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水晶宮 | 上頁 下頁
二三


  他心中真是徬徨之極,既不敢落單,又不敢和別人在一起,當四周全成了漆黑一片之後,他更是無助。正當他進退兩難,而且感到身邊的人漸漸稀疏時,忽然感到有一個東西極快地接近他的身邊,他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已被一隻鐵鉗般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一張口想叫,還沒有出聲,又有一隻大手掩了上來,掩住了他的口,幾乎令他透不過氣。

  他想掙扎,但哪裏使得出力來,早已身不由主,被橫拖倒拽了出去,拖出去沒幾步,又被提了起來,足不點地,極快地向前進。

  這時候,阿水反倒定下了神來,因為那人提著他行走,身體的距離自然極是接近,他已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體味,正是這些日子來所熟悉的那壯婦身體上的味道。

  雖然他私自出洞,難免受責怪,但只要是那壯女的話,性命可保無虞。

  在被提起了好一會之後,掩住他口的手略鬆,他就叫了那壯婦的名字一聲,只聽得一聲低喝,正是那壯婦的聲音,似是命令他禁聲。

  阿水不敢再出聲,那壯婦放他下來,拖著他疾步而行,過了相當久,眼前一亮,又已回到了那山洞之中。

  山洞之中的微光,來自會發光的苔蘚,本來微弱之至,但是在濃黑之中久了,那一些微光卻如同明燈一般,阿水定了定神,去看那壯婦時,只見她又是惱怒,又是關切,額頭上全是汗,連頭髮也貼在一邊臉頰上,望定了自己,像是不知該如何處置自己才好,再加上一路急行,氣喘不已,胸脯起伏,襯著她雪白的臉和頸,竟大有動人心魂之姿。

  阿水甚麼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抱住了那壯婦,又親又吻,來表示他重回洞中的歡喜。

  那壯婦嘆了一口氣,略推開了他一些,指著洞口的簾子,說了幾句話,阿水明白那是叫他再也不可出去之意。在這種情形下,阿水自然先答應了再說──外面的情形,如此怪異可怕,在這洞中,可以說是安樂窩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那壯婦對阿水更好,除了不見天日之外,那種乾乳酪和不知名的草腥味植物,也漸漸吃慣了。

  而且,阿水正漸漸學會了壯婦所說的那種語言,他知道那一次他溜出洞去,參加了大聚會,在眾人突然匍伏在地時,他慢了幾秒鐘,那壯婦恰好在離他不遠處,就認出他來了,自那時開始,壯婦就一直注意他,所以在儀式結束之後,可以一下就來到他的身邊。

  他也知道,那種聚會的儀式,定期舉行,目的是為了清除海水中那宏偉建築物上的海草和其他的附生物,他更知道,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有許多許多這樣的小山洞,住著許多人,住在這裏的,全是蒙古人,屬於孛兒只斤族,人人都是同族。

  當阿水知道了這一點之後,以他有限的知識,他也想到,若然是同一族的族人,和外界不相往來,那麼,如何傳宗接代呢?

  他問了這個問題,可是那壯婦卻用大手捂住了他的口,凡是壯婦不願討論的問題,她就用這個方式來表達。

  壯婦又告訴他,這地方雖然暗無天日,但是組織很是嚴密,對於外來者,絶不容情。

  阿水提及他自己來的情形,問自己是如何來的,也得不到回答。問到那建築物是甚麼,壯婦的回答是:一個人睡在那裏,一個巨大無比的巨人,永遠永遠睡在那裏。

  壯婦說得相當文學化,阿水倒也可以知道,實際上,那是一個大人物的墳墓。

  在洞中的歲月,無日無夜,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一次和上一次一樣的聚會,這一次,他請求壯婦帶他參加,壯婦居然答允了。

  有了上一次的經歷,再加這一次又有壯婦在他的身邊,而且,他又粗通對方的語言,所以比起上一次來,大是鎮定。

  他聽出,那呼喝聲全是在指揮眾人的號令,或令各人急行,或令各人停止,或令各人跪拜。在哀號聲中的歌聲,唱的全是頌詞,在歌頌一個人如何如何像大鷹一樣雄駿,像天神一樣偉大等等。

  阿水也看得更仔細,那些在籠梯上的人,橫進水中和再被人拉回來,確然一點阻隔也沒有。

  他問那壯婦何以會有這種情形,壯婦只說那是天賜的。

  在第二次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阿水有了一個念頭,感到自己要是尋求離開這個地方的辦法,唯一的可能就是跑進水中,浮上去,只要一直向上浮,總能浮出水去的。

  要浮出水去,自然必不可少,至少要弄到一隻那種罩在頭上,可供人在水中略為透氣的半球形物體。

  他不敢開口問壯婦,只是自己留意。他看到那些人在清理完建築物上的海草,游回來之後,一上了梯子,就把半球形物體除下來,向下拋,下面就有人歡呼著接住,一起壘著,放在一輛又一輛的板車上,由人推著拉著向前去,不一會就沒入黑暗之中,看來是收藏起來,下次再用。

  阿水花了很長時間,計劃離開這地方(後來估計那是超過一年的時間)。

  他不明白那麼多人,何以能在黑暗中認路。在這段時間內,壯婦一離開,他就偷出洞去,開始時,向外走十來步就回來,後來漸漸走遠些,也至多走出幾百步,也有好幾次幾乎摸不回來。

  在他離洞的時候,也曾遇到過人,聽到人聲,他湊近去,人家也知道他靠近,有時和他說話,他也可以含糊的應對幾句。

  不止一次,他感到自己真的和處身於陰曹地府之中無異,在濃黑之中來來往往的那些人,不就像是鬼魂?他也知道,何以這裏的人皮膚都如此之白──出生之後,從來不見陽光,皮膚焉得不白。

  他曾好幾次裝成不經意地問壯婦,何以這裏的人能在黑暗中行動,壯婦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知要到那一大片「直立的水」前要有首領帶路,平時,誰也不能去,一被發現,就立時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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