像是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問我,他終於問了出來:「譬如,像佛祖。」

  我怔了一怔,這是很難回答的一個問題。我只好道:「這很難說,佛祖是特出的人物,他所創造的宗教,對人的生命提出了一整套的理論,這套理論,歷時兩千多年,人類還無法在實踐上得到證明。」

  國王湊近了身子,現出十分殷切的神色來:「佛祖的理論,最終目的是要人能脫出輪迴,回到西天去,你知道西天何所指?」

  我想不到國王在這樣的時候,忽然會和我討論起這個問題來,我只好道:「西天,就是西方極樂世界。」

  國王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在西方極樂世界,人是永生的?沒有死亡?」

  我笑了起來:「能到西方極樂世界,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神當然是永生的。」

  國王將「神當然是永生的」這句話,重複了幾遍。我已經看出了國王的心目之中,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想和我討論,但是看來他又不想將心中所想的突然講出來。

  我只好道:「有一個現象很奇怪,所有宗教,目的幾乎全是一樣。」

  國王道:「是,目的全是離開了肉體之後,人的某一部分,可以到某一個地方去,這個地方,或稱西方極樂世界,或稱天堂。所有的宗教,都告訴信仰的人有神存在,而人生活的歷程,身體並不要緊,精神或是靈魂,才是首要。」

  我點頭表示同意,國王忽然又問道:「為甚麼呢?」

  為甚麼?我自然答不上來,國王笑著,那是一種無可奈何,又有點自嘲的笑容,道:「會不會那些宗教的始創人,本來全是由一個地方來的?」

  我感到了震驚,一時之間,更不知說甚麼才好,國王卻繼續道:「耶穌、穆罕默德、佛祖、老子,他們四個人本來是不是認識的?」

  這是一個怪誕到不能再怪誕的問題。儘管我對一切怪誕的事,都抱著可以接受的態度,在聽到了這個問題之後,我也不由自主搖著頭:「那不可能吧,這四個人生存的時間,相差很遠,好幾百年。」

  國王卻望向窗外,出了一會神:「好幾百年,那只是我們的時間,在別的地方來說,可能只是前後幾分鐘、幾小時的差別。」

  我感到愈來愈離奇,國王在這方面的問題,有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將耶穌、穆罕默德、佛祖釋迦牟尼和老子李耳聯在一起的人,不是沒有,但說他們四人根本是相識,這真有點匪夷所思。

  我想國王的心中,或者有他自己一套想法,我倒很願意聽他進一步的說明,可是就在這時,御前大臣走了進來:「再過十分鐘,飛機就可以降落!」

  我連忙站了起來,國王很客氣地送我到房門口,我可以感到他還有很多話要對我說,也可以感到他心中有話,但是找不到傾訴的對象的那種寂寞感。

  可是我急於趕路,而且,由於「不得已的苦衷」,我甚至不能在尼泊爾的境內停留,所以看來我這個講話的對象,以後也很難和他相見了!

  御前大臣派車子送我到機場,飛機已經來了。駕駛飛機的是一個中校,他不知道我是甚麼來歷,只當我是王室的貴賓,對我十分尊重。我請他在安全範圍的邊緣,盡可能用高速飛行,他答應了。

  儘管噴射機已是地球上最快的交通工具,等我駕著車,在巴西北部的叢林中向前疾駛之際,也已是三十多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利達教授的實驗室我曾經到過一次,路途我是熟悉的,儘管是在晚上,也不至於迷路。

  雖然夜晚在叢林中硬闖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我也顧不了許多,吉普車的車頭燈,時時射到野獸的眼睛。那些眼睛在強光的照射之下,發出亮晶晶、綠黝黝的光芒,看來怪異和駭人。

  愈是快接近目的地,我愈是心急,等到朝陽升起,我已經駛到了河邊,那是一條不很寬的小河,但是河水很湍急。

  利達教授的實驗室,就在前面的一個河灣,大約只有十分鐘的行程了,我的心中更是緊張,將車子駛得飛快。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車子有時可以跳到三四呎高,再跌下來,十分鐘後,我已經駛進了那個河灣,而突然之間,我用力踏下了剎車掣。

  我看到的情形,令我產生了如此巨大的震動,以致我踏下剎車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車子在高速行駛中,突然停下,車子打著轉,陡地翻了過來。我也不理會自己有沒有受傷,一面發出呼叫聲,一面掙扎著自車子下爬了出來,站直身子。

  雖然我的身子搖搖晃晃,不是很站得穩,但是眼前的情形,我還是看得十分清楚。

  利達教授的實驗室本來是六列十分整齊的茅屋,其中四列,是他千辛萬苦運來的玻璃搭成的溫室。裏面種著上千種他所珍逾性命,費了近二十年功夫採集而來的植物。但是現在,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廢墟!

  六列茅屋全都成了灰燼,一點也沒有剩下。在朝陽的光芒之下,我看到焦黑的屋基下,有許多閃耀發光的物體,等我踉蹌地走向前之際,才看出那些發光物體,是碎裂成千上萬碎片的碎玻璃。

  根本沒有人,如果有人的話,一眼就可以望到,利達教授哪裏去了?他的助手哪裏去了?他雇用的土人哪裏去了?更重要的是,白素哪裏去了?

  我早已知道,就算我用最快的方法趕來,也一定遲了,可是我料不到事情會糟到這樣地步!這裏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我一面發出毫無意義的呼叫聲,一面在六列茅屋的屋基上,來回奔跑著。

  白素曾說過處境不妙,但是她已曾說過可以應付,除非是情況極端惡劣,不然她至少該留下一點甚麼來,好讓我推測這裏究竟發生過甚麼事。

  可是我找了又找,卻甚麼也沒有發現,眼前只是一片荒涼已極的廢墟!

  到了我坐下來的時候,才發現日頭早已正中!我完全不知該如何才好,從來也沒有這樣徬徨失措過,簡直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當我突然又聽到了有車聲傳來之際,我像是遇到了一個大救星一樣,陡地跳了起來,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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