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少年衛斯理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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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客走了,況英豪和祝香香站在一起,沒有離去的意思,香媽已在向我以目示意,這不禁令我十分為難。我要帶她去看師父住過的院子,目的是想在她口中,得到一些她老情人的資料,她如果和我單獨相對,可能會說出很多話來,但如果況英豪和祝香香陰魂不散地跟著,她可能什麼也不肯說了! 但是一時之間,我又想不出什麼方法支開他們。當然我可以說「你們是指腹為婚的夫妻,總有些體己話要說,請便吧」。 可是我又不願意那樣說,不願意他們真的躲在一邊去說體己話。 所以,祝香香和況英豪,是跟著我和香媽,一起到那院子去的。一路上,況英豪好幾次想去握祝香香的手,祝香香都避了開去,這令我大是高興。 一進了院子,看到滿院都栽種著各種各樣的竹子,香媽忽然面色大變。 我師父喜歡栽種竹子,也真的過了份。凡是可以種植的地方,都長滿了竹子,竹子是十分易於生長的植物,如果刻意栽種的話,自然生長得更茂盛,所以一進院子,就只聽到風吹竹葉所發出的「刷刷」聲,地上也滿是竹葉。如果是在盛夏,當然是綠蔭森森。 可是我師父又並不愛竹子,他種竹子,不是為了貪戀「獨坐幽篁裡」的那股情調。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把老粗的竹子,握在手裡,一使勁,他看來瘦骨嶙峋的手,勁道真是大得駭人,比他手臂還粗的竹子,就發出驚人的碎裂聲,裂了開來。 院子中不少這樣被他捏碎了的竹子,隨處可見,竹子生命力強,雖然被捏碎了,但一樣在生長,但是不再那麼挺直。 我只當他這樣做,是為了練手勁,後來,感到他或者是有怪癖,愛聽竹子碎裂的聲音(周朝有一個叫褒姒的女人,愛聽撕破綢子的聲音),絶沒有想到還會有別的原因在,直到香媽說了,我才恍然。 卻說一進院子,香媽就神色大變,氣息急促,身子竟也像是站不穩,她一手按住心口,一手伸出去,要扶住一根竹子,那根竹子相當粗,也曾碎裂過,她扶住了竹子,現出了十分悲傷的神情。 我知道祝香香的武學,得自她母親的傳授,那麼香媽的武功,一定十分高強。要令得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如此舉止失措,她所受的打擊,也一定很嚴重。 我早就料到過她和我師父之間有不尋常的關係,料想她是想起了往事,不能自已。 (其實,那時香媽也至多不過三十出頭年紀,可是在少年人看起來,她是成年人,一定有許多滄桑,有許多值得緬懷的往事。) 祝香香抿著嘴,過去捉住了她媽媽的手,況英豪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到香媽的視線,停在那竹子被弄裂的部分,悲哀的神情,更是深切,喃喃地道:「恨得那麼深,竟然恨得那麼深……」 祝香香叫了一聲:「媽……」 她的這下叫喚聲中,充滿了疑惑,顯然她也不知道她媽媽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香媽閉上眼睛一回,才睜開眼來,目光迷惘,望向我,道:「你說我是王天兵的夢中情人,一點也不錯。」 我再也想不到香媽一開口,就會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雖然很驚愕,但是卻也感到,和她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許多,再也沒有隔膜──當人可以把心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他人時,這是必然的現象。 祝香香低下頭去,咬著下唇不出聲。 況英豪卻大是錯愕,因為我在火車廂中,作這種驚人推測之時,他並不在場,所以不明白來龍去脈。他在驚訝之後,伸手去推祝香香,想在祝香香那裡,得到進一步的解釋,卻被祝香香用一個老大的白眼,瞪了回去。 他又向我望來,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稍安毋躁,我會找機會告訴他。 況英豪用力抓著頭,我在這時,大著膽子試探著問:「我師父是你的……舊情人?」 這句話一出口,就見祝香香向我怒瞪了一眼,大具憤意。可是香媽卻並不生氣,她只是抬起頭,目光凄迷,不知望向何處,久久不語。 她的這種神態,竟像是默認了一樣。 祝香香急得俏臉通紅,叫了起來:「媽!」 香媽這才伸手,在她的頭上撫摸了一下,給了回答:「不能說是,只是他一直戀著我。」 祝香香嘆了一口氣,算是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別說是在那年代,就是在現在,少女忽然聽到自己的母親有了戀人,只怕也會很緊張的。 可是祝香香對「媽媽的舊情人」的反應,卻遠遠超越了正常,她又瞪了我一眼,不但憤怒,而且大有責怪之意。 後來,我和她單獨相處時,我忍不住對她的態度表示不滿:「令尊去世已久,你總不見得想令堂得一座貞節牌坊吧!」 祝香香這樣俏麗的少女,居然也會有咬牙切齒的神情,她給我的回答是:「是他害死我爸爸的。」 祝香香的意思是,她不會干涉母親的愛情生活,但是絶不能是王天兵,因為王天兵「害死了」她爸爸,而且,她更說得十分決絶:「我一定要報仇!」 當她這樣說的時候,我心中在想,千萬不要成為她的仇人,不然,很可怕。 祝香香的爸爸,其實不能說是王天兵害死的──當祝香香這樣說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了事情大致的經過,所以可以下這樣的結論。我師父王天兵,至多只能說和祝香香父親的死,有關係,或者說,有很大的關係。 其間的前因後果,十分複雜曲折,也有很多陰錯陽差,事先絶意想不到的事,夾在其中。 我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就把自己想到的,說了出來。祝香香的回答是:「對你來說,祝志強只是一個名字,代表的是一個陌生人,但是對我來說,這個名字代表的,是和我骨肉相連的父親,你能夠作客觀的、理智的分析,我不能,我只想到是他害死我父親,我要報仇。」 祝香香既然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而且,她的話也很有道理,要是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或許我會比她更偏激。 卻說當時,寒風颯颯之中,竹枝搖曳,香媽慢慢向前走,我們三人跟在後面,每經過曾裂開的竹子,香媽就會伸手去撫摸一下。 走了十來步,她問我:「你師父他……是不是常用手把竹子捏得碎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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