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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初吻

  天氣極好,斜陽餘暉在整個天空上,舖上了一層艷紅色。半邊天,全是深淺不同的紅色魚鱗雲,美麗無比。我躺在草地上,以臂作枕,極目天際,先開口:「有魚鱗雲,明天會有風雨!」

  祝香香坐在我的身邊,她的回應來得很快:「明天的事,誰知道呢?」

  她的話聽來有點傷感,她雖然有那樣令人驚駭的身分,可是我知道,她的性格,仍然屬於多愁善感這一型。

  我轉過頭,向她看去──事實上,我除了欣賞天上的晚霞之外,也一直在看她,我的眼光有時,甚至相當大膽。她雖然不回望我,但是她必然感受到我的眼光,因為每當我的目光變得大膽,她長長的睫毛就會顫動,牽動了我的心跳。

  來到這片草地,我就仰躺了下來,她坐在我的身邊,這是古今中外男女在草地上固定不變的姿勢──不相信的話,可以去任何草地上作仔細觀察。

  她約我到這裡來,可是她卻並不開口,只是耐心地把身邊的茅草拔起來,剝出它們的蕊,那是如牙簽大小的、軟軟白白的草蕊,她剝了十來根,放在手心,向我遞過來。

  我取起了其中的一大半,放在口中嚼著,這種草蕊,會帶來一種清清淡淡的甜味。她把剩下的一小半,放進了自己的口中,也緩緩嚼著,然後,她的視線,停在自己的手心上。

  想起在那株大桑樹上,她用手掩住了我的口,我伸出舌來,竟在她的手心上舐了一下的情景,我心中有異樣的感覺。她是不是也有同樣的驚異之感?她的臉頰為什麼紅了起來?只是由於晚霞的映照,還是別的原因?

  那種驚異的感覺,漸漸在我的身體中擴大,形成了一種渴望,想和她親近,不單是握住她的手,而且,希望能夠親到她的唇!

  這種渴望,甚至化為了行動的力量,我陡然坐起身來,向她湊過去,她也正好在這時,抬起頭,向我望來,我和她隔得十分近,在那一剎間,我在她的眼神之中,找不到鼓勵我進一步接近她的神色,那令我心頭狂跳,整個人僵呆。

  她又垂下了眼瞼,用聽來十分平靜的聲音問:「你在學武,是不是?」

  我在敘述日後的經歷時,常用的一句話是「我曾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簡化來說,就是「從小習武」。這是瞞不過祝香香的,因為她也必然是一個從小習武的人。

  所以,我心中有點驚訝,因為當我知道她的特殊身分之後,她對我說:「別問我有關的一切,那是秘密,而探聽他人的秘密,是不良行為!」

  現在,她這樣問我,算不算是不良行為呢?我回答了她的問題,直視著她。她吸了一口氣,神情十分認真:「帶我去見你師父!」

  老實說,我極喜歡祝香香,也會盡一切可能答應她任何要求,可是她要我帶她去見我師父,這令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道理很簡單,我的武術師父,是一個怪得不能再怪的怪人!

  我吸了一口氣:「我……我先把拜師的經過,簡單地告訴你!」

  祝香香沒有反對,靜靜地等我說。

  拜師的過程其實相當簡單,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家中的長輩告訴我,如果我喜歡習武,今天可以拜師。小孩子都喜歡習武,自然很快樂地答應。

  那是一個大家庭,共同住在十分巨大的大屋之中,大屋有許多院落,有一些,是雖在屋中長大,但也從來未曾到過的。我就被兩個長輩,帶到了一個十分隱蔽的院落中,推開門,看到一個又高又瘦的中年人。那樣的大雪天,只穿著一件灰布罩衫,他站著不動,可是身上、頭上,卻又並無積雪,我一進去,他就轉身向我望來。他目光如電,我在一個吃驚間,就被他伸手抓住了手臂,直提了起來。手臂被抓,奇痛徹骨──那種劇痛,一直想起來就發抖,所以,我一面發抖,一面對祝香香道:「你見他幹什麼?只怕他一抓,你手臂就得折斷!」

  祝香香分明也駭然,可是她還是堅持:「帶我去見他,我……有特殊的原因。」

  我嘆一聲,一躍而起,拍了拍身上:「好,走!」

  祝香香一聲不出,跟在我的身後,為了不驚動大屋中的其他人,我和祝香香自屋後的圍牆中翻進去,那時,滿天晚霞,已變成了深紫色,暮色四合了。

  推開了院落的門,就看到師父直挺挺地站在一叢竹子之前──這是他一天二十四小時之中花時間最多的行為,至少超過十小時。我曾問過家中的長輩,師父的行為何以如此之怪,得到的回答是責斥,只有一個堂叔,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才告訴我:這叫「傷心人別有懷抱」。當時年少,自然不明白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滄桑。

  傍晚並不是我習武的時間,所以我一推門進去,師父就倏然轉過身來,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事先絶無法料得到。祝香香在我的身邊,師父一轉過身,自然也看到了她,兩個人才一看到對方,竟然同時,發出了一下尖銳之極的叫聲,又各自伸手,向對方指了一指。

  緊接著,祝香香一個轉身,奪門便逃,身法快捷無倫。任何人在這樣的驟變之中,都會不知道該如何做。但是我自幼反應敏捷,連想也沒有想,一個轉身,也撲出門,去追祝香香。

  祝香香先我一步翻出圍牆,我緊跟著追上去,她一直在前飛奔,足足奔出了好幾里,連我也氣喘到胸口發疼,才在一株樹下停步,扶著樹喘氣。

  我趕到她身旁,兩人除了喘氣之外,什麼也不能做。等到呼吸漸漸回復正常,我們才陡然發現,原來我們面對面,距離如此之近,鼻尖之間,相距不會超過二十公分。

  我相信她和我同時屏住了呼吸,在這時,我慢慢地和她更接近,她有點全然不知所措的神情,雙眼閃耀著十分迷惘的光彩,一動也不動。一個十分自然的親吻,很快就可以完成,可是就在這時,她的手揚起,抵在我的心口,我劇烈的心跳,一定通過她的手心,傳給了她,所以她也震動了一下。

  她口唇掀動,用十分低,但十分清楚的聲音說了兩句話。我完全可以聽得懂她說的是甚麼,但還是無法相信。我實在想笑,但張大了口,出不了聲,而祝香香叫:「是真的!」

  她一面叫,一面又奔了開去。我沒有追,只是泥塑木雕一樣地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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