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活來(19)_倪匡

一九

　　我雖然配合白素，可是我實在想不明白白素何以如此緊張，不知道她另外有甚麼想法。

　　從白素的態度上，覺察到事情的嚴重性，白素問到了「家裏何處安全」這樣的話，一時之間我也難以理解「安全」究竟範圍如何，所以神情相當猶豫。白素看到了我這種情形，就伸手指了指耳朵。

　　這樣一來，我就明白了，白素的所謂「安全」，是指家裏何處最不可能有竊聽裝置。

　　我回想這幾次，她們三人來，除了客廳，還到過書房，以她們三人的手段，雖然我也在塲，可是她們要趁我不注意而做手腳，實在太容易了。

　　除了客廳和書房之外，就都安全了嗎？也不見得，因為我很多時間都不在家，她們要進入空屋子，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我想了一想，想到有一處地方，應該是安全的。我向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跟我來。

　　我和她一起經過廚房，到了廚房後面的一間房間前，打開門，讓白素先進去，然後向她投以詢問的眼色，白素點了點頭，表示也同意這裏安全。

　　那是老蔡的房間，老蔡回家鄉去很久了，我想有人要在我住所放竊聽裝置的話，也不會放到這間房間來。

　　白素關上了房門，才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白素絶少這樣緊張，所以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自然而然去握住了她的雙手，這個動作，又令我大吃了一驚！因為白素不但手冰涼，而且還像是在微微發抖。

　　甚麼事情竟然能夠使白素產生這樣程度的害怕！

　　一時之間我張大了口，想問，可是居然難以發出聲音來。白素吸了一口氣，反過來安慰我：「不要緊，我雖然有些害怕，可是主要是不習慣明明知道對方是敵人，可是還要將他們當作是朋友──演這樣的戲，實在辛苦！」

　　白素說「辛苦」，不只是一個形容詞而已，而是她真正感到辛苦，這時候在她的額頭上，就有細小的汗珠沁出來。

　　我扶著她坐了下來──白素當然不至於行動要人扶持，可是看到她的這種情形，自然而然就會扶她，白素也沒有拒絶。等她坐了下來之後，我一眼看到一旁架子上有兩瓶酒，酒瓶上貼的標籤是「頂上綠豆燒」，那是老蔡家鄉的土酒，十分兇烈。

　　這時候我感到白素需要酒（我自己更需要），當然顧不得是洋酒還是土酒了，雙手齊出，抓住了兩瓶酒，一瓶給白素，一瓶給我自己，就著瓶口，就喝將起來。

　　這種情形，若是讓紅綾看到了，一定會高興得拍手頓足，而且肯定她這樣嗜酒，是得自父母的遺傳。

　　房間中有鏡子，我和白素都可以看到自己這時候的情形，也只有「狼狽不堪」四字才能確切形容。

　　這酒，不愧酒名之中有一個「燒」字，進入身體之後，就像在體內燃起了一把火。

　　這把火，倒頗有能夠使人鎮定的效果，我和白素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也直到這時候，我才能定下神來，想一想白素剛才那番話是甚麼意思。

　　白素提到了「敵人」、「朋友」，又提到了「演戲」，當然這一切都是指她和王蓮她們三人打交道的那回事而言。我很疑惑，因為和王蓮她們三人，即使不是朋友，似乎還不至於是敵人。而白素這樣說，當然是她掌握了甚麼我不知道的資料，或者是想到了我沒有想到的一些事情之故。

　　我用充滿疑惑的眼光望著她，白素的眼神很快恢復了正常，她先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不要心急，然後又過了一會，她才道：「兩件事情，使我對整件事產生懷疑，使我對整件事情的看法，和你大不相同。」

　　我知道事情一定非常複雜，所以儘管性急，也不敢打斷白素的話頭，由得她慢慢說。

　　白素道：「第一件，是關於光輝在網路電郵上表示要和我們見面的郵件──在你的敘述中，當你提到了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們三人都十分吃驚，因為她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回事，是不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片刻，回想當時的情形。

　　當時的情形我已經詳細敘述過，當然不必重複。我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白素望著我，眼光之中大有譴責的神色，道：「難道你就沒有想到她們是在做戲？」

　　我一聽，怔了一怔，再一次回想當時的情形，她們三人聽到我說起有這樣一封電郵在網路上傳來傳去的時候，那種吃驚的樣子，豈是假裝得出來的？

　　別說當時我絶對沒有想到這一點，就算現在被白素提醒，我還是不由自主搖頭──天下哪裏有這樣精湛的演技！

　　白素嘆了一聲：「你對她們的能力估計太低了！尤其是對王蓮，估計太低了！」

　　我有點不服氣──曾經吃過王蓮的虧，從來不敢低估這位外貌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女人的能力。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我犯了甚麼錯誤呢？

　　我想問白素，白素卻避開了我的眼光，顯然是要我自己想一想，我陡然想起，我確然是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簡直不可原諒的錯誤。白素聽我敘述，就立刻知道毛病出在何處，而我是身處其中的人，竟然到現在才明白，真是該打。

　　當我想到「該打」的時候，自然而然揚起手來打自己的頭，可是一時之間卻忘了手中還拿著一瓶酒，手才揚起，酒就灑了一頭一臉。

　　白素氣得頓足，扯過老蔡的床單來幫我抹試，我叫道：「我知道了！知道哪裏不對頭了！」

　　我確然恍然大悟，知道她們三人實在不可能不知道有這封電郵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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